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
忽然,她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幼兽的憨呜,却近在咫尺。
江映城显然也听见了,他示意她坐在原地不要妄动,悄悄起身,四处梭巡。
那呜呜声像是从墙角发出来的,奇怪了,这山神庙中,哪见来的幼兽?
墙角杂物堆放处,竟藏有一个洞穴,江映城拿了干柴,将那洞口扒开,却见几只雪白的绒团乍现眼前。
“呀,小狐狸”周秋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当然也看到了。
没错,那毛绒绒的、晶莹可爱的,不是狐狸的幼崽,又是什么?
她忍不住起身上前,抱起一只,又伸手数了数,洞穴之中,竟有五、六只之多,然而,雌狐却不见踪影,许是到雪地里觅食去了,把一窝宝贝留在了这里。
“好好玩啊”周秋霁开心笑道,“幼年我曾养过猫咪,有一次也产下了一窝小猫。”
“你喜欢?”江映城凝眸瞧看她,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她笑得如此开心、如此天真,“狐狸可是天底下最最恶劣的动物。”
“动物小的时候都很可爱。”她可不以为然。
“我们可真是走运,不必亲手射狐,一下倒得了这五、六只,品墨他们肯定比不上了。”
“怎么?”闻言,周秋霁的脸瞬间一垮,“你要把这些小狐狸带回去?”
“我们是出来猎狐的,别忘了。”江映城察觉了她苍白的神色。
“可是--”她嚷道:“幼子无辜。”
别说是小狐狸,就算小豹子、小老虎,也是一样讨人喜欢的,这样断其性命,她真不忍心。
“它们长大以后祸害人间,你便知道今日错了。”他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她不由得有些恼怒,或许她的想法是有些幼稚,但他此刻也未免太过铁石心肠了。
“是啊”周秋霁咬了咬唇,“你得拿它们去赢了苏公子,换得你的月牙琴。”
江映城敛了皱眉,并不说话。
“好吧,你叫人来把它们带走吧,”她转过身去,“不要让我看见就好了。”
“在你眼里,我原来这样无情。”他叹了一口气,“我怎会罔顾生灵性命,只为了一己之私?”
周秋霁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他会如此回答。
“就依你好了,”他微微笑,“那只古琴,我不要也罢。”
“可是……可那是苏姑娘的……”她不禁结巴起来。
“有些东西,并非一定要得到,”江映城摸摸小狐狸的脑袋,“品烟的一切,已经深烙我心底,得之不过念想而己,失之,亦无损想念。”
这样的答案,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无论他是为了慈悲,还是为了她,他肯放弃关于苏品烟的念想,已经是难于上青天的事了吧?
她,心下深深满足。
江映城发现自己从来不曾这样喜欢回家。
从前,这座府邸只是他的住所而己,但现在仿佛有了不同的意义,每日下了早朝,他不再沉溺于国家大事,而是急于回府。
似乎心里有了什么牵挂,蛛丝一般牵绊着他,虽然只是极细极细的一点情景,却有一种强大牢固的力量。
他惊异于自己的改变,却不知为何会变。
他只知道,每次回家之后,总忍不住去瞧一瞧偏厅里、游廊下、花草芳菲中,是否有那抹素雅的身影,他会驻足看着她好一会儿,却也不想引她察觉。
本来,她应该是他的仇敌,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留恋?
或许,是他太过孤单了吧。这些年来,一直周旋于朝堂之事,独自处于惊涛骇浪之间,其实内心也有脆弱的一角,他总是羡慕那些有家有口的官员,不论高升或者罢默,至少,有人作陪。
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妻子,虽然有名无实,但在那次季涟之乱中,周秋霁的表现的确像与他生死与共的妻。
记得那时候她在田庄等他,为他照顾满门上下,仿佛是他最最安定的后盾,让他可以在前方放手一搏。
至今他总能想到那个画面,当他冲进田庄,在危机四伏,中看到她的纤纤素影,他俩四目相交,那一刻,再多的惊天动地也平静了下来,如同雨后的湖面,绿水清浅。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对她产生了一点依恋,有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瞧着她,哪怕她在做一些极为寻常之事,比如斟茶布菜,他也痴痴地看着。
“丞相,夫人在库房呢。”一进府第大门,他又开始不自觉地寻找她的身影,管家仿佛很明白他的心思,对他道:“夫人说,年关就要到了,得清点一些东西以备节礼,丞相不想去瞧瞧吗?帮夫人出出主意也好。”
他的心思已经这么明显了吗?就连一向老实的管家,也看得出来?
江映城敛了敛眉,并不回答,但脚下却忍不住往库房去了。
周秋霁正在忙碌着,四周的箱子层层迭迭堆积如山,她逐一清点着物品,吩咐仆婢抄录妥当,重新贴上标签,态度从容。
他本不想打扰她,只想就这么注视她一会儿,然而,她却像心有灵犀,在忙时中忽然回过头来,一眼便发现了他。
“夫君回来了。”周秋霁微笑道:“真没想到,这库房的东西如此之多,咱家的底子还真殷实呢。”
咱家?呵,她可不可以别用这么亲切的字眼,听得他心头又是微微一热,仿佛她是他真正的妻。
“都是皇上赏的,或者同僚送的。”江映城连忙正了正心神说,“我本就是一穷二白之人,也分不清这些东西的好歹,夫人此刻正好帮忙清点清点。”
“方才我寻出一架双面绣屏,正面是春日牡丹的图案,反面却是雪天红梅,想着上次你说过,崔尚书的夫人喜欢这个,不如就当节下的礼物送到崔府,也不枉你与崔尚书一向交好。”
“你作主吧。”他额首。
“还有宫里也需要打点一二,别人倒也罢了,唯独皇上跟前的穆公公,一向很照顾咱们府上,我瞧看这套鼻烟壶不错,玻拍做的,通透可爱,不如就送这个作礼吧。”周秋雯又道。
“甚好。”江映城再度点头。
说实话,他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时刻,她絮絮道着些家常话语,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寻常百姓家里,不都是如此相处吗?
从小到大,他最最缺少的就是这样的时刻,有一个至亲的人,处处为他打算,而他,心底默默欢喜。
“咦,这个抽屉怎么打不开?”周秋霁忽然道。
“我来--”
他正跨步上前,然而还是晚了一刻,她一个用力强拉,生锈的把手猛地掉了下来,硬生生把那纤纤柔指划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仆婢一见,立刻大惊失色,围上前来。
江映城凝眸,抢先一把将她的玉腕握在掌中,仿佛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疼痛窜上心头,割了他自己一般。
“没用的奴才!”他忍不住对仆婢吼道,“这等杂事还要主母亲自动手,你们闲在一旁都是木头?”
仆婢从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连忙跪下请罪,脸色无一不煞白。
“不必责怪他们,”周秋霁仿佛全无疼痛,依然笑道:“是妾身好奇这抽屉里装了什么,一时心急而已。”
“还杆在这儿干什么?”江映城对那群仆婢吩咐,“赶紧拿药来!”
仆婢都慌了手脚,应声纷纷往外跑,一会儿的工夫,倒全都不见了,库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不过划了一道小口子而已。”
她说得轻巧,但在他眼中却越发感到疼痛,鲜血变成红色的珠子,一颗一颗落在地上,落在她的裙衫上,让他觉得惨不忍睹。
江映城捧起她的皓腕,也顾不得许多,嘴唇贴近她的指尖,一口合住,轻轻吮着,替她止血。
这刹那,他仿佛被电流贯穿了全身似的,打了个寒哆,而她,也僵住了。
他忆起被迷香勾了魂的下雪夜,似乎也是这样的感觉,那一次,还可以骗自己说是被下了迷香,但此刻呢?
他如此清醒,却仍旧情不自禁,这说明了什么?
江映城发现自己不敢深思,也不愿深思。
这世上,有万千女子,他爱上哪一个都不为过,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个与他刻骨仇恨的记忆纠织在一起的女子,就算他能原谅全部过往,终究无法抹去从前……
“映城……”周秋霁似乎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莫名望着他,有种受宠若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