常家和严家,此时却是同样凄风苦雨鸡飞狗跳……
虽然常峥玥仅仅是额角遭小石子划破了,这才流了那么多鲜血,在大夫紧急清理诊治之后,于性命是绝无大碍的。
但额角受伤,日后会落下疤痕,就是破相了,这对素来以自己清丽容貌为荣的常峥玥来说,不啻是灭顶之灾的绝望和恶梦。
「我的脸……我的脸!」常峥玥醒来后,剧痛已经成了隐隐的刺痛,她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神情担忧的常老爷,踉跄下床冲到铜镜边上,死命扯下了包扎用的白绢,在看到涂了大片黑色膏药的额头时,顿时凄厉尖叫起来。「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常峨嵋!」
常老爷含泪上前相扶。「大夫说了,你得好好休养……」
「阿父,都是常峨嵋害我的,都是她——」常峥玥一脸狰狞地抓住常老爷的手臂。「你快让人去把她抓来,我也要划花她那张狐媚子的脸——我早知道不能放过她,我早该让人弄死她的!」
「阿玥!」常老爷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她是你亲妹妹!」
常峥玥僵住了,她涕泪纵横狼狈至极望着常老爷,血红泪眼霎时涌现一抹暴戾凶狠。「阿父你……你竟然为了她斥骂我?」
「我……我……」常老爷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低下声来,「阿父只想让你冷静点,你现在最应该好好养伤,阿父都跟大夫说了,不管什么灵丹妙药珍贵大补之物都只管弄来,阿父不会让你留疤破相的。」
常峥玥激动得浑身颤抖,她深深吸着气,强忍住尖叫哭喊的冲动,「阿父……我的伤真的会好吗?我、我和严家大郎君的婚期就在年底了,他、他……我不能让他知道,阿父你快严令下去,我受伤的事儿绝不能外泄,要是谁敢多嘴传到严家耳里,立马全家打死不饶!」
常老爷看着越来越狂乱残暴的大女儿,心底阵阵发寒,可更多的是不舍与难过,还有一贯的懦弱驯服。
「你放心,阿父都交代了,保管一个字儿都传不到严家的。」他喃喃安抚道。
就在此时,一名美丽的妇人掀开了帘子,大摇大摆地闯进内室,常峥玥的贴身侍女想拦,却又顾忌良多地缩手缩脚。
「大娘子,对不住,是奴等无能……」
「你来做什么?」常峥玥一见到美丽妇人,浑身敌意犹如刺猬怒张,勉强才吞咽下烧心的怒火,低声道:「阿玥的意思是,怎么惊动您了?」
陆大娘子抬起斜飞的画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与你阿父已交换庚帖,日后便是你母亲,难不成我来关心自己的女儿也不能吗?」
常老爷在看见陆大娘子的刹那,老脸一红,殷勤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她。「阿玥不是那个意思,她向来懂事,只是怕你担心罢了。」
陆大娘子眸光一闪,随即泪眼盈盈,「郎君,我知道在世人眼中,我是个恬不知耻的寡妇,只凭着过往的旧时情意便妄图攀附于你,便是连个孩子都这么看我,所以几次三番对我……对我……但我是真心想与你再续前缘,也是真心将你的孩子视若己出的,可假若我到府里来只会让孩子心中不快,那、那咱们的婚事还是算了吧,我不想再令你难做……」
常峥玥脸色瞬间涨红,厌恶和愤怒直勾勾射向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陆大娘子。
这贱妇竟敢?
「莫哭莫哭,我可巴不得能早早把你迎娶进门,又怎么会不高兴你来关心孩子呢?都是我的错,我不会说话,教你伤心了。」常老爷心疼万分,忙瞥了长女一眼,在看见她掩饰不住的赤红怨毒目光时,心咯噔了一下。
「阿父——」
常老爷警告地低斥道:「阿玥,还不快向你母亲赔罪?她若非疼你如亲女,又何须冒着遭人非议闲话的风险,屡屡对你示好?唉,你呀,性子有时候也太倔强了……」
「阿父……」常峥玥狠狠咬住下唇,花尽力气才逼迫自己低垂眼眸,摆出柔顺委屈低泣来。「阿玥何尝不喜大娘来家呢?原只是一心想维护大娘的名声,生恐旁人碎嘴,没想好心办了坏事,反倒教大娘误会,厌弃了阿玥……女儿简直百口莫辩,冤死了也无处说去。」
「这……」常老爷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又被向来强势的长女摆布惯了,一时为难得不得了,只得对陆大娘子讨好地笑。「这是误会,都是误会。」
「我岂会真与孩子计较呢?我呀,只是伤心你们不拿我当自己人看,可现在既然知道孩子心里敬我爱我,郎君你又待我情意如故,我又怎么会胡思乱想呢?」陆大娘子暗暗讽刺一笑,顿时做转悲为喜状。
「是呀是呀,往后咱们一家和乐,都好好儿的,哈哈哈哈!」常老爷心满意足地捏了捏陆大娘子柔腻的手,心神不由一荡。
三个月后才能成亲的日子是不是订得太远了?
他后院虽也有几个妾室能让他稍微消一消火,可是怎么也比不上她这身为名门贵女的初恋娘子令他来得心动……
陆大娘子轻拭泪水,娇嗔地睨了他一眼,温柔拂开常老爷的手,亲亲热热地在常峥玥身边坐了下来,满眼不忍地想摸摸她受伤的额头,却换来常峥玥戒备地一缩退。
「好孩子,母亲以后定会好好『照顾』你。」陆大娘子笑得好不慈眉善目,眸底深处的寒芒却令常峥玥悚然。
她彷佛烫着了般挥开陆大娘子的手,只觉像被冷冰冰的蛇滑过。
「怎么了?」陆大娘子笑意更深。
「阿玥?」常老爷也觉不对劲。
常峥玥深吸了一口气,柔弱地蹙眉对常老爷道:「阿父,我……方才一时失手扯下了药绢儿,您能去命人唤大夫再来帮女儿包扎吗?」
「好,好,阿父这就去。」他忙点头,临去前不忘叮咛了她一句:「你陆姨母是为了你好,可别再赌气了,知道吗?」
常峥玥袖里掌心已掐握得几要出血,面上还是笑得柔顺乖巧温婉。「阿父只管放心。」
待常老爷一出了内室,她脸上笑容瞬间刷了下来。
「别以为你即将嫁入常家就能呼风唤雨,常家,始终由我做主!」常峥玥对着陆大娘子冷笑。
「你何不试试?」陆大娘子妩媚地对着她眨了眨眼,话里锋芒毕露,犹如刀剑直逼她颈项。「别忘了,你日后婚嫁妆奁,可是拿捏我这个母亲手上。」
常峥玥眼神乍然狠厉。「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母亲打理女儿的妆奁,不是天经地义吗?」
「常家一十八家舖子都在我手上,你便是嫁入我常家,能掌管的也不过是内院中馈,而中馈用度厚薄与否,也是我说了算。」这些年来,常家和商舖早已是她的囊中物,如今掌柜们也只听她指挥调派,阿父早已不是常家真正的主事人了。
陆大娘子脸色有些难看,可片刻后志得意满地笑了。「我身后有陆家为我撑腰,你呢?」
「我未来的夫家虽也只是富商,自然比不得陆家官身,可你莫忘了,我那大姑姊严氏却是威武将军府少夫人,她夫君是金羽卫副将,年轻有为,官途大好……」常峥玥笑容骄然,对陆大娘子轻蔑一笑。「而你陆家,除了一个老得就快乞骸骨还乡的陆大人外,官场上难道还有得用的子弟吗?」
陆大娘子嘴角最后一丝笑纹消失,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她。「常峥玥,看来是你阿父纵容你太过,把个女儿养成了骄纵自大、目无尊长的东西!」
「我教养如何,不劳你这不知自爱的寡妇操心。」她不屑地撇嘴。
陆大娘子脸色变了,高高扬起手——
「难不成你还想打我吗?」常峥玥讽色更深,挑衅道:「打呀,你这一打,恐怕就真的嫁不过来了,你舍得吗?」
「我当然舍不得打你,你可是我的『好女儿』呢!」陆大娘子怒极反笑,冷静了下来。「你放心,待我嫁过来后,我会亲自手把手教养于你的,咱们常家虽是商户,调教出来的女儿也该分分寸寸符合『女诫』、『女则』才是,否则将来闺女出嫁,只怕不是结亲,而是成心祸害夫家了。」
常峥玥被陆大娘子气得额角突突抽跳,伤口更加剧痛几分了,她强忍着晕眩痛楚恶心感,咬牙道:「那也得你先『嫁得进来』再说了。」
「你放心,我盼了这日十多年了,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这桩婚事。」
陆大娘子扫袖起身,给了她嚣张至极、得意至极的一眼,随即优雅中透着妖娆地走了。
「贱人!都是一些该死的贱人!」常峥玥狠狠地砸碎了手边能拿到的所有东西,神情狂乱,气喘吁吁地枢着床榻边沿,手指因用力煞白成一片。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同她作对?
谁敢让她常峥玥不好过,她就要她们的命!
「大娘子,大娘子不好了,严家大郎君来了,他非要见您……」荷女慌乱失措地奔进来,脸色发白。
常峥玥尖叫一声,颤抖地拉下织金床幕,「说我不、不在,说我到外地巡舖子去……去了,究竟是谁告诉他的?谁叫他来的?」
肯定又是陆家那个贱妇!
「不是的,严大郎君是来求您的……」荷女脸上毫无血色,哆嗦畏惧地不敢直视她。「因为、因为威武将军少夫人……严大娘子出事了……」
严氏一大早便被长平郡主打上门,命护卫拖出来狠狠地剥得只剩一件中衣,打了个鼻青脸肿,鬓发散乱鲜血直流,再无半点平日的贵气温雅风情万种。
威武将军夫人慌忙求情,并命人火速将威武将军父子二人找回来救场,可是等到长平郡主将一卷锦帛砸在威武将军夫人脸上时,她颤抖着手展开,一看之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是难堪还是愤怒抑或是羞惭。
平时威武将军夫人如何不知自己这个儿媳长袖善舞,和各大世家名门贵胄之间都互有往来,拢络巴结得极好,连带她家老爷和儿子都得了几分好处。
她也曾暗暗恼怒过这儿媳太招摇,不是贤慧持家妇,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若少了儿媳的穿针引线,老爷和儿子在官场上也未必能事事顺心,化解许多危机。
于是她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偷偷给儿媳下避子药,还给儿子送几个身分尚可、容貌柔美又贤淑安分的小妾……嫡孙她可不敢指望了,若是儿媳当真怀有身孕,她恐怕还得操心是不是他们将军府的种!
老爷和儿子是男人,男人就是粗心,他们哪里知道她这些年煎熬的……可万万没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招惹到长平郡主的男人身上去了?!
「你府中这下贱的儿媳不安于室,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感到讶异?」长平郡主虽然怒火滔天,却也没错过威武将军夫人神情中的异样,怒极地怪笑一声。
「好,好,威武将军真是一门『好家风』啊!」
「郡主娘娘息怒。您、您误会了……」威武将军夫人脸色大变,硬着头皮哀哀求饶,「臣妇的儿媳虽不是那头一等贤良之人,却也绝不敢做下这样没脸的天大祸事来……她肯定是遭人陷害的。郡主娘娘,您素来尊贵聪慧明辨是非,想来是不会轻易为歹人欺满——」
「闭嘴!」长平郡主狠狠痛斥一声,对身后虎视眈眈的郡主府护卫道:「这个老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起给我打!今儿我要是饶了这肮脏污秽不堪的一家子去,就该天下人笑我长平没用了!打!」
「诺!」
胆敢觊觎她长平的夫君,胆敢将她金枝玉叶的郡主之尊视若无物践踏在脚下,就是自寻死路!
长平郡主想起自己逐渐逝去的娇艳和年华,再看地上那个纵然被打得狼狈凄惨,却依然掩不住年轻清艳容貌和一身雪莹莹好皮肉的严氏,心下更恨了。
「主子,差不多了,再打就出人命了。」长平郡主的心腹奶嬷嬷凑近她耳边,小声提醒。「等会儿您还得到皇后娘娘那儿告状呢,万一做得太过,让威武将军家有了反施苦肉计的机会,吃亏的还是主子呀。」
长平郡主心一凛,气得发昏发热的脑子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冷静,急急摆手。「够了,都停手!」
院子里,威武将军夫人和严氏及上来阻挡的奴仆全痛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死是死不了,但伤势严重,少不得要养上好长一阵子才能算勉强捡回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