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钟,派报社的楼下聚集了一群人,大伙儿忙着把刚从印刷厂送来热腾腾的报纸一份份折好,接着放上自己的交通工具,准备今天的派报工作。
这几天寒流来袭,低温下探十度,凌晨的气温冻得人手指僵硬,大家都苦不堪言。然而对戴晴美来说,可怕的不是寒风刺骨,而是她的爱车小红闹脾气。
没错,她的爱车今天不高兴,在她把今天要派送的报纸放上车后,不管她怎么转动钥匙催紧油门,踩得腿都快抽筋了,小红硬是一动也不动!
小红不工作,想到订户可能会因为晚收到报纸而火冒三丈,她吓得脸都快黑了,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无情粉碎中……
不假思索的,她赶紧蹲在地上对爱车精神喊话,“小红,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开心?是不是累了?乖,姊姊保证,待会派完报就让你回家休息,要乖喔,好不好?小红,姊姊求求你……”
“晴美,怎么了,你车子又抛锚啦?”一旁的重型摩托车上,已经准备开始派报的宝爸好心询问。
宝爸是个名副其实的爸爸,为了医治罹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他当了近十年的送报生,只为了每个月多个万把块好贴补家用。唉,大家都是为了钱呀!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引擎发不动。”她一脸苦哈哈。
“我看看。”宝爸坐上小红试了半天,它依然个性十足的纹丝不动。“没办法,你的车子太老旧,恐怕得换车了。”
宝爸对傲娇小红俯首称臣的同时,还抛下一枚可怕的炸弹——
换车喔,不!戴晴美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小红是她在二手车行买的,当初一万多块的身价,可是让她饿了个把月才勉强攒足了赎身的钱,顺利把它带回家。
这些年,小红日日陪着她派报,尽管老了、旧了,她还是深爱着它,根本舍不得抛弃小红,再说,她有钱吗?
当然没有。算了,天有不测风云,往好的方面想,人都可以闹脾气了,机车为什么不可以?
没什么好怕的,她可是宇宙无敌勇猛美少女戴晴美欸!个性坚忍第一名,吃苦耐劳第一名,身体健康第一名,大不了她推着小红去派报,就不信走不完这些路,派不完这些报纸。戴晴美豪气干云的想。
“小红,别怕,姊姊是不会抛弃你的,今天就当作是陪姊姊散步吧!”她推着爱车小红,决定一步一脚印的派报去。
戴晴美,二十四岁,单身,毕业于T大外文系,精通英日法三国语言,日兼三份工作,人生最大的兴趣是赚钱,人生最大的目标是赚钱,人生存在的意义还是赚钱。
原因无他,因为她需要钱。
大一那年,一场车祸夺走了父母的性命,留下了她和哥哥两人相依为命,偏偏她的好大哥空有漂亮的高学历,却醉心于股票期货等金钱游戏,自诩是股神巴菲特的接班人,短短半年不到,就将爸妈留下的保险赔偿金输个精光。
无奈鬼迷心窍的大哥还不清醒,拿着爸妈留下的房子到银行抵押贷款,痴心妄想着能一举翻身,从此锦衣玉食——下场不难想象,自然是连唯一栖身的房子也没了。
那时她还只是个学生,面对大哥制造出来的烂摊子无能为力,只能默默接受事实。为了完成学业,她申请助学贷款,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完成了大学学业。
但恶运显然还不肯就此罢手。
就在她进入贸易公司担任秘书的某日,银行无预警的对她发出一笔五十多万元的信用卡债催缴通知,并表示要冻结她的账户,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欠下了这笔债务,还以为遇到诈骗集团。
经过追查后发现,原来是大哥假借她的名义申请信用卡,前前后后总共积欠了银行五十多万元的卡债,银行催讨不成,遂而强制从她的薪资账户扣款。
当时她彻底傻眼。
对一个刚出社会的新鲜人,别说她身上还有近四十万元的学贷,现在还多了笔从天而降五十多万元的卡债,每个月光是循环利息就够骇人了,她一个月三万元不到的薪水扣掉食衣住行……天啊,怎么还?
她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她气得想要揍人,甚至很想跟大哥同归于尽——
但是她想起了爸爸,那个只手撑起一家子经济重担的憨厚爸爸。
爸爸当了一辈子的公务员,微薄薪水不只要付房贷,还要养活一家人,明明家里经济困窘,为了栽培她和哥哥,他还是不惜送他们进私立贵族学校,只为了给她和哥哥更优质的学习环境。
还记得十七岁那年,妈妈突然被诊断罹患癌症,爸爸看见化疗的费用时整个人都呆了,和她并肩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老半天没吭一声,那时她绝望的想,该不会要失去妈妈了吧?
可下一秒爸爸突然抹抹脸,露出笑容拍拍她的头,“还好,妈妈还有救!你放心,做了化疗,妈妈就会恢复健康。”
第二天,爸爸弄来了一辆出租车,开始了白天上班晚上开出租车的日子,家里虽然苦哈哈,可奇妙的是日子也这么过了,最后妈妈还真的康复出了院。
她总觉得不是化疗救了妈妈,而是爸爸的不放弃救了妈妈,稳住了这个家。
因为想起了爸爸的坚毅,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再苦也要咬牙撑过去。人生嘛,若是没有经过淬炼,哪来甜美的果实?
于是,她开始了她的抢钱人生。
清晨送报纸,白天在贸易公司当秘书,晚上下班到连锁快餐餐厅的打烊班兼职,为了把握赚钱的每一秒钟,她接了不少翻译稿,假日还去发传单,走火入魔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顶着同样的短发发型,只为了省洗发精、省水、省电。
尽管她已经很久没有睡饱了,但是斗志却一天比一天激昂。瞧,短短一年不到,她已经还了银行三分之一的卡债,她告诉自己,等还光了哥哥的卡债跟她的助学贷款,她要存钱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享受重新拥有家的感觉。
清晨的巷弄好静,她推着小红挨家挨户的派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戴晴美看看手表。糟糕,大家现在应该都派完报了吧,只剩下她了。“戴晴美,快点快点,要加油!加油!”
才对自己精神喊完话,一别过头,巷子的那一端就看见宝爸领着其它人回来了。
“宝爸?”
“傻丫头,光用走的要走到民国几年?喏,大家把报纸分一分。”宝爸指挥大家分摊了她车上的报纸,再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是我朋友开的机车行,报我的名字可以打八折,快去把车子修好。”
话落,大伙儿不等她说句感谢的话,转身便骑着摩托车走了,留下戴晴美一个人站在寒风中,感动的热泪盈眶……
多亏了大家的帮忙,她也才能够在几个小时后精神抖擞的站在街头发传单,继续她的抢钱人生。
“先生,京都小镇,请参考看看。小姐,这是京都小镇,很适合单身贵族喔。伯伯,这是水蓝建设盖的京都小镇,保证质量一流,参考看看……”
戴晴美带着灿烂的笑容,不断的把手中的建案文宣发送出去,因为专注,浑然不觉有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手中的传单发完了,她走到路旁的空地,从袋子里又拿出一迭的传单和面纸,刚起身,面前恰巧站了个打扮亮丽的年轻小姐,她连忙漾着笑容送出手中的文宣和面纸,“小姐,面纸送你,请参考一下京都小镇。”
无预警的,打扮时髦的年轻小姐一把抓住她——
“戴晴美。”
听见自己的名字,戴晴美愣了一下,表情怔然的望向面前这位鬈发的时髦女孩。
“喂,第一名,你不认得我啦?”蓝允洁狠狠的戳了她的额头一记。
瞬时,蒙尘的记忆被打开,戴晴美脑中闪过一张脸孔,一张老爱戏谑喊她第一名的脸孔。
“你是……蓝允洁!”
她兴奋的猛点头,拉着戴晴美的手,开心的嚷,“哈,可不就是我嘛!”
戴晴美又惊又喜的看着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天啊,你变得好漂亮,我都快认不出是你了。你不是出国念书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都没变,还是跟高中时一模一样。”她笑嘻嘻的摸摸戴晴美那头俏丽柔软的短发。
是呀,一样清汤挂面的学生短发,不像她一头大波浪,看起来成熟妩媚。戴晴美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走,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蓝允洁拉着她就要离开。
“等等,”她扬了扬手中的建案文宣,“我得先把这些发完,你们家的。”她可没忘记水蓝建设是蓝允洁家的公司。
“那……我一起帮忙。”
蓝允洁拿了一半的文宣,学着戴晴美逢人就发送文宣,两个年轻小姐的甜美笑容果然威力无穷,半个小时后,她们已经坐在戴晴美的小套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