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山最后没变成贱山,反倒变成了剑山,让二哥抢了先机。
晚了好几天抵达,等兰蔺上山才知道他的兄弟们没等到他就统统闪人了,还在凉亭内留下讯息,要他一年后再来相聚。
不就多等几日而已,真是没耐性的一群家伙。
下了剑山,水绿频频望着石碑的模样落入他眼底。“看什么?”
“兰主子,这山明明有名字,为什么你说没到之前都不清楚呢?”她十分好奇。
“说来话长……”水绿露出愿意听这段故事的表情,但他心情不好,不打算说。“所以我不想说。”
既然主子不说,她也不能强求。“兰主子,这里的环境很舒服,如果能住在这里肯定很惬意呢!”
兰蔺略带藐视地抬了眼。“哼!还没我那里好。”
“兰主子,真的吗?您那里比这儿还美吗?”刚刚趁着主子上山之际,她环顾四周,发现真的是地灵人杰的一处好地方,非常适合居住,若是她就会想住在这儿,每天远眺青山的深幽,感受山林问的美好。
“我的‘翠山居’保证让你看一眼就会爱上那里。”他有这个自信。
“是吗?那……兰主子,倘若我们有经过曾府,能不能回去一趟?这次走得匆忙,我想祭拜曾老爷子。”上回兰主子好像有提及会带她回去的。
“好。”
“太好了,去完曾府,我们就启程回家吧!”她已经开始期待那个“翠山居”了。
家?敢情她已将他的住处当作是她的家了?听她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翠山居”只有他一人,确实挺无聊,往后有个伴也不错。
想了想,兰蔺心情骤然又变好了。
*
匆匆赶至剑山,扑了空,这会儿他们便要回头先回曾府一趟。
在回程的路上,路上乍闻有人喊着抢劫,伤者躺在地上恼着、哀叫着,但抢劫者手持刀子,他无力反抗,被砍了一刀,血流如注,当时街上全是百姓,却没人敢上前制止。
水绿见状,满腔的善良感促使她欲救助那名伤者,可兰蔺却不准她去。
“兰主子,他重伤了。”她看得好紧张。
“就算你不去,也会有人去,再说去了做什么?你有钱帮他找大夫吗?”真是的,无用的善良滥用只会替他添麻烦。
“兰主子您就是大夫,您可以救他。”眼睛眨巴眨巴地,她相信兰主子铁定会出手相救,就像那次救了那名老人家一样。
兰蔺迳自剥了个花生送入嘴里,凉凉道:“水绿,我从来就不是个好人,那时候救他是因为我一时善心大发,可我的善良并不是天天都有,要我救命,成!我是有条件的;没条件,想都别想。”微抬的下颚为他狰狞的面貌更添一丝丑陋。
水绿满心认定自己的主子好心可比菩萨,要不然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虽然上次听他说喜欢以不同的面目去试探人心,让她有小小的骇到,但仍无损他在她心目中如天般不可撼动的地位,毕竟主子喜欢试探人心只是他的兴趣之一,也没什么。
此刻,她竟觉得兰主子有些丑了。“兰主子,水绿以为您是好人。”
又一颗花生丢人嘴里。“是谁规定我就必须当好人?好人总是不长命,你懂吗?我不当好人难道也不成?”
“兰主子,您现在这样可真丑。”她的表情透着一丝丝的失望。
她终于说了!终于听见他梦寐以求的那个字,但为何这时听来,他的心竟有几分难受,不如他早先预期那样开心。
那个字一直是他希望能从水绿口中说出的,怎料听见之后,他只觉得反感,一点也不想再听见那个字,就算是其它贬损他的话也不想听。
即使生主子的气,水绿也不敢大声咆哮,只见她起身,瘦弱的身子站得直挺挺的道;“主子不救,水绿救。”
“你拿什么救?”他很不客气泼她冷水,被说了丑,一反常态,让他心情恶劣得很。
“水绿跟您借,以后再由工钱扣除。”她有骨气,真要救也是靠自己的能力。
“他如今受了伤,恐怕也要好几天无法工作,你那微薄的薪水是能帮他多久?用点脑子吧!”真是个单蠢的丫头。
被兰蔺一骂,水绿神情显得落寞,眼眶悄悄染上一抹水气,以前不管被谁骂,她都不曾这么难过;可兰主子骂她,她就是觉得不舒坦心头好像卡到什么东西,酸酸的。“虽然不如主子聪明,水绿只求尽心尽力就好,眼前要水绿不理睬是做不到的。”
“你当真以为你能救全天下的人?”不自量力。
“水绿但求问心无愧,您要不要借钱给水绿呢?”吸吸鼻子,她不想被主子发现自己哭了,被主子教训是应该的,她怎么能哭?可心头却挥之不去一股委屈感。
又哭了,还想抹去证据,是当他的眼睛瞧不着吗?真是的,她一哭又害他心软。
水绿哭,兰蔺没来由地产生一股烦躁,连桌上的东西也引起不了他的食欲,总觉得每回水绿一垂泪,他便手足无措,连思绪也不如平时清晰,该死,莫非是受了她的影响?
一旁的客人也不免多对他们这桌投了几眼,还窃窃私语起来。
“看,那个丑主子,不仅人丑心也丑,还将自己的丫鬟骂哭了呢!”
“真是的,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应该跟着我才对,怎么会跟着那样的丑主子?”
就连平日听来神清气爽犹如赞叹的话,兰蔺这会儿听了也觉得十分不快,回头便是一瞪。
那凶狠的模样吓着了客人,他们随即匆匆结账离开。
“别哭了,真是爱哭!我答应你救他,你不准再哭。”
水绿闻言,迅速抹下还在眼眶内打转的泪水,忧愁的小脸立刻化为一朵盛开的小花。“是,兰主子,水绿从今尔后绝不会在主子面前掉一滴泪,要不然就罚水绿再也不能留在主子身边。”这惩罚是她能想到最重的一个。
水绿顿时笑得如春风,如天上灿烂星子,在兰蔺心底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
她的笑容不是最美的、不是最懂得讨人欢心的、更非最迷人的,却是他见过最真、最甜蜜的,好似是冬日的暖阳,点破了他的心,就连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子犹然输水绿三分,害他心头怦怦直跳着,莫非——
他对水绿这丫头动情了?
见兰蔺恍神,水绿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兰主子,您怎么失神了?不是要去救那个菜贩吗?”
回了神,兰蔺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扔下银两一脸严肃道:“走了。”
不仅爱上她的笑容,这会儿又染上她的出神,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
“兰主子,您今天真丑啊!丑到连乞丐都瞧不起您。”恶,不行,声音有点颤抖,要打从心底很反感才行。
“兰主子,您今天真是丑到不行,丑到连猪见了都会鄙视您。”呃……表情不对,太像谄媚了,她晓得主子最不爱有人阿谀奉承,表情得再真点,才不会被看穿。
“兰主子,您真是丑到要命呢!”很好,口气很嫌恶、表情很厌恶,还用到“要命”两字,应该算非常严重了,她想自己如此完美演出,兰主子应该会很欣慰的。
因为她总觉得兰主子似乎很喜欢听见有人称赞他丑,对于昨日兰主子对那名菜贩的出手相助,她无力回报,只好找些王子喜欢的事情来让他开心。
虽然要昧着良心说这些话,但主子高兴就好,一切都是要主子先开心。
面对铜镜练习了半个时辰,她终于能说得毫无愧色、面带嫌弃,这样应该不会被主子看破手脚,认为她是在说谎。
唉!要出自直?心说谎,可真是一门大学问。
每个人都喜欢被赞美,偏偏她家主子是个特例,不仅喜欢听别人说他丑,还喜欢把自己装得很丑,丑是主子自个儿说的,她倒是一点也不认为。
对她而言,丑是丑在心,而非外表。
外表是天生注定,是父母所生,岂能随便耻笑;一个人的善与恶、丑与美,应该是看他的心才对啊!
有没有恶意,她感受得出来,就好比主子昨天是坏了点,可最后还不是出手相救,她就知道她的主子是个大好人。
能跟着兰主子是她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她定会好生珍惜,即便要为主子做牛做马也绝不喊苦。
对着镜子再练习一遍,只见映照在铜镜上的水绿满脸鄙夷,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是眉毛全都表现出十成十的厌恶。
“兰主子,您真是丑丑丑啊!”这句也不错,待会儿也加入吧!
很好,现在就换她去讨兰主子开心。
踏出房门,水绿怀着喜悦的心情敲下兰蔺的门。
*
打从被元夏荷那女人背叛后,兰蔺就一再叮咛自己不可再草率动心,因为天底下除了他的兄弟外没人可信,就在他的坚持之下,那朵小花却意外合入他的心房,在他尚未来得及做准备前,就已攻城略地,将他的心并吞了一半,且还持续扩大领地当中。
他双手反负身后,在小小房内来回踱步,脸上半是对发现此事的喜悦,半是对此事的忧心。
元夏荷好男色是他早就心知肚明的,只怪当时他年轻不懂事,将纯纯的恋慕认定为一辈子,才会赔上了整颗心,被元夏荷伤了,内心纵有伤口,但时间一久也早没感觉,余下的仅仅是对她的气愤而已;但水绿不同,正因为她压根儿不认为自己丑,可当她一说出那个丑字后,他反倒觉得伤得重,比起当年还痛。
心痛莫名!
……居然毫无意识就陷下去,真是防不胜防哪!
这时,摆在桌上的面皮提醒着他出发的时间快到了,还是先出发吧!关于他们的事情等回到翠山居再做打算。
正当兰蔺要把面皮戴上时,忽然忆起昨日有人说他们不相配,那时他心中有几分介怀,是不在乎旁人说他如何,可说到水绿,他就不高兴了。
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面皮。
就一日不戴吧!让大伙儿看看他俩是多登对也好,想他貌似潘安,水绿也会脸上有光的。
打定了主意,把面皮收回包袱内,刚巧,水绿也来敲门,他准备给她一个大惊喜。
“兰主子,该上路了。”
兰蔺没应声,满心欢喜的迳自打开门,等着水绿乐子见到自己露出真面目。
同时间——
“兰主子,您今天真是丑到不行!丑到连乞丐都瞧不起您、丑到连猪见了都会鄙视您、您真是丑到要命,丑丑丑啊!”
这串谎话是一鼓作气、浑然天成、毫无停顿、绝无破绽——真是完美无缺,兰主子必定会很开心的,水绿露出憨憨的笑容等着兰蔺称赞自己。
霎时,兰蔺的表情冻得犹如凛冽寒冰,原本挂在嘴边上的笑容也如冰块碎了一地,隐约还可听出掉落的声响。
好心情全在听完这番话后消逝无踪。
困惑……除了困惑,仍是困惑。
他丑到连狗都嫌的时候,只有她说好看;现在露出了他俊雅,连美女看了都会自惭形秽的脸庞,她却说他——丑?!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这丫头究竟在想些什么,是存心跟他作对吗?
如果可以,他真想剖开她的小脑袋瓜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
气死他了!
砰的一声,门当着她的面关上。
水绿措手不及,站在门外的她只觉一头雾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她猜错了,兰主子根本不喜欢听见有人称赞他丑?
她叩叩叩地猛敲着门板。“兰主子、兰主子,您怎了?是水绿说错话是吧?对不起,您别怪水绿好吗?主子,快出来啊!水绿不是有心的,不管如何,您在水绿心中永远是最好看的一个。”
曾老爷子,对不住了,为了哄兰主子开心,您要暂且往后排名。
可门里却始终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