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娘匆匆离开客栈,专往人多的地方钻,毕竟混进人群才是最安全的。就是这张网子很难缠,跟那红绳一样都会动。
不过她不怕,因为这网子根本没什么杀伤力,被她轻松就打了个结。
在那男人秀出道士的身分后,她就不怕了,更何况那道士也不怎么厉害,就连这捉妖法器也弱得很。
说到妖,瑶娘心中一沉,从血泊中醒来的情景,再度浮现脑海。她知道自己身上有古怪,却不敢去深思,道士的出现,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她记得那一夜刀身入肉的疼痛,也记得一身的血衣,但醒来后,胸口却连刀伤都没有。
不仅如此,她看着自己的手掌,长期做粗活而变得粗糙的手,如今又细又嫩,一个茧子都没有,连切菜时不小心留下的小伤痕都不见了。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十指,修长而细致,好似一双从未沾过阳春水的闺阁淑女之手。
她收紧十指成拳,好似这么做,就能遮掩她不敢去深思,也不敢去探究的真相。
她甩甩头。不想了,唯今之计是赶紧甩开那男人的纠缠。如今客栈她是不敢回了,房中的包袱也只得弃了,今日不宜上路,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过得几日,再去重新添置些衣物,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穿街过巷、奔了不少路后,她已气喘吁吁、满身大汗,便在附近的茶摊歇歇脚,喝口凉茶。
面前人影一晃,有人在她对面入了座,抬眼一看,把她惊得一抖,差点洒了手中的茶水。
靳玄坐下后,无视于她的惊吓,自来熟地拿起她的茶壶,连杯子也省了,直接仰头灌下。
一股清凉入喉,他舒服地叹了口气,搁下茶壶。
「跑得满身大汗,这时候凉茶最解渴了,你说是吗?」他唇角邪邪一勾,笑看她一脸的惊悚。
他一身闲适轻松,衣不绉,汗不流,相较之下,只会显得她像个傻瓜似的,自以为跑得够远,其实自始至终,都在他的掌握中。
瑶娘这时候再笨也明白了一件事——她是不可能甩开这个男人的。
在他眼中,她的逃跑成了一件可笑而愚蠢的事,他怕是跟在后头看她的笑话吧?
一壶凉茶,一人喝刚刚好,两人喝就嫌少了,几口灌下,就见了壶底。
靳玄抬手招来老板。「再来一壶凉茶。」
老板应答一声,殷勤地又送上一壶茶,顺道推荐自家菜色。
「客倌,要不要来几盘小菜?配凉茶最适合了。」
靳玄听了,转头问瑶娘。「如何?要来几盘吗?」
瑶娘沉默而防备地瞪着他。
「没意见?那就来几盘吧。」他招招手,叫老板送菜上来。
「好咧,客倌!」老板高兴地去张罗,麻利的将三盘小菜送上桌。
靳玄拿起筷子就吃,见她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指了指小菜。「吃吗?」
她继续防备地瞪着他。
「不吃就算了。」他下筷如飞,三盘小菜本就不多,顶多塞牙缝而已,没几下就被他扫光,连一丁点菜屑也没留下。
他吃得快,却依然不失风雅,吃完还很有教养地拿出巾子抹抹嘴,向老板招手算帐。
「客倌,一共十文钱。」
靳玄颔首,转头对瑶娘吩咐。「付钱吧。」
瑶娘瞪圆了眼,忿然道:「为什么是我付?」
他挑了挑眉。「喔?肯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吓傻了呢。」
瑶娘听得气结。
靳玄付了钱,站起身,走出茶摊,负手在后,侧头看她。
他在等她。
瑶娘算是明白了,他让她跑,是要让她知道,不管她逃到哪里,最后都会被他逮着。他这是在告诉她,孙悟空翻了十万八千里,终究也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既然逃不了,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见招拆招,另做打算了。
靳玄很满意她自己乖乖走过来,也幸亏她识相,否则他还真是伤脑筋,不知该如何抓她回去。
法器对她无用,符文对她无效,打晕扛走嘛……这事没人看见自然能做,但现在满街都是人,光天化日之下扛着一个女人,好像当街强抢妇女的登徒子,有失身分不说,万一被有心人误解,实在有损他的英名。
这女人明明是妖,偏偏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身有狐妖之气,却无狐媚之相。
他在等,一旦她施展妖力,露出妖相,他便能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地斗法捉妖,但是到目前为止,她逃得像正常人,吃得像正常人,睡得像正常人,就连现在跟在他身后,也是委屈得像个正常人。
他看不懂她,这妖女身上有太多矛盾的地方,一个能够走出锁妖塔,又能压制法器的狐妖,为何逃命时,连个飞天遁地术都不会?
狐妖狡诈,他怀疑她是另有计谋。
瑶娘跟在身后,不断地转动心思。要她乖乖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光天化日之下,她就不信他敢对她怎么样。
正焦急时,她目光大亮。瞧,巷口那两位不正是路过的官差吗?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机不可失,于是她当机立断。
「救命啊——」
她奋力奔向官差,这一喊,不但惊动了两名官差,也把附近百姓的注意力都喊来了。
她急急躲到官差身后,指着那男人。「差爷救命,他要杀我!」
瑶娘把手一指,众多目光也「嗖嗖嗖」地看向她指的男子。
靳玄并无惊惶,而是饶有兴味地挑眉,不因她的指认而感到恼怒,反倒一派坦然。
他依旧不疾不缓地迈步而来,衣袍翩翩,风采照人,阳光在他身上反射,每走一步,都像乘风踏月而来。他目光幽远,唇角带笑,身上好似镀了一圈仙气光华,彷佛谪仙下凡。
瑶娘瞪眼看他,见他依然坦荡,不急不躁,唇角那一抹笑,让她突然感到不安,而她的不安,很快就被接下来的发展所印证。
两位官差一见来人,立即上前拱手,态度恭敬。「原来是靳玄大师,失礼、失礼。」
靳玄含笑回礼,声音清悠悦耳。「不敢,两位差爷有礼了。」
瑶娘脸色丕变。她以为找到靠山,但这两座山却给人哈腰行礼,瞧这热络的态度,竟是熟人!
「大师可是遇上什么困难,需要咱们效劳的?」两位官差说这话时,那一双眼却往她这儿打量,令她一颗心沉到谷底。
靳玄面露无奈。「贫道有事需要问问这位娘子,正在劝服她,可惜她不怎么合作。」
官差恍然大悟,立即对瑶娘板起官爷的面孔。「大师有事问你,你就答,跑什么跑?」
瑶娘急了。「差爷,他想杀我!」
「放肆!大师何等身分,岂容你一介蠢妇如此诬蔑!」
「是真的,他擅自闯进我的屋,想对我不利!」
「胡说八道,大师是正人君子,岂会做这种事?必是你心存不良,想对大师不利。」
不单两位官差斥责,就连周遭看热闹的百姓也对她指指点点,甚至有人说她不知检点,不守妇道,色诱男人不成,便恼羞成怒,反咬一口。
瑶娘脸色乍青乍白,周遭的指责如无情的刀剑在凌迟她,没人相信她,反倒质疑她妇德有亏,令她百口莫辩,只觉得一股透心寒。
「大师,这妇人诬蔑你,不如咱们替你抓了将她送办?」官差道。
瑶娘闻言,更是脸色发白,心生恐惧。若真进了大牢,她如今孤苦无依,无人救她,这一生就完了。
靳玄将她面无血色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更是生疑。锁妖塔她都不怕了,何以畏惧坐牢?
「两位官爷,这位娘子只是对贫道有些误会罢了,还请官爷莫与她计较。」
这一席话立刻引来众人赞扬,夸他宽容大度,不计小人过,最终在两名官差的威胁下,瑶娘若不想坐牢,只得乖乖跟着靳玄走,否则就只能吃牢饭了。
她垂头丧气地跟在男人身后,折腾了老半天,最后竟是又回到原来的客栈。
男人在客栈门前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饱含警告,要她跟上,便回身进了客栈。
瑶娘知道这时候再逃也是白费功夫,犹豫了会儿,咬咬牙,终于认栽地一脚跨进门槛。
一进客栈,便闻到饭菜香。她摸了摸肚子,这才想到今日一直忙着跑路,都没工夫填饱肚子。不管那道士想对她如何,她也要吃饱饭才有力气应付他。
交代店小二准备些饭菜送到房里后,她便抬脚上楼。
靳玄就在她原来住的房中等她,见她推门进来,丢了句命令。
「关门,坐下。」
瑶娘抿了抿唇,只把门轻轻带上,却不过去,而是站在门边。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你到底想如何?」
她不过来,靳玄也不逼她,开门见山地问:「你是如何挣脱伏妖网?」
什么扶腰王?
见她一脸疑惑,靳玄皱了下眉,提醒她。「就是之前绑住你的法器。」
他不提,瑶娘都忘了自己还带着它,这才想起,从袖子里拿出来。
「你说这张鱼网?」
「鱼网」二字让靳玄额角抽了下,本想纠正她,但瞧见伏妖网被捆成一球的窝囊样,便又把话吞回,耐着性子说:「就是它。你如何把它制伏的?照做一次。」
瑶娘心想这有何难?但没说出口,她先把网子解开,然后捆一捆,打了个死结。
「好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