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挑战。
他那句话既不是玩笑,也非试探,而是对她的挑战。
他在回应她面试时抛下的战书,她说,所有的雇主都会爱上她,他说,他不怕危险。
意思是,他不会爱上她。
他不会重蹈她之前每一任雇主的覆辙,他不会爱上她,不会臣服于她的女性魅力。
是这意思吧?
是这样吗?
李相思心神不定地思索着,人在茶水间切水果,心却仿佛还留在殷樊亚的办公室,留在他对她爽朗地笑着的那一刻。
那笑,实在太过清澈,太过与世无争,令她一颗心在胸口惊慌地撞击着。
如果,他是因为被她挑起了男人的征服欲,才那样回话,就不该笑得那般悠然自在,至少该有一点点尖锐、一点点挑衅、一点点雄性动物可笑的霸气。
但没有。
就因为那笑显得太过纯粹,不带一点能让她借力使力的气势,反倒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到现在,她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当时心韵怦动的感觉……
“啊!”突来的刺痛令李相思蓦地回过神,她垂下眸,这才发现左手的食指教水果刀划开一道伤口。
伤口不浅,迸出一颗颗艳红的血珠。
她恍惚地看着,片刻,静下心,打开水龙头,将血冲净,然后抽出一张面纸,护住疼痛的伤口。
手机铃声适于此时响起,她瞥了一眼萤幕确定来电者,才接起电话。
“相思,是我。”男人的声嗓,很笃定,隐隐窜着冷意。
她扬唇,似笑非笑。“卫襄,有事吗?”
“来问问情况。”卫襄单刀直入,丝毫不拖泥带水。“你在殷樊亚身边,一切还好吧?”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
“什么意思?”
“在工作上,他认可我的能力,逐渐把一些比较重要的事交给我处理,我可以阅读的机密文件等级也比一般员工高,已经接近中级主管了。”
“那很好。”
“可他还没完全信任我,或者该说,我常弄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卫襄沉默半晌。“难道他怀疑你吗?”
“我想应该不是,只是——”李相思一顿,涩涩地评论。“他是个很复杂的男人,表面上很春风,笑脸迎人,其实拒人于千里之外,很难接近他。”
“那不就跟你一样吗?”卫襄嗤声一笑。
李相思一窒,一时惘然。“或许吧。”
或许就因为她和他太过相似,所以她格外觉得难以应付。
“终于碰到可敬的对手了,你应该很高兴吧?”卫襄似嘲非嘲。
她轻哼一声。“你是在幸灾乐祸吗?别忘了我不好过,你的计划也不会顺利。”
“你别急,相思,有点耐心才能钓大鱼。现在你只要逐步赢得殷樊亚的信任就好,等他升上“弘京科技”的总经理,进入“弘京集团”的决策核心,他对我们才算有利用价值。”卫襄冷冷一笑。“我相信你,就算他是多么棘手的男人,你一定能搞定。”他若有所指。
她冷冷撇唇。“你太高估我了。殷樊亚可不是孙悟空,我也不是如来佛。”
“怎么?难道你怕了吗?”他朗笑。“这不像你,相思,你不是一向很自豪自己是Pro级的商业间谍吗?”
“我不是怕。”她不理会他的逗弄。“只是觉得你交代给我的任务,不太好办。”
“这是变相地要求增加报酬吗?放心吧,只要事情成功,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这跟报酬无关。”她淡应。“既然我欠你人情,就一定会还。”
“是吗?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卫襄顿了顿。“对了,你跟在殷樊亚身边,有见到殷家任何人吗?”
她微弯唇。“你想知道谁的消息?”
“回答我的问题。”他听出她的揶揄,语气凝霜。
“目前只见过董事长,就是殷樊亚的父亲,殷世裕,他来公司开董事会,其他人还没机会见到。”
“……嗯。”
“不过我探到一个消息。”她微妙地暂停,故意吊他胃口。
他仿佛也知道,嗓音紧绷。“什么消息?”
“殷樊亚跟殷海蔷私交很不错,除了亲妹妹以外,他最重视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是吗?”他不置可否。
她继续逗他。“你很介意吧?关于殷海蔷——”
“如果没进一步的消息,我挂电话了。”他显然不想随她摆弄。
她轻轻一笑。“就这样。”
唇畔清浅的笑意,在挂断电话后,如见阳光的雪,立时消融。
李相思端起切好的水果盘,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倚在窗边,一口一口,慢慢地咬。
今夜,无星无月,唯有城市的霓虹闪烁。
她迷蒙地注视对街亮着诡异蓝光的招牌,忆起和卫襄初相遇时,也在这样一个夜晚。
那夜,她在城市里狂奔,来往的路人明明很多,却没有一个注意到她的存在,没有人朝她伸出援手。
她记得她蜷缩在暗巷的大型垃圾桶里颤抖,几个彪形大汉在巷外吆喝着找她,听见他们口中喊着她的名,她恨不得自己从没出生在这世上。
相思相思,是一个傻女人痴情的产物,是不被男人疼惜的哀怨,是见不到爱人的痛楚,相思,注定她无依无靠的命运。
她没有谁可以依赖,她的亲哥哥为了偿还赌债,不惜将她卖入火坑,她逃了出来,却无助地不晓得该躲到哪儿去。
她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畔,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书。
她惊吓得弹起上半身,以为自己一定被玷污了,但视线一落,脏臭的衣服仍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男人,就是卫襄,他将她捡回家,供她吃住。
她原以为他对她别有居心,牙关一咬,认了,当他个人的玩物,好过每天承欢不同的嫖客。
但他却说自己对养宠物没有兴趣,他给她一个月时间,要她自己去找活路。
她松了一口气,却也无所适从,天地悠悠,何处是她容身之所?她只是个贫家少女,什么都不会,除了美色,还能以什么维生?
后来,是卫襄指引了她一条路,他告诉她,这世上最可怕的女人,是美貌与智慧兼具,他说,她有成为这种女人的资质。
他将她介绍给一个中年美妇,对方也很中意她,调教她成为优秀的幕僚人才,她的工作,是游走于各大企业之间,伺机窃取商业机密。
她学习各种必要的技能,无时无刻都在吞咽知识,她深切地记得,面对孔武有力的男人时,女人再如何倔强地反抗,都只是一朵不堪一折的小花,所以她勤练柔道,作为防卫自己的武器。
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她以浴火凤凰的姿态重生,却也有某个部分永远地死去,属于少女的,还有对这世界怀抱着一丝梦想的那部分……
一念及此,李相思嘲讽地牵唇,盈盈旋身,回到自己座位上,挂上工作时习惯戴的黑色玳瑁框眼镜,继续翻译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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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
金属落地的声响震醒了殷樊亚深沉的思绪,他定定神,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之间碰落了餐刀。
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立刻抢上来捡。“我换一把刀给你,先生。”
“谢谢。”他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新餐刀,微微一笑。
“怎么啦?樊亚,你是不是有点心不在焉?”与他共进晚餐的女伴,停下进餐的动作,挑起画得细致的眉,柔声问他。
“嗯,我的确在想些事。”他温煦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佳人,她容貌不算美,却很会打扮,一身名牌服饰妆点出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是谢爱云,来自一个庞大的商业世家,祖父辈以经营航运业起家,如今投资遍及各行各业,集团盘根错节。
她意味着财富与权势,也是他偶尔约会的千金小姐之一。
“在想什么?工作,还是女人?”谢爱云间话很直率,能如此毫不掩饰地透露自己的醋意,也是一种傲气与自信。
“你该不会生气了吧?”他淡笑,四两拨千斤。“我为自己的分神道歉。”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要知道你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谢爱云小姐。我在想,她今晚穿得真漂亮。”
“你!”谢爱云瞠目,嘟嘴,拿他没办法。“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耶!明明一副斯文书生样,说出来的话却这么油嘴滑舌。”
他只是笑,笑意不多不少,正好软化她的不悦。
“好啦,姑且原谅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从现在开始,要专心跟我吃饭。”
“谨遵懿旨。”
谢爱云这才展颜一笑。“对了,我听我爸说,最近你在‘弘京’很得意啊,谈成不少大案子,我爸说再过不久,你应该就会升总经理了。”
“我看大概还没这么快吧,我还有很多要学习。”殷樊亚自谦。
“你干么这么客气啊?”谢爱云不以为然地摇头。“你啊,就是缺了一点霸气跟野心,不然凭你的家世,早就该把总经理的位子给你了,干么还要从基层做起?”
“从基层做起,才能累积扎实的经验,坐到高位时,底下人才会服你。”
“是这样吗?”谢爱云托腮望他,他朝她温文一笑,她忽地心口一荡,粉颊烘热。“算了,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我爸说,就因为你很实在,所以绝不会是个败家子。”
“看来谢伯伯跟你提了很多我的事啊。”他凝视她,星眸意味深长地灿亮着。
她心跳更快,风情妩媚地瞟他一眼。“是我跟他提的。”
“哦?”
“我在想,等你坐上‘弘京科技’总经理的宝座,进入‘弘京集团’的决策核心,这样也算事业有成了吧?是不是也该……嗯,考虑结婚了?”墨睫掩下,眸光低回的模样很是娇羞。
殷樊亚却心知肚明,这样的娇羞,一半是真,一半也是高明的算计,希望藉此打动他。
这女人,也算是有手段的吧?不是那种无知无脑的大小姐。
“嗯,等到我进决策核心,就算我不想结,我爸大概也会逼着我成家。”他刻意无奈地耸耸肩。“我看想多逍遥自在几年都不能。”
这回话有两层涵义,一层是给她希望,暗示她有机会成为他妻子人选,另一层意思是,她并不是唯一的人选,也暂时没能将他迷昏头,愿意马上就跟她成婚。
他想她是听懂了,因为她聪明地打住话题,怔忡地似是在思考什么,服务生恰巧送上主餐,两人各自享用餐点。
殷樊亚点的是法式雁鸭佐奶油酱,鸭肉煎得极香嫩,奶油酱浓稠不腻,是一道上品。
肥美的鸭肉入口,他脑海里浮现的,却不是这道料理有多好吃,而是如果吃的人是李相思,她会是怎样的表情。
她应该会喜欢吧?他揣想着,嘴角勾起一丝连自己也未察觉的笑弧。
她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加班,不晓得是否记得进食?她工作起来是很专心的,天塌下来恐怕也动摇不了她。
慢慢地,殷樊亚唇腔咀嚼的美味转化成一种奇异的焦躁——她留下来加班,是因为他吩咐她翻译一份德国客户的文件,明天一早就交给他。
周六夜晚,她一个女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加班。
“……樊亚,你的鸭肉好吃吗?”谢爱云温柔的嗓音闯进他意识里。
他分一半心思回应。“不错。”
难道是愧疚吗?因为他这个老板放秘书独自加班,自己却出来约会吃大餐?
“我的小羊排也很好吃耶,这家餐厅的主厨很厉害吧?”
“嗯。”
可他以前也曾这样做过啊!当时可丝毫不觉得有何异样。或者,是因为以前的秘书是男的,而她是女人?
“听说这个主厨以前曾经在法国蓝带餐厅工作过。”
“是吗?”
不,就算她是女人又如何?她很独立,无须他多替她操心……
“对了,这边的点心也很棒,待会儿我们可以多点几道来试试。”
“抱歉,我可能没法陪你吃点心。”他整束散漫的神智,直视面前的女伴。“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得提早离开。”
“咦?可是今天是礼拜六耶!”谢爱云不依地抗议。
“抱歉。”他微笑,语气却不容争论。
“好吧!”谢爱云聪明地让步。“那你答应我,下次陪我去lounge Bar喝红酒。”
“没问题。”他漫不经心地颔首,匆地抬高手,召唤服务生。“这道雁鸭,我要外带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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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翻译到最后两页,李相思忽然停下打字的动作,移动滑鼠,翻出收件匣里几封邮件,细细读过,然后摘下眼镜,陷入深思。
她想得极专注,没注意到办公室内多了个男人,男人斜倚着墙,好整以暇地等她回神。
他微笑着,眸光温润地雕塑着她脸上每一道细微的表情线条,顺着脸缘画了一道美妙的弧度,经过微凹的锁骨,然后,往上回到那紧闭着,宛似守着亘古秘密的朱唇。
他出神地盯着那唇,有股难耐的渴望,想撬开它……
“副总!”她惊讶地呼喊。“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殷樊亚定神,逐去脑际可笑的想望,走向她。“我看你在想事情,不好意思吵你。”
她疑惑地凝睇他。“副总来有什么事吗?”
“这个。”他举高手中的纸袋。“我忽然觉得有点良心不安,所以带这个来慰劳你。”
“什么东西?”
“好吃的。”说着,他也不等她反应,迳自拉了张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打开纸袋,取出餐盒。“你晚餐吃过了吗?”
“晚餐?”她注视着他的动作,一时有些茫然。“好像……应该吃过了吧?”
“小姐,你连自己有没有吃过饭,都不记得吗?”他似笑非笑地叹气。
她怔住,不是因为自己记不得有没吃过晚餐,而是因为他的举动,他今晚不是和女人有约会吗?怎么会忽然来到办公室,还替她带宵夜?
“法式雁鸭佐奶油酱,我在餐厅吃过了,很棒的,你尝尝看。”他将一把塑胶叉子递给她。
她迟疑地接过。“可是我还有两页没译完……”
“只剩两页而已吗?那就更不急了,等吃完东西再做。”
她瞪他。
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何要待她如此体贴?他有求于她吗?难道他和那些曾经迷恋过她的男人一样,想藉此讨她欢心?
他……迷上她了?
可能吗?
李相思警醒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的微笑无所求,清澄的眼眸既无情欲也无眷恋,只有如海的深邃与包容。
“你不吃吗?”他笑问。
糟糕,她的手在颤抖。李相思暗暗深呼吸,紧握住餐具,不泄漏一分情绪的震撼,她小心翼翼地折叠一片薄薄的鸭肉,叉住,送进嘴里——
真的很好吃。
绝妙的滋味如天女散花,瞬间在口腔化开,每一瓣,都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珍味。
她眼眸一亮,忘了犹豫及思量,只细细咀嚼着,单纯地品味美食带来的感动。
殷樊亚默默凝视她。
看她吃东西,真会让人有种冲动,想将全世界所有的珍馑都搜刮来她面前,任她品尝。
他悠悠舒气,胸臆漫着几分甜蜜的懊恼,看来对她而言,美食的魅力远胜过他。
“谢谢副总,这鸭肉真的很棒。”她扬起羽睫,露出一双如火灿亮,亦如水迷离的眼。
他又是一声叹息。“你喜欢就好。”
“嗯,我很喜欢。”
他看着她继续享受美食。“对了,你刚刚在想什么?怎么想得那么入神?”
“喔,那个啊。”她慢慢将一口鸭肉咽进食道,才轻轻扬嗓。“我在想,这家德国公司的总经理会不会其实是法国人呢?”
殷樊亚扬眉。“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因为我刚看了几封他写的e-mall,觉得他有些用字遣词不是很纯粹的德语,更像是接近德语的法国方言,所以我猜想,说不定他本来是法国人。”
“是吗?”他玩味她的解读。“你等一下,我查查。”
他脱下西装外套,搁在椅背上,取出外套内袋里的PDA,输入密码,点阅客户资料档。
“嗯,看他的经历,他以前的确在法国分公司待过,前两年才升任德国总公司的总经理。”他浏览着自己建立的备忘录。“还有,他跟我说过,他家乡盛产葡萄酒,要我有机会过去时一定要尝一尝。”
李相思侧头,想了想。“那他的家乡会不会是法国阿尔萨斯省呢?那里确实是法国酒乡,位在德法边境,曾经轮流让这两国统治过,因此当地的文化和语言也是融合两国的特色。”
“或许真让你说对了!”他一弹手指。“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我刚好以前读过相关资料。”不知怎地,他赞许的目光令她脸颊有些发热。
“你真是个好学的女人。”他笑道,光笔潦草地在PDA萤幕上写入资料。“这资讯我记下了,或许以后可以拿来当成跟对方拉近关系的话题,谢谢你了,相思。”
相思!
她心弦一扯。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唤她的名。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敛下眸,樱唇不自觉地一弯。
他看着她,还想说些什么,一串音乐铃声却杀风景地响起,是电影星际大战的配乐——帝国进行曲。
象征黑暗帝国的旋律,阴森又雄壮,在幽静的办公室里回荡着,颇有些鬼气。
可李相思听了,却忍不住噗哧一笑。这男人有时还真有点诡异的幽默感,竟把那些千金小姐的来电设定为这首曲子,到底在暗示什么呢?
记得她第一次听到时,呆了两秒,待他笑着解释这代表女人的来电,更惊愕地直瞪他。
多听几回,她不惊愕了,只觉好笑。
“抱歉,我接个电话。”殷樊亚站起身,拿着手机往自己办公室走,不知是否她看错了,她总觉得临走前似乎见到他翻了个白眼。
对他而言,那些女人代表来自黑暗帝国的公主吗?他其实很不想接到她们的召唤吗?
李相思浅抿着唇,优雅地再叉起一片鸭肉,细嚼慢咽,忽地,她视线一落,注意到他将PDA忘在她办公桌上了。
和她一样,他习惯用PDA管理日常的行程及归档重要资料,或许那里头,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机密。
平常他都用密码锁住PDA,但现在,他的秘密却毫无防备地躺在她面前——她该把握机会吗?有必要行动吗?
迟疑只在瞬间,她心念一转,立即打开皮包,取出自己的PDA,打开,对准他的无线传输口。
良机千载难逢,她不该错过。
她拿光笔点他PDA的萤幕,迅速浏览过档案管理员,点选了几个看来比较重要的档案,开始对传。
这几个档案似乎不小,对传的速度有点慢,她盯着他办公室半掩的门扉,默默计算时间。
忽地,细微的跫音惊动她耳壳。
他要出来了!
她飞快地扫了PDA萤幕一眼。大约还要十几秒的时间,够用吗?
门扉咿呀开启,殷樊亚走出来,离她只有几步的距离,她稍稍挪动座椅,用自己的身子挡住PDA。
“副总讲完电话啦?”她朝他盈盈一笑。
“嗯。”他在原先的座椅落坐。“你呢?还没吃完吗?”
“还没。”她微侧过脸,以眼角余光扫视PDA——还需要几秒时间。
“对了,我的PDA呢?”他纵目梭巡。
她一凛。
来不及了!得在他察觉不对劲前湮灭证据,他就在她身边坐着,她没法触碰萤幕,看来只有假装不小心撞落PDA,趁拾起时动作。
转念至此,她手肘弯曲,故意碰落他的PDA。
“啊,糟糕。”她惊呼一声,正想弯下腰,他猛地抓住她的手。
他发现了!
她全身僵凝,脑海瞬间空白,完全靠平素的训练以直觉反应,扬起脸蛋,送出颠倒众生的媚笑。
“怎么了?”
他却像是丝毫没注意到她的笑,湛深的眸,直盯着她的手。
思绪在她脑海里急速运转。
他发现了,她该如何自圆其说?他会相信她的说词吗?如果不相信,肯定会将她逐出公司,他不可能再用她当秘书,她永远没机会再接近他。
不知怎地,这一闪即逝的想法令李相思胃翻搅,胸口仿佛也拧成一团,静静地疼痛着……
“你的手,什么时候割伤的?”微哑的声嗓,唤回她混乱的心神。
她愣了愣,一时没听清他的问题。“什么?”
“你的手受伤了!”眉苇很不悦地揪拢。“为什么不拿OK绷什么的包扎一下?”
“喔。”她蓦地恍然,原来他注意的,是方才她切水果时无意划开的伤口。“只是一点小伤,没关系的。”
“伤口看起来很深。”他认真地检视。
干么那么认真?她心跳连漏两拍。“真的没什么。”她不安地抽回手。
“我去拿OK绷。”说着,他又起身回自己办公室。
她迷惘地望着他背影。
她的手伤了,还打了一晚的字,但她一点也没感觉到痛,反而是一颗明明无伤无恙的心,疼得发麻。
怎么回事?
她茫然,好半晌,才记得弯腰拾起他的PDA,因为撞击关系,已自动启动安全模式关机,她怔怔地注视着一片黑的萤幕。
“找到了!”清朗的嗓音如一根柔羽,若有似无地搔她心口。
她又麻又痒。“你的PDA。”她将PDA递还给他。“对不起,刚刚被我撞到地上了,不知道有没有弄坏。”
“那么容易撞坏的话,换一台也罢。”他毫不在意,看都不看PDA一眼,在她面前蹲下,撕开OK绷胶带,拉过她的手。
一股莫名的绝望攫住她。
他为何只在乎她的伤?不该是这样的……
“不用麻烦了,副总。”她好不容易才能守住嗓音不发颤。“贴上这个打字不方便……”
“还打什么字?你不痛吗?”他横她一眼。“吃完宵夜我送你回家,剩下的明天再翻译吧。”
“可你明天早上就要看……”
“命令变更,你明天中午前给我就行了。”他笑着替她包扎好手指,完毕后还稍稍后仰身子审视,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成果。
她怔望着他在无意之间,流露的一点孩子气。
到底是她太会乱想,还是这男人真的很多面?为何她的脑子会偶尔不听话地将孩子气、脆弱、无辜等种种不适合他的形容词,冠在他身上?
她真的,不懂他……
“相思。”他连唤她的口气,都让她觉得自己的名字似乎没那么可恨,好似漫天乌云,忽然破出的一道阳光。“你还好吗?”
“嗯。”她当然很好。
“你这里,沾上一点奶油。”他的手指像猫,逗着她的唇角。
她无语地凝睇他,在他眼里,清楚地看见自己动摇的神魂。
“我吃饱了!”她倏地撇过脸,抽出面纸,擦拭自己的嘴。
他深刻地望她,两秒后,俊唇一弯。“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叫计程车。”她婉拒他的好意。
“可是已经很晚了。”深夜单身女子搭计程车,毕竟有些危险。
“难道副总忘了我会柔道吗?普通男人不能拿我怎样的。”她关电脑,收拾文件,唇畔漾着的笑痕,奇异地像是从冰潭中裂开的一道缝。
他溯着那冰封的笑,找到她埋在话里的线索——
她会保护自己。
很好啊!这表示她很独立,很坚强,他欣赏这种不依赖的女人。
但为什么,当他目送着她孤身坐上计程车的倩影时,他的牙关会咬得那么紧,胸口会有一股闷气盘桓不去?
殷樊亚沈郁地眯起眼,而坐在车里的李相思,则是虚软地歪着头,让冰凉的车窗玻璃,镇住发烫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