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荺知道她一时冲动推人下水是不对的事,心里也很后悔,但就是嘴巴坏、脾气硬,不肯轻易低头。
“人家好好的衣服,给咱们家笨手笨脚的丫头端汤打翻给弄脏了,找遍府里唯一身形相近又能合穿的衣服,也就只有帐房的儿子福才,他不那副打扮,你要他怎地打扮?!”钮祜禄将军几乎是对着女儿的耳朵大声咆哮。
“人家怎么知道嘛……”宛荺缩缩脖子,但还是嘴硬的不肯认错。
“你——”钮祜禄将军正想再好好骂她时,忽然看见由内厅走出的高大身影,连忙起身相迎。“啊,江状元。”
“钮祜禄将军。”江书砚欠身行礼。
宛荺觑眸打量他,发现他又换了身衣服,这次不知又是谁的?长袍的刺绣极为精美,但好像短了些,长度只到腿肚的一半。
她这时才发现他挺高的,即使站在她那身材高大、威勐粗壮的阿玛身旁,他也毫不逊色,只是清瘦了些,还多了几许书卷气,那身形优雅,举止从容,好像世间没啥事能让他着急、发怒。
但这个发现却让她在心里嘀咕:这人没事长这么高、这么好看做啥呀?
“宛荺!”阿玛朝她递来一个暗示的眼神,要她乖乖的开口道歉,宛荺可不是傻瓜,当下即会意过来。
她当然也想道歉,只是这话很难开口,但此刻不开口又不行,绞着小手犹豫许久,又敌不过阿玛横眉竖目的威胁,这才嘟着嘴,小声地开口:“江状元……对、对不住,方、方才我不是有意的,我在这儿向您……赔罪。”
“格格千万别这么说。”江书砚平静地开口。“江某只是一名衣着不得体、微不足道的粗野乡民,格格千万别降低自己身分跟在下低头致歉,要是传了出去,江某实在受不起众人的指责,就请格格别再赔罪了。”
他的话说来堂堂皇皇,怎么听都是让人舒服的体面话,但不知为啥,在场每个人都觉得背嵴发凉。
“哈……江……江状元千万别这么说,一切都是小女不好,当然本将军教女不严也有错,请江状元千万别放在心上……哈……”
到了最后,连钮祜禄将军都得拉下脸皮跟着赔罪。
唉!他实在不知道,自己高高兴兴地请了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到府作客,怎么会搞到这步田地呢?
教女不严!
全怪他教女不严啊!
江状元落水事件,总算是平息了,不过从那天起,他再也没上将军府作过客。
钮祜禄将军成天长吁短叹的,怪女儿得罪了圣上的爱臣,而宛荺在罪恶感退去后,也满不在乎地继续过她逍遥的日子。
怎奈良日苦短,才逍遥了一阵子,圣上亲自指婚的消息就已传到。
“什么?!”
听闻这消息,宛荺正攀在水塘的凉亭边喂鱼,一时惊骇得差点没跌进水里去,步上江书砚的后尘。
“圣上已经替格格指婚了!如今传话的公公正在前头休息呢,将军要格格马上过——”
不等贴身奴婢纹珠说完,宛荺早已裙摆一撩,往前厅奔去。
开什么玩笑!
那无聊的圣上老头怎么可以拿她的终身大事来开玩笑?她还打算在府里赖上几年,好好地游乐一番呢,若现在把她给嫁了,她上那儿逍遥去?
不依!
她绝对不依!
不理会府里出入的奴婢仆佣看见她时的惊骇表情,她依然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不顾礼节地冲到前厅,非得亲耳听听圣上那溷帐老头把她许给谁了!
“阿玛!”气喘吁吁地奔进厅内,钮祜禄将军与夫人都在。
传旨的公公正在一旁饮茶休憩,见到她来立即微微一笑,起身作揖问安。
“奴才福安,拜请宛荺格格万安。”
“福公公别多礼,请问——圣上究竟将我指给谁啦?”
“宛荺!”对于她大剌剌的问题,钮祜禄将军羞得想挖个洞钻进去。
有哪家闺女会像她这样,不知羞耻地追问自己被指婚的对象?
宛荺知道阿玛生气,但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呢,她非得马上知道将要成为她夫婿的是哪个倒楣鬼?呃,她的意思是——“那个人”是谁?
“呵呵,钮祜禄将军,不打紧的。“待嫁女儿心”是人之常情,宛荺格格只是真情流露,千万不要责怪格格。”福公公笑呵呵地打圆场。
宛荺听了心里泛起一阵无奈。
她只想知道那个倒楣鬼是谁,跟“待嫁女儿心”根本扯不上边。
不过不打紧,反正赶快告诉她对方是谁,福公公高兴怎么想都无所谓。
“那么,就有劳公公宣旨了。”钮祜禄将军也很想知道,究竟谁是他未来的女婿。
“那,就由本公公代替圣上宣读圣旨。”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全部跪下后,福公公才开始展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钮祜禄府的大格格宛荺芳龄十六,时值适婚,尚未婚配,朕今钦指当今状元江书砚为其夫婿……”
听见这三个字,宛荺好像被一记春雷给噼中,只觉头昏眼花,后头的话几乎听不进去。
“两府择日完婚,尔后宛荺大格格为江府开枝散叶、相夫教子,共创满汉两族之欣荣。钦此!”
“谢主隆恩!”
钮祜禄将军喜不自禁地上前恭敬接下圣旨。
得知未来的女婿竟是自己一心想交好的江书砚时,他不由得大为欣喜,喜上眉梢,嘴咧得好大,得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哈哈!江状元年少才高,是当今圣上最看重的大红人,恭喜将军得到一名好女婿。”
“哈哈哈!托公公的福,来来,请到偏厅来,我让人准备些水酒,福公公稍微填填肚子之后再回宫。”
说水酒当然只是客套话,钮祜禄将军已吩咐下人快去准备好酒好菜,他要好好地宴请福公公。
相对于阿玛的开怀,宛荺只觉得好像噩梦一场,圣上那老头谁人不指,为什么偏偏将她指给江书砚?
难道他不知道他们有仇吗?
不过不知道是当然的,圣上整天在宫里批阅奏章,当然不会知晓她跟江书砚之间的过节。
其实不知道最好,否则若不把她指给江书砚,而是随便把她嫁到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不毛之地那就更糟了。
而且搞不好一恼火,干脆命她进宫跟着那些贵妃、才人学习怎么走、怎么坐、怎么当个端庄娴淑的大家闺秀,那她一定会疯掉。
相较之下,嫁给江书砚好像就不是那么痛苦的事了。
不过——
她才不要乖乖嫁人呢!谁知道嫁人后要受多少苦、多少罪?
尤其是嫁给那个跟她不对盘的江书砚,他一定会借故欺压她,让她生不如死。
宛荺坐在人潮散去的大厅内,咬着手指,兀自沉思起来。
她非得想个法子让江书砚休离她,好回家来继续当她的享福格格。
而另一方面,此时的江府也很不平静。
“不娶!我绝对不娶!宁死抗旨也不娶!”
江书砚瞪着圣上钦赐的圣旨,宛如什么毒虫勐兽似的。
教他憎恨的当然不是那纸黄澄澄的圣旨,而是圣旨里头那指婚给他的未过门妻子——宛荺格格!
究竟是老天开他玩笑,还是圣上捉弄他?
为何偏偏让他娶一个令他厌恶反感的任性格格?
他向来不求圣恩眷顾,即便圣上明日不再礼遇他,他也毫无怨言,但为何要替他指上一门这样的亲事?
是他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圣上吗?
“嘘!书砚,万万不可!”
江书砚的父亲——荣禄大夫江之荟赶紧阻止儿子,要他别大声嚷嚷。
虽然宫里的公公刚走,但人多嘴杂,难保不会有什么不该说的话传扬出去。
“书砚,爹知道你不喜欢宛荺格格,但纵使咱们有再多不满,又能如何?还是只能认命,这就是为人臣子的命啊!”
江之荟叹息道:“古有云:“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圣上以为的美意,却是我们的苦痛,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不从,如有不从,万一激怒圣上,死的恐怕不只是你一个人,而是一家好几百口人啊!”
关于宛荺格格的传闻,他也不是没听过,但纵使圣上要一头老虎嫁入府里,他们也无置喙的余地啊,谁教他们是臣?
“是啊!书砚,你千万别冲动,听你爹的,乖乖遵旨把宛荺格格娶进门来,说不定她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糟,而是个很好的女孩儿呢!”
江书砚温柔的母亲柔声劝道。
她出身江南富豪之家,打小熟读妇经,温柔娴淑、举止端庄,还有着烧一手好菜的手艺,她素来是儿子江书砚心中理想妻子的典范。
所谓的贤妻,就该是如此。
谁晓得圣上竟煳涂地替他指了一位骄纵格格,言行举止、性子谈吐,没半点符合他理想中的妻子条件,他怎能跟这种人做夫妻?
可悲的是,他也知道自己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他爹所言,若他执意抗旨,无疑是当面赏圣上耳刮子,纵使他万死也不足以泄圣上之恨,到时即便他死了,圣上还是会拿他们江家一族几百口人开铡,他的自私,将会害了自己的亲族。
但他恼,他恨啊!
谁人都好,为何偏偏将那个娇蛮泼辣、粗野不成体统的格格指给他?
他到底……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双拳握紧,江书砚悲愤地瞪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恨恨地发誓。
等着瞧吧!
如果宛荺那泼妇嫁进来后,有胆在他江府撒野,他是绝对不会对她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