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金鹰王国皇宫,东宫之中。
「你真的病了?」苏良怀疑地看着陆樽。
陆樽躺在东宫的大床上,一边哼哼唧唧的,一边懒洋洋的看了苏良一眼,「对,本少……本宫病了,这也痛那也痛,浑身不舒服。」
「前日你不是还好好的?」苏良仍不太相信。
说到这个陆樽就来气,差点连病都懒得装了,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是因为前日本宫才终于明白,兰书寒和你们这群王八蛋给的承诺打八折之后还要再打六折才够数!」
一个月前,陆樽带着放松游憩的心情由北疆来到了宫里,准备享受一下太子的爽快生活。然而当他真正穿上太子蟒袍时,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被套上了一个枷锁。
为了不被拆穿身分,他被苏良押着学习各种礼仪,不断的起身拜下、举手抬脚,连弯腰的角度都有学问,还要练习如何朗诵各种祭文,语调的抑扬顿挫得特别注意。甚至连一般日常对话,他都要想办法改掉自己的北方口音,说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腔。
然后说到衣服吧,穿起来确实舒服,但连身上打几个折、腰带要多粗多长、服饰的颜色样式,甚至是底裤要穿什么颜色通通有规定,惹得他烦不胜烦。
而皇宫的食物确实不同凡响,每日膳食摆开来,那桌子比他的床还大都摆不下。可是每一种菜他只能尝一口,因为他娘的不能让别人知道太子的口味,避免被下毒,就算看到喜欢的大鸡腿,也要忍住不能用手去抓,什么食物用什么餐具都是固定的,他要是敢拿筷子插丸子,就等着被礼官抓回去再教育个十年八年吧!
衣食都这么惨了,住行也没什么好说的,东宫的确雕梁画栋,出入行止有车马。然而这雕梁画栋只能看,又不能掰下来换银两,连花瓶少一支只怕都要追查是谁拿走的,这让陆樽想偷点皇室用品变卖的心彻底死了。
出入的车马虽是豪华无匹,但速度慢到可能只比乌龟快一点,且太子的规定更是严格,出入一定要乘车轿,就算只是从东宫到大殿这般短短距离也一样,用在陆樽这种急性子的人身上,他都忍不住想冲出去大喊「老子自己走比较快啊」。
其他林林总总诸如朝会时他必须像雕像一样杵在那里不能睡;沐浴时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不是貌美如花的宫女而是太监;书房满坑满谷的书,却连一本画点刺激小图让人放松的书都没有……陆樽觉得,他受够了!
所以他决定摆烂,干脆装病,什么太子的任务都不管了。他来到宫里假扮太子,是要来享受,可不是来遭罪的!
然而他这个决定受到苏良质疑,「若你还想要拿那一千两,就要做到太子应尽的责任。」
说到这里,陆樽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气到都整个人弹了起来,「老马,你他娘的还别说,一说我就来气。太子这个位置果然一点保障都没有,先不说有个平南王兰承志虎视眈眈,趁着皇帝重病想把太子拉下来,现在还搞什么征兵欲在南方平乱……乱个屁啊!根本是想趁机造反吧?
「还有那个在皇帝生病时受封摄政大臣的丞相师效平,一天到晚想找我的麻烦,你替兰书寒写的那些政策、建言,全被他退了回来;甚至还有什么……八皇子兰书殷对吧?听说他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也对皇位很有兴趣?
「所以老子来这里腹背受敌,根本是来当替死鬼的!」气愤的做了总结之后,陆樽又躺回了床上,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继续装病。
就苏良的立场而言,陆樽的确是来当替死鬼的。既然人已经来了,那就得好好发挥他的利用价值,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被人拆穿。所以在陆樽生出反意时,他不能逼得太紧,免得陆樽真的反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在他看来,陆樽就算装病也要装得像,于是顺水推舟地说道:「既然你坚持病了,那就请太医来看看。你放心,太医是当朝医术最杰出之人,你不必怕会误诊。另外我再告诉你一次,我姓苏,不姓马!」
在金鹰王国,一项专长杰出到了极点的人会被延揽入宫授予官职,名副其实的成为该项专才的天下第一人,比如御厨就是金鹰王国厨艺最高者,那么太医自然是目前公认医术最高的人。
而这些以专长任官职的人,不限男女,通常地位都十分超然,不会介入政争,也不会拉党结派,所以颇受人敬重。苏良相信即使请来太医,就算太医发现陆樽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也不会多嘴什么。
「不用看太医了。」陆樽皱起了眉,「这点小病躺躺就好了,太子的身子骨没那么脆弱吧。」
「若没有太医的证词,你认为太子可以说病就病?」苏良说道。
陆樽挑眉看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有些事说穿了就不美了。
苏良出去吩咐了几句后,过了不久,果然听到太监通传太医到了。
这时,苏良眼睁睁看着陆樽气息变得微弱,脸色当下惨白起来,不由得佩服他手段简直高明。
片刻,一个轻微的脚步声走了过来,却没有直接来到床铺,而是停在门边。接着,陆樽便听到一个淡然却相当甜美的声音——
「闻殿下有恙,下官斗胆请问,殿下是何处不适?」
听到这个声音,陆樽一下子忘了装病,猛地坐起望向来人,果然如期待中的看到一个模样俏丽、五官精致,神态却清冷淡漠的女子。
这个女子穿着整齐简单的深棕色医官服,掩不住那窈窕身材,更衬得她冰肌玉骨,清纯干净,俏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却流露出一种出尘的气息。
这是太医?光是太医就这么美,那其他专业的官吏是不是也可以期待一下?陆樽完全不掩色心地直瞪着她,只差口水没流出来,忍不住对着身边的苏良低声说道:「赶快把你们什么御厨、御驾、太……御或太开头的人全给本宫叫来!」
苏良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翻了一记大白眼,声音像由齿缝中挤出来一般,同样低声回道:「廖御厨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御驾指的是皇上的宝马,而宫里太开头的就只有这个谷太医了。」
「姓谷吗?」陆樽越看越满意,让门口的谷太医被盯得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叫什么名字?」
苏良无奈地道:「谷凝香。」
「好名字,跟人一样清丽脱俗啊!」陆樽得到了想要的讯息,已经不想理会苏良了,连忙朝着谷凝香挥挥手,「来来来,香妹妹快过来。」
谷凝香一听这叫唤,不由内心一跳,心忖自己与太子似乎没有这种直呼名讳的交情,而且这么叫似乎太轻佻了点。不过她也不是第一天在宫里了,什么奇怪的事没遇过,脸色未变的走了过去。
「下官见太子似乎精神不错,应该没有大碍了才是。」谷凝香不知为什么,有些提防地道。
她不是纯因提防才不想靠近他,而是眼前的太子脸色虽然灰败了些,却并没有病症,所以她才大胆推断。
想不到陆樽听了她的话,整张俊脸顿时变得惨白,甚至还捧着心叫了起来,「唉呀!本宫痛啊!我这也痛,那也痛,所以香妹妹,你不帮我看,万一太子死了,那事情就大了……」
他装得夸张,谷凝香微微色变,终于还是迈步过去,伸手搭上了他的脉门。
那葱白修长的指头碰到自己的手腕时,陆樽当下一阵酥麻,忍不住呻吟道:「好细,好滑,好香啊……」
「什么?」谷凝香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站在一旁的苏良脸都黑了,狠瞪了陆樽一眼。
陆樽嘿嘿一笑,顺势转了口风,「不知道香妹妺是哪里人啊?家里还有哪些人?怎么会来做太医呢?」
这几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谷凝香心中益发纳闷,眼前的男人身为太子,只要查一下皇宫档案就知道了,而且以前她也不是没替太子看诊过,太子从来不关心她的背景啊。
不过她还是如实回道:「下官无父无母,出自医仙谷,是医仙第三十代传人。本门宗旨,在习艺大成后须入世历练,精进医术,所以我便入宫做太医。」
她说话简洁,但稍微推敲一下就能知道,一定是她的医术精湛,传出声名,所以被延揽入宫中。最后能真正成为专门为皇室诊病的太医,就是她的医术在皇宫中,甚至是金鹰王国中已经无人能出其右了。
陆樽听完笑得更开心了,这样的背景,把妹更容易……噢不是,应该说进一步认识认识也比较没有障碍啊。
「原来是医仙谷的高足,果然如同仙子一般啊!不晓得你今年芳龄几何?有没有婚配?如果没有的话,择偶条件是什么啊……」
「咳咳!」在谷凝香反应过来前,快崩溃的苏良已经硬生生插口道:「谷太医,太子殿下约莫是病糊涂了,所以说话有些不着边际、胡言乱语,你可以当作没听到。」
陆樽皱起眉,他可是认真的啊!要认识妞,不先了解她的背景怎么行?
谷凝香听了苏良的话,更觉得这个太子实在太古怪了,明明他的脉象平和中正,不寒不燥,比正常人还要健康,哪里有病糊涂的迹象……等等,脉象?
现下她已经无心管陆樽奇怪的行为了,沉住气又仔细地把了一阵他的脉,在察觉到某件事情后,她突然倒抽一口气,跟着用难言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陆樽潇洒一笑,「怎么?突然发现本宫好帅?」
谷凝香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方才一下激动起来的心情冷静下来,接着以她那人前惯用的冷淡语气说道:「太子殿下的身子无妨,或许是最近诸事繁忙,太过操劳而易感疲累,多休息就没事了。」说完,她表现出了告退之意。
想不到陆樽居然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让苏良简直快昏倒。
「就这样?好歹也治疗一下。我不介意让你摸摸手,摸摸腰啊……」
这下谷凝香真的听出来,这个古怪的太子肯定是在拿她取乐,于是她面不改色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替殿下针灸一番好了。」说完,也不管陆樽的反应,她取出银针,眼捷手快地刺进了他后脑接近颈部的位置,令苏良和陆樽本人都心惊胆跳的。
「那个……香妹妹啊,你这几针刺下去,是起什么效果?」虽然她高明的手法刺下去实在没什么痛楚,但针插在身上总是感觉怪怪的。
「风池穴、完骨穴……这些穴位有袪风、清热、宁神之效。」边说着,谷凝香边捻着插在陆樽后颈上的银针。
「是吗?怎么觉得有点胀胀的?」陆樽苦笑起来,他有些后悔自己没事干么搞自己,弄得现在像个刺猬一样。
「会觉得肿胀便是得了气,代表针灸起了作用……」
她话还没说完,陆樽突然痛叫一声,眼神都直了,「痛痛痛痛痛……」
「会觉得痛,可见殿下情况不容乐观,应该要多针灸几次方可见效,百病皆去。」谷凝香停下了手。
陆樽的痛感终于缓和一点,他连忙道:「不用了,一次就够了,我突然觉得好多了!」
谷凝香唇角几不可见地一勾,慢条斯理的取下了陆樽身上的银针,也让他终于松了口气。
「所以下官不用再来了?」谷凝香确认着,手里的银针尚未收起,在陆樽眼前闪了一下。
「不用,不用。」陆樽干笑着。
于是她收好银针,准备告退,只不过在临走前,她淡淡地撂下了一句话,「对了,太子殿下,这风池、完骨等穴除了能清热宁神,对于癔症也有不错的效果呢,相信殿下下次就不会再胡言乱语了。」
看着她离去的美好背影,陆樽有些无言,倒是苏良笑了起来。
「谷太医好手段!看来她是看出你在装病了,插你几针就可以不用再来蹚你的浑水,也不用再听你胡言乱语调戏她。」
毕竟以专业为长的官吏,不涉入政治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共识,谷凝香即使诊出了陆樽装病,也不会明说,只是换个方法让他知难而退。
但陆樽可不这么想,反而若有所思地望向苏良,之后白了他一眼,死不承认自己是装的,「我可是真病,谁跟你装病。还有,你以为她溜这么快是为什么?我问你,我来之前,这个谷太医肯定帮兰书寒看过病吧?」
「没错,谷太医是皇室御用的大夫,自然替太子看诊过。」苏良回道,不明白陆樽提起这事做什么。
陆樽斜睨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都说得这么明显了,苏良还联想不到?
「她有着这么高明的医术,还是出自名门医仙谷,你认为她能不能分辨出不同人的脉象?」
苏良愣了一下,接着好像也想到什么,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陆樽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所以我说,我不要看太医嘛,偏偏你又硬要叫她来……」
「我的天啊!我发现了什么?我发现了什么?」
谷凝香回到太医舍后,所有的高傲及淡漠全部丢向了一边,一张芙蓉似的脸皱成一团,大眼露出恐慌,整个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不行,我不能再留在宫里了,否则说不定会被默默做掉,然后尸体被投入深宫的古井之中,怨气不散,从此变成后宫的鬼故事之一……我不要啊!」
因为恐惧,她的脑海里编织着各种惊悚怪诞的剧情,那种漆黑、污浊、恐怖的气氛顿时弥漫着太医舍,天像瞬间暗了,连桌上油灯的灯花爆了一声,都让她吓到跳了起来。
「对,我要辞官,我要跑路,什么鬼太医,我不当了!」她当机立断地抓起一块布,将一些随身物品及衣物随便塞一塞,绑成了个小包袱就要往外走。
现在的她什么都管不了了,保住小命最重要,谁叫她发现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她方才帮太子把脉,才发现那个人根本不是太子!他的脉象和太子一点都不一样,医术到了她这个地步,只要仔细分辨,绝对不会搞错。
所以真正的太子究竟怎么了?她不敢想,也不敢去赌那个假太子会不会察觉她发现了什么,然后对她不利,所以她要跑,跑得越远越好,远离这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