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汶嫱站在化妆品专柜里,仰头望著百货公司的大门外轰然洒落的大雨,一脸愤恨。
下雨了、又下雨了,连续一个礼拜的大雨,她柜上的业绩跌了三成。
老天爷啊!这是要绝她生路吗?
“小汶,你怎么还在这里?”晚班的同事来了。
越汶嫱愤怒的睑变成苦瓜。“我想等等看,能不能捞到最后一个客人。”
晚班同事拍拍她的肩。“这一、两天你不用想了,有豪雨特报,客人一定少的。”
百货公司的同事都知道,越汶墙疯也似地赚钱,只要有班给她上,她甚至不介意替敌方专柜代班。她甚至顶过扫地阿桑的缺。
但她只会赚钱、不会花钱,在公司餐厅吃饭,她永远点最大份的,吃一半,另一半打包带走。她还常常到服务台搜括同事们寄放、快到期的零食点心。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头发不染不烫,连发廊都没去过,剪发一律找最便宜的家庭理发。
她从来不跟同事们去餐厅吃饭,除非对方请客,其小气、抠门的程度让人赞叹不已。
“下雨?为什么要下雨呢?雨水落在平地根本没有用,要下就下在水库上头嘛……”越汶嫱失神地喃喃自语。
晚班同事不喜欢她,觉得她太不合群,但看她这样,还是挺同情的。
“下雨虽然不方便,但也有好处啊!起码天气不会那么热,你就别再抱怨了。”
越汶嫱不想抱怨,比较想跳楼。雨继续下,她收入减少,就没钱还债,付不出高利贷……蚊子哥平时是很好,但急起来谁知道会不会砍她十八刀?
“你也不要哭丧著脸,我来上班之前收到一盒喜拼,给你吧!不过我先声明,这是最传统的冬瓜卤肉,你想吃再拿,不要事后跟我抱怨不好吃。”
“西瓜卤肉我都照吃。”越汶嫱决定,她明天的早餐和晚餐就是它了。
晚班同事干呕一声。“你不要说那么恶心的东西。”
会恶心吗?还好吧?比她去超商拜托店长将过期便当送她要好多了。穷人没有挑食的权利。越汶嫱眼眶含著泪。
莫名其妙的法官、王八蛋银行!她不会让他们欺压一辈子的,早晚她会偷渡出国,到时候他们找鬼要债去吧!
“我回去了,拜拜。”等不到最后一个客人,她黯然离开。
越汶嫱到员工休息室换下制服,穿上雨衣,才走出百货公司,大雨迎面打来。这种天气换成是她也不想在外头跃跶,难怪百货公司里冷清清的。
“雨啊雨……什么时候才停?”她仰天呐喊,拖著沉重的脚步往家里走。
路过“夜归人”酒吧的时候,她想喝一杯,脑袋半晕眩,比较不会想东想西。
但她五天前才在这里喝了一顿免钱的酒,太频繁地A东西,会遭唾弃;聪明人不该短视近利。
她咽了几下口水,依依不舍地离开酒吧,走没三步,又转回来。
“但我帮彼得保住了工作,他请我喝一杯也很正常。”
“不对,彼得已经请过我了,再要他的酒喝,他会翻脸吧?”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自动往酒吧里迈。
“停下来!”她拍拍自己。“自制力、自制力……人类跟禽兽的差别就是,人类懂得分辨利害关系……”
“不对吧?人类跟禽兽的根本差异在于人类有思维抉择、去恶从善的能力。”一个带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越汶嫱吓到跳起来,转过身,立刻呈现花痴状。
“周老板……”钱味啊,好浓好重好迷人的钱味,她像饮了醇酒,半醉半醒问,整个人像飘在云端上。
周凛似笑非笑地睨著她。“越小姐,你的口水流下来了。还没吃饭吗?”她的眼神真恐怖,好像要吞了他似的。他不禁后退一步。
惑人的氛围消失,她稍微清醒过来,追问道:“你要请客吗?”
“你可真会打蛇随棍上。”
“我很好养的,三碗阳春面。”
他喉间滚出一阵低沉的笑。“要不要加卤蛋?”
“一颗就好,蛋虽然有营养,吃太多对身体也不好。”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给自己留了后路。“但你若让我打包,我想包三颗带走。”
有趣的女人,让他开心得不想在乎她像是要吞下他的目光。
“这么辛苦敲我一顿,就只要阳春面?你不觉得浪费好机会?”他调侃。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如果我一开始就敲你一顿法国大餐,下次再见,你会躲得远远的,不会再请我吃饭了。”就像她喜欢他身上的钱味,一见他,就忍不住靠过去吸一大口。他讨厌她这种行为,就一直避著她。
其实,她又不会真吃了他,只是吸几口味道而已嘛!有点小气喔……不过如果他真的请她吃饭,她就承认他大方。
“我可以把它解读成你对我别有用心吗?”他斜睨著她,酒吧大门前昏黄的照明灯在他俊朗的脸上闪烁,有一股说不出的性感和邪气。
她突然发现他身上除了钱味,还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每个人都知道水火无情,但谁也离不开水和火。他就是那种既危险,又至关紧要的东西。
不过他就算身上有毒,也不关她的事。她喜欢他身上的钱味,但她可以站远一点闻,不怕受伤。
刚才他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她又突然退开,两人中间出现一大片空间,有点诡异。
他看著她,半晌,唇角微勾。“上回见面,你恨不得扑进我怀里。”
“因为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啊!”她摸摸鼻子笑。
“我身上有味道?”
她点头如捣蒜。“有,很香,让人一闻就脑袋昏沉的味道。”说起来,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那股味道,情不自禁就想靠近他。
他看著她偎近的脑袋,有几分好笑,却也不再后退。
距离近了,她立刻被迷得头晕目眩,什么叫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她全部丢到一旁,贪婪地吸著钱香。
“其实……嗯,如果你不喜欢我靠得太近,丢一件衣服给我,让我自己解馋也可以。”她不贪心。
“最近洗衣店弄丢了我一批衣眼,说是被偷了,应该跟你无关吧?”他挑眉,斜睨著她。
咦?他在跟她说笑吗?她还以为他讨厌她,他的表现也是如此,如今……嘿嘿,她果然也很有魅力,人人都喜欢她。
“你要先告诉我,你的衣服都在哪家店送洗,我才能犯案啊!”她凝视他,脸上写著:你说,我一定去偷。
他又低低地笑了起来。“想吃什么,走吧!”今晚,他很愉快,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
*
周凛以为越汶嫱说要吃阳春面是开玩笑的。
谁会赖著一个穿著手工订制西服的男人请客,却只要吃面?
所以越汶嫱拖著他到面店的时候,他有点惊讶。
她真的只点了三碗面,加一颗卤蛋,然后眼巴巴地看著玻璃柜内的卤味。
卖面的老板不赞同地看了周凛一眼。男人请女人吃饭,不该连几碟卤菜都小气,尤其周凛衣著出色,一看就不是穷人。
周凛很无辜,他没有限制越汶嫱点菜。
“想吃就拿吧!”他说。
她用力咽口水。“女人也懂得一诺千金。我刚说要三碗阳春面,一颗卤蛋,这样就好。”但她的脸上写著:我好想吃卤味。
“随便你。”难道要他说,没关系,他请客,让她随便点吗?
她都说了,她要放长线钓大鱼,他若还上钩,也未免太蠢了。
她眨著眼睛,一脸的讨好。“我没撒谎,我很好养对吧?”
三碗阳春面加一颗卤蛋,就一百多块,确实好打发。他点头。“没错。”
“那你几时再请我吃饭?”她的要求不多,三天请一顿,她就很满足了。
“你应该更有耐性,把线放长一点,再收竿,这样才能钓到大鱼。”他边说,给自己拿了瓶啤酒,又点了一碗麻酱面,然后找一张桌子坐下。
“我怕线放太长,鱼钩掉了,我就白白放饵了。”
“你有放饵吗?”他坐下,笑睇著她。“让我想想,上回在酒吧,那顿酒你没付帐,今天再见,还是我请客。你没付出,却想要有收获?很难。”
“也是啦!”她摸摸鼻子。“那我请你吃喜饼,改天你再请我吃饭啊!”她打开一直紧搂在怀的塑胶袋,拿出喜饼,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饼香飘出。
她一直喜欢中式喜饼胜于西式喜饼,因为它厚实,填得饱肚子。
“好香,一定很好吃。”
“的确是不错的饼,用料很实在。”他看著她,嘴角弯起一抹笑。“如果我要一半,你会很心疼吧?”这女人,从一认识就是个小气又爱占便宜的家伙,但她很聪明,懂得把握分寸,所以不讨人厌,甚至那坦诚、有点脱线的言行挺惹人喜欢。
谁知道她哼了一声。“神经,会心疼就不让你吃了。”说著,她拿出随饼付赠的塑胶刀,切了一半的饼给他,剩下的再仔细包好收起来。
他垂眸,眼底闪过一抹笑,不说话,拿起饼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越汶嫱请客从不会小气,反正她一年顶多大方这么一次。但她看著他吃饼很讶异,他的吃相好优雅。电视上常常有些皇帝、贵公子的角色,演员出场的时候都很注意气势,但一遇到吃饭的场景就破功,派头尽失。
越是小地方,越能表现一个人的教养。周凛就是这样,平常的他像一堆钱……不,是很多钱,现在,他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贵气。
“周老板,你的出身很好吧?”隔著一小段距离看他,就像欣赏一幅绝美的风景,棒透了。但又不能靠太近,否则她会被他身上迷人的味道薰得脑子变一团浆糊。
他吞下最后一口饼,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手。“我一出生就被丢在孤儿院门口。”他凤眸微眯,看著她,猜想她会不会说点同情可怜的话。
“那你一定没在孤儿院待很久,小时候就被世家望族收养。”一般暴发户培养不出他这种气质,所以她相信他是在名门中成长。
“你认识我?”猜得还真准。收留他的人是个卖喜饼的,要说权势通天是不可能,但对一些婚仪礼节、生活习惯却要求颇严格。
“不认识。但你的言行举止和身上的味道告诉我,你来自一个教养严厉又富裕的家庭。”
“原来你会看相。”他说话的同时,两人的面和他的酒都送上来了。
“我不会看相,我会看人。”她很得意。”告诉你,我是站专柜的,别的不行,看人最厉害,什么样的人有钱、有消费能力,我一看就知道。你嘛,就是一座活金山。”
他本来已经拿筷子准备吃面,听到她的话,忍不住把筷子放下来。“你很爱钱吗?”她说他是活金山的时候,眼神像是要把他吞下去,很有趣。
“是非常爱。”他不吃,她可饿坏了,拿起筷子,迫不及待捞起食物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