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细雨不断,今日总算停了,太阳终于露脸,蒸发多日来的潮湿。王城一如往常表面繁华富丽,实则暗潮汹涌。
在城中孤立无援的公子爵刻意造访公子碧府邸,他一身绿色衣袍,被请进大厅,喝着侍女奉上的茶水。
他不怀好意的盘算,老五和老七一如以往狼狈为奸,三哥远去林国,也不知是生是死,眼下就剩他与老二。老二与他不同,有海妃撑腰,比起其他兄弟,父王总是对老二好些,这令他颇为不满,他到底哪里不如老二?听说前些日子,老二不知为何浑身是伤的冲出海妃寝宫,想来是母子间出了问题,他一得到消息,便迫不及 待赶来探口风,好思考下一步对策,最好是他能够渔翁得利。
公子碧心知公子爵来者不善,他以不变应万变,岂料他才刚坐下,下人又来报,老五和老七也来了。
公子碧眉也不挑,含笑迎接。他的三个兄弟,可真是见猎心喜,只要逮着机会,他们绝对会乐得让他尸骨无存。
他佯装不解他们的心思,一派悠然自得。
公子爵不快的瞪着半途杀出的老五和老七,讽刺道:“真不知今日吹的是什么风,五哥和七哥竟然一同上二哥这儿来。”
“可不是,真不晓得今日吹的是什么风,八弟你也来了。”公子策也不客气的反嘴讥嘲。
“难道就七哥和五哥能来吗?我可是早你们一步。”公子爵不管怎么看老七,就是不爽。
“哈,早我和五哥一步又如何?二哥这儿,可不是只有你能来。”公子策重重啧了声。公子封隔岸观虎斗,慢条斯理喝他的茶。
公子碧觉得老七和老八就是吵,他们两个从小吵到大,他都听腻了,他们竟然还不觉得厌腻。
“你实在粗鄙,俗不可耐。”公子爵满脸鄙视。
“我粗鄙,总好过你的卑劣。”公子策最是看不惯老八爱见缝插针。
公子封喝他的茶,不动声色的观察神色自若的老二,宽大的衣袍,掩盖了老二受伤的事实,日前老二究竟为了何事与海妃起冲突?尽管海妃极力隐瞒,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总会走漏,连老七都收到消息,才会约他一块儿到老二这来一探究竟。
公子碧鼻观眼,眼观心,防着他们。
“对了,怎么不见二嫂?”公子爵和老七吵了一轮后,突然想起少了一个箭靶。
“是啊,二嫂人呢?”公子策跟着话锋一转,唇角邪恶上扬。
这两只黄鼠狼!公子碧压下不快,噙着笑脸,“她身子不适,在房里休息。”
“二嫂怎么了?难不成之前受的伤还未痊愈,是否拖太久了?这样可不好,会有人心疼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公子爵意有所指的看着老五,凉凉插刀。
“八弟说得是,我确实心疼。”公子碧佯装不懂老八的意思,顺着他的话尾附和。
公子策傻眼,这书呆老二,着实让他摸不着头绪,一下爱书,一下爱美人,江山呢?老二会不会突然哪天也大感兴趣?不论老二对至尊宝座有无兴趣,反正他眼里就是容不下身分尊贵的老二。
公子封怔了下,没想到假思凡会引起老二的兴趣,老二可是故意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公子爵干脆挑明的搬弄是非,“二哥也真是的,我三番两次告诉你,二嫂与五哥以前情投意合,你怎地就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瞧,五哥正是多日不见二嫂,才会眼巴巴过来想见她一面。”
“八弟,你别胡说。”冷傲的公子封低喝。“我与二嫂是清白的,二嫂已与二哥共结连理,身为弟弟的我,自是祝福他们,难道你心里不祝福?今日我之所以前来,是关心二哥,反倒是八弟老爱编造不实谎言,你存的到底是什么心?莫非你就见不得我与二哥友好?”
公子爵被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急忙撇清,“我当然是祝福二哥与二嫂,我又没心怀不轨,你别把我说得好像我很爱兴风作浪。”
“你本来就爱兴风作浪,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公子策乐得补刀。
公子爵气呼呼的瞪着连成一气的老五和老七,大声道:“二哥,难道你宁可听信五哥和七哥的谗言,也不信我一片真心?”
真心?嗤,不正是王族最缺乏的。公子碧完全不信任他们,他不疾不徐的道:“我相信这其中必有误会,既是误会,咱们是亲兄弟,大伙儿就别斤斤计较。”
公子爵不爽的重重哼了声,别过脸,不看面目可憎的老五和老七。公子策光看老八气坏了的模样,便乐不可支。
公子封冷不防开口问:“二哥,你的伤势可好了点?”
正在斗气的公子策与公子爵立即抛下对彼此的成见,将充满算计的目光移向老二。来了!这才是他们三个今日前来的目的,一探他虚实。
公子碧佯装不明所以,淡然一笑,“一点小伤,不碍事。”
公子爵可不容许他一语带过,立即追问:“二哥,你与海妃向来不是母子情深吗?为何会突然撕破脸?”公子碧一脸惊讶,“八弟,你是否误解了?如你所言,我与我母妃感情深厚,岂会撕破脸。”
“可我听说前几日,你一路杀出海妃寝宫,这是事实不是吗?”公子爵死死咬住他,压根儿不信他的说词,明明就是母子内哄,还不承认。
同样不信的还有公子封与公子策,但两兄弟默不作声,由憋不住话的公子爵发难。
公子碧长叹了口气,“既然八弟问了,我也就不再隐瞒。母妃感叹近来王城不甚平静,不仅我多次遭到刺客伏击,连思凡也成为刺客的目标,偏偏我的武艺平平……”说到这,他自嘲的双手一摊,“在主使者尚未抓到的情况下,母妃深怕又有人心怀不轨,便要护卫陪我练身手,只是与其练武,我宁可醉心于书海,结果你们当然可以想见,我负伤落荒而逃。”
公子爵听得一愣一愣,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但又会有什么事能够让海妃与老二反目?似乎没有。
公子封对他的说词持保留态度,在他眼里,老二看似无意王位,可他真的无心于王位吗?不见得,除非大事抵定,否则他不会将老二排除在外,尤其老二还有海妃这强而有力的靠山。
公子策同仇敌忾的嚷嚷,“真不晓得那些该死的刺客是谁派来的,我也几次着了道,差点连命都没了,倒是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三哥被父王派遗出使林国后,刺客似乎少了。”
闻言,公子爵拍案跳起,指着老七的鼻子叫嚷,“七哥,你可是在暗示三哥就是主使者?”
公子策气定神闲的拍拍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我说的是事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宸妃为何会遭父王流放,宸妃的心是黑的,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三哥的心当然也是黑的。我觉得父王对待罪人还太过心慈手软,谁晓得这些年,他们母子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公子封眉眼低敛,沉默不语。
“你也没比三哥好,别说得你就一片忠肝义胆,你做过什么,心知肚明。”公子爵反唇讥讽。
“我确实对父王一片赤忱,天地可表。”公子策脸不红气不喘的表明真心,“不像你,总是和三哥凑在一块儿,你们俩不会在谋划什么吧?父王真该也查查你。”
“我对父王也一片忠心,没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我与三哥不过是兄弟间友好的情谊,才不是你说的包藏祸心,你可别冤枉好人。”公子爵为免老七大作文章,立刻表明他的忠心。
“好人?哈!”公子策嗤之以鼻。
公子碧凉凉的看老七与老八唇枪舌剑,他们吵得越凶,对他越好。他的视线与沉默的公子封交会,两人淡淡一笑,各自喝着杯中的茶,由着老七和老八吵翻天。
十五日后,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天灰,随时都会下雨。海妃设了家宴,召媳妇进宫。
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公子碧自是不会让晨露只身前往,夫妻俩连袂进宫,面对海妃的滔天怒焰。
海妃并不意外他们俩一同出现,她堆满笑容,彷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碧儿,思凡,你们可来了。”桌上已摆上庖人精心烹调的美食佳肴,美酒也已备妥,就等主子品尝。
“思凡见过母妃。”晨露朝海妃屈膝一福,海妃不挑明发难,她也跟着不动声色。
“母妃。”公子碧冷淡问候,对母妃指使大洋杀害晨露一事,仍余怒未消,他小心提防母妃再祭出狠招。海妃上前握住媳妇的手,扶她起身,和善的招呼,“思凡免礼。你的伤势复原得如何?”
她不着痕迹的瞄了眼傲然而立的儿子,当日碧儿无视她的命令,执意赶回白晨露身边,使她大受打击,眼睁睁看着碧儿不顾自身安危杀出她的寝宫,每见碧儿遭到护卫杀伤,她的心就痛拧一回,若非她下令护卫不再拼死拦人,恐怕早已两败俱伤。
从前她对白晨露就不甚喜欢,正因为她明白大王的心思,终有天会出手除掉锐司徒,是以她不乐见碧儿与白晨露太过亲近,也未曾召见白晨露。
幸好碧儿伤势不严重,否则她对白晨露的怨恨只会更加深。
“已经快要康复,谢母妃关心。”事实上被大洋杀伤的地方,仍会隐隐作疼。海妃温柔拍拍她的手背,“都是自家人,说啥客套话。”
“是。”海妃表面释出的善意,甜腻的令晨露毛骨悚然。
“碧儿,思凡,快坐。”没能成功除去白晨露,教海妃引以为憾,可他们是一家子,不论是否各怀鬼胎,表面的欢喜和乐仍得做足。
公子碧与晨露一落坐,一旁的宫女立刻为两人斟上温热的香茗。海妃朝宫女使了眼色,宫女立即退下,到外头候着。
“碧儿,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照顾思凡?怎么才几日不见,她就消瘦不少。”她语带责备。
“是儿臣不好,儿臣会更加注意,凡是关于思凡的安危,儿臣绝不轻忽大意。”他意有所指道。
海妃泰然自若的微笑,望向已成为眼中钉的媳妇,和蔼道:“思凡,男人胸怀大志,就不会特别关心他们的女人,你可别介怀。”
“媳妇不会。”
“值得庆幸的是,儿臣胸无大志,所以可以多加关心思凡。”
海妃闻言脸色一沉,但唇角又瞬间上扬,恍若无事,“碧儿就是心性单纯,醉心于书海,和他几个兄弟性情截然不同,总是让我为他牵肠挂肚。”
晨露暗暗佩服海妃的镇定,明明欲置她于死地,偏又在面对她时,摆出和蔼可亲的面孔,莫怪过去专横后宫的宸妃也拿她莫可奈何。
公子碧不以为然道:“倘若每个兄弟都性情相同,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海妃不快的睨了眼处处和她唱反调的儿子,“听说你最近在府里大兴土木。”
“先前书楼被人放火烧了,总得清理再重盖一座。”公子碧简短回答,不意外母妃时刻派人留意他的动静。
“难道碧儿不觉得书楼烧了,是老天爷在暗示你,该是放下竹简,做正经事的时候?”
“儿臣倒以为,这是老天爷在暗示儿臣,先前的书楼过小,儿臣正好可以趁此机会,盖座更大的书楼。”海妃怒瞪再也不顺从她心意的儿子,双眼几乎要喷火。
“在此重要时刻,你不该再玩物丧志。”海妃字字凌厉。
“母妃所言甚是,此刻正是做学问的大好时机。”海妃语带警告,“碧儿!”
公子碧扬着疏离的笑容,面对盛怒中的母妃。
坐在一旁的晨露听得冷汗直冒,但她不想让公子碧孤军奋战,大胆开口:“媳妇觉得夫婿醉心于书海并没有不好。”
海妃脸色黑沉,锐利的目光射向不知死活的晨露,“本来我不觉得碧儿有所不足,可自从他成亲之后,我发现他确实不够强悍,不懂得取舍,娶妻当娶贤,当一个妻子对丈夫不仅没有任何助益,反而还会拖累丈夫,思凡你说,男人要这个妻子做啥?”
可恨的白晨露不仅是待罪之身,更没有雄厚的娘家势力提供碧儿必要协助,这样的媳妇,有损无益,只能尽早除去,以免后患无穷。
“儿臣与母妃的想法不同。儿臣要的妻子,是在儿臣疲累时,光是看着她,就会打从心里感到舒畅;儿臣要的妻子是,当她对儿臣微笑时,儿臣永远不必怀疑她是否虚情假意;儿臣要的妻子是,当儿臣落难时,会与儿臣共同面对;儿臣要的是妻子是,能使儿臣的心魂狠狠颤动的妻子。”公子碧一字字清楚表明。
桌案下,夫妻俩双手紧紧交握,坦然面对愤怒的海妃。
自小就在宫廷成长的海妃心里,王族夫妻本就是互相利用,一切以权势为首要目的,无须涉及感情。她自海国前来,嫁给大王二十七年,从未喜欢过大王,更别提爱,她嫁过来的任务是维系两国和平,如此而已,是以就算今日大王在她眼前气绝身亡,她也一点都不会伤心难过。
海妃以冰冷的嗓音道:“王族,不讲儿女情长。”
公子碧掀唇自嘲,“看来儿臣确实与其他王族不同。”
海妃冰冷的目光转向晨露,强硬道:“假若夫婿冥顽不灵,一个好妻子,该明白怎么做才是最好,不该存在的人,就该尽早消失,省去他人麻烦。”
公子碧震怒低喝,“母妃!”
“媳妇出身名门,理当识大体是不?”海妃不看儿子一眼,冰冷的目光射向晨露,要她知难而退。
晨露心下清楚,海妃希望她能自我了断,可那并不是她要的,为了她自己,也为了碧,她要挺身对抗海妃。
“媳妇不才,自小只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是我的天,丈夫说一,媳妇绝不敢说二。”海妃不悦抬眉,“所以?”
晨露微笑,“所以夫婿没要思凡离开,思凡便不能离开。”海妃气得七窍生烟,厉声质问:“你连婆婆的话也不听?”
她无视海妃的怒火,不疾不徐道:“丈夫是媳妇的天,媳妇岂能违背,相信母妃定也不会违背父王。”公子碧为心爱的女人感到骄傲,暗暗喝采。
怒焰于海妃胸臆间烧得好旺,若非自恃身分尊贵,她早赏白晨露一耳光,教她认清究竟是在回谁的话。海妃深吸了口气,微笑,“看来,咱们婆媳俩的想法不同,不打紧,咱们各自坚持。”
话已至此,这个媳妇,她更是容不下。
晨露心知海妃经过这一番谈话,更会置她于死地,但她气定神闲的笑了,慢条斯理道:“近来王城纷纷扰扰,危机四伏,母妃的忧虑,媳妇心里很清楚。”
海妃眼眸危险的半眯,“既然清楚,你就该为所当为。”
“媳妇也如是想。”
海妃狠瞪她,只觉她心口不一。
“媳妇的出身,母妃再清楚不过,媳妇也不敢夸下海口,说对夫婿有多大助益,可媳妇会竭尽所能协助夫婿。”
“你要如何协助碧儿?”海妃着实怀疑。
晨露微微一笑,缓缓道:“有位长辈与媳妇的爷爷是八拜之交,他将媳妇当亲孙女疼爱,这位长辈居住于乡野,平时闲来无事,就爱练身子,乡野附近的汉子见老爷子身强体壮,便跟着老爷子一块儿练。”
“有多少汉子跟着老爷子?”海妃的眼神立变,透着兴味。
晨露悄声说了个数,原本还处于盛怒的海妃立即露出满意笑容,“听起来是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他既对你疼爱有加,想来你若有所求,他定不会拒绝你。”
“老爷子言明,只要媳妇有需要,他定会一马当先。”她眸底闪着笃定的光芒。
海妃笑得不住颔首,看着她的眼神已截然不同,不再充满怨恨。海妃的手覆上她的,轻轻拍了拍,“媳妇,是母妃误会你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咱们是一家人,媳妇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一支军队就成功收服了海妃的心,看来海妃不会再视她为眼中钉。
海妃轻声责备,“碧儿,你也真是的,媳妇有这位长辈在,你却只字不提,你若是见着这位长辈,可不得轻忽怠慢。”
据海妃所知,其他公子背后并没有军队支持,晨露的爷爷曾是锐司徒,她口中那位长辈定不是泛泛之辈,碧儿若有锐司徒的旧部支持,进可攻,退可守,无异是如虎添翼。
“是,母妃。”母妃一切皆以他的利益为重的心思,公子碧何尝不知,只是有时这份爱会让他快要窒息,他只希望母妃有天能够真心认同他的选择。
眉开眼笑的海妃亲自为儿子与媳妇布菜,亲热招呼,先前是她太早妄下定论,白晨露或许会在这场争夺大位争战中扮演最关键的人物,不论碧儿有无意愿,命运终究会将他推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