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另一端,段云罗和简陶并未注意到这事。
“即便他醒来,我等亦不能让他瞧见岛上一切,我必须封他的眼穴。”简陶正低声说道。
“不!”段云罗脸色发白地低呼出声,拼命地摇头。“那样太残忍。”
“他曾经是左王爷的人,谁都知道左王爷至今仍是现任皇帝的亲信,谁知道他会不会将看到的一切传回京城里。”
“他不会的。”段云罗急忙摇头,急红了眼眶,只想帮无艳找出一条光明路。
“您如何知道他不会,您甚至只知道他名字。”
御医师傅之话让段云罗脸色更加惨白。
她颤抖着双唇,心里既期待着无艳清醒,可她又怎么舍得让他一睁开眼,就是无边黑暗呢……
“他不会逃走的,这岛上只有一艘船……”她低声说道。
“岛民原本自在过生活,您要我们费心时时监范着他吗?况且,他长了那样一张容貌,真要存心蛊惑人,旁人想来也抗拒不了太久。”简陶目光冷静地看了公主一眼。
段云罗抿紧双唇,未曾接话。
“若他当真逃脱成功,而让叛徒循迹而至的话。岛民性命存亡,就在您一念之间了。”
段云罗垂下头,全身不住地颤抖着。
怎么无艳的一切,全都要落到她手里,由她做出主宰呢?
“这海域处处是弱水……”她还想为无艳说情。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简陶简洁地挡住了她的说情。
段云罗拧着眉,红了眼眶。
“就依师傅所言吧。横竖他瞧不见也好,他若瞧见我这容貌,也会失望的。”
“公主饱读诗书,精通术艺,比容貌更加可取。”
段云罗浅浅勾起唇角,轻轻摇了头。师傅们安慰她之话,她是不会当真的.若不是遇见了无艳,她对于自己这副皮相其实早已习惯了啊。
段云罗缓缓走到榻边,伸手抚住无艳一对拧皱柳眉。
“这么疼吗?”她低语着。
司徒无艳听到她的声音,心里躁恨这才渐渐地平息了一些。
“师傅,他皱着眉呢,您快点过来帮帮他,好吗?”段云罗握着司徒无艳手掌,柔声低语着。
简陶坐上杨边,再取出几支银针飞快地插满司徒无艳周身大穴,便连头顶百会穴都结实地扎了几针。
他如今是要救司徒无艳,也是要封司徒无艳这对眼睛!
“唔……”司徒无艳痛得呻吟出声。
段云罗紧握着他的手,眼泪便滚滚而下。
这是她首次听到无艳声音哪!
“忍一下就没事了。”段云罗哽咽地看着地板,不忍心望着他痛苦脸孔,泪珠便雨水般地落在他的手掌上。
“公主——”简陶唤她。
段云罗蓦抬头,顺着师傅手势望去,无艳正缓缓张开了眼。
那是一对会让日月无光之明眸,那是一对漆黑如夜之沈眸。只是,这双眸子像似蒙尘珠玉,少了一层熠亮光泽——
他瞧不见!
*
半年之后——
“无艳,你今儿个走了一个时辰的路,气息瞧来也不甚喘。看来经过这几个月之调养,你身子骨真是好了下少呢。”
段云罗攀扶着司徒无艳手臂,两人并肩踏于海滩边。
司徒无艳听着那柔软如缁声音,绝美双唇漾出淡淡一笑。
他而今除了目不能视之外,身子在简陶及她的呵护之下,确实已恢复了九成。
说是恢复了九成,却仍然不及寻常人健壮。
简陶大夫说,他内脏当年腐坏过剧,能再活个十年、八年,便已经是大幸。
如同他当初吞下毒药之咽喉,如今虽也能说话,但声音却永远没法子清亮。
他能吃食物,但除了捣烂之粥品,却也没本事咽下其它食物。他能咀嚼肉,但他胃肠却没法子吸收。几回喝了肉粥,总是痛得在地上滚。是故清醒至今,他没吞过一口肉。
只是,段云罗总说茹素是在帮他积福寿,是故总陪着他一同茹素。
司徒无艳一忖即此,神色益发柔和了,他侧身握住她扶在他臂膀之温热柔荑,不由分说地便将之牢牢地裹在掌间。
他如今什么也不求了,只盼得有她陪伴在身边,便觉得能弭去他所有不幸。
“累了吗?”段云罗之手被他这般紧覆着,感觉心也随之拧了起来。
“和你在一起,便不倦。”
司徒无艳倾身望向她的面容,不能视之美目依旧闹得她飞红了脸庞。
司徒无艳眼不能视,行为亦随之放纵了起来。他病痛了那么多年,少活了别人那么多时间,他而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根本不想理会任何人想法!
谁都管不着他——除了段云罗之外。
“再替我把脉,看看我何时双目能视?”他不死心地追问,说话嗓声细听之下,其实嗄哑不若常人。
段云罗闻言,心虚地别开眼。
“云儿?”
段云罗听他唤人,只得伸手握住他手脉,指尖微一施力,测得脉象好半晌后,她只是低声沉吟道:“待调好了肾气,也许再过一阵子便能瞧见吧。”她能说实话吗?
“你在说谎。”司徒无艳说。
“我……”段云罗一惊,急忙缩了手,后退了一步,活像他已知晓真相一般。
“你说谎时,声音总在颤抖。”
“你……啥时发现此事?”她捣着胸口,掌下心儿怦怦狂跳着。
“目不能视,耳朵自然会灵敏些。”
段云罗闻言,神色又是一黯,绞着衣襟,心阵阵地揪痛了起来。
若是病宽夺了他光明,那也就罢了。偏偏他没法瞧见,是因着晴明两穴被师傅给制住了,要她如何与他说分明呢?
“云儿……”司徒无艳拧起眉,再度朝她伸出手。
段云罗款步上前,又将小手放回他掌间。
“你别内疚。”
“我并无内疚。”他一说,她更内疚了。
“又狡辩。”
司徒无艳握着她双肩的手掌瞬间滑落入至她腰间,指间才轻动着,怕痒的她早已笑得偎在他身侧瑟缩起身子。
“别闹……呵……”
段云罗笑声如同莺语滑过花间,似冷泉流遍他受伤心扉。
“我真爱听你笑。”司徒无艳指尖从她纤纤腰间一路滑过她颈子,抚上她笑成灼热之粉颊。
段云罗很快地看了周遭一眼,旋即拉着他的手奔进一处岩洞。
一入岩洞,冷凉湿气才沁上司徒无艳肌肤,他便抚着她脸颊,吻住了她双唇。
早已忘了他们是在何时首次四唇交接了,他们之间相爱,自然得像是早已注定一般。
她看了他那么多年,早有爱慕之心。一个水泉般冽美人物,任谁见了都要失神的。况且是陪伴了他六年的她?况且,他虽目不能视,才智反应却不在她之下,怎么叫她不为之倾倒呢!
而司徒无艳对她的声音如此熟悉,在见不得一物的视线里,她便是他唯一的光明。他打小没了娘,从来没人对他是这般不求目的之好。更遑论,他虽是自小早熟,世理人情懂得多,她言谈间之聪慧与见识却也经常教他折服啊。
在这座岛上,没人比段云罗更知情司徒无艳之伤痛。
在这座岛上,也只有司徒无艳能完全包容段云罗,接受她的任性。
这般互相欣赏的两人,自是将彼此当成唯一拥有,一时一刻都舍不得分开。便连她日日读书时,他都要坐在一旁聆听的。
灰虎师傅因为知道司徒无艳目不能视,自然对他松去了戒心。而司徒无艳有着过耳不忘之好脑袋,举一反三能力经常让灰虎师傅咋舌,久了也不免对他多费心些。
只是于医药这方领域,无艳因着日日都要咽汤药,便是怎么样也提不起兴致,否则应当也能上手几分吧。
段云罗心里想着司徒无艳干百般之好,小手不由自主地便更揽紧了他肩臂,迎接着他一日较一日更加灼人、惑人心神之热情。
司徒无艳鼻尖绕着女子肌肤香柔,耳间听着她动情之浅浅呼吸,情动之柔荑拨开她胸前衣襟,放肆地探求着她亵衣底下那片柔软胸蕊。
她拱起身,为他指尖揉劲酥倒,不得不重咬着唇,方能不嘤咛出声。
“别……”她发出稚猫般的娇喘声,却不敢贪眷得太深。“灰虎师傅说他今日午后会回来。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到了……”
司徒无艳原是不依,如同孩儿撒娇般地益发揽紧了她的腰问,不肯放人。
“等咱们……真成亲了之后……才许你再更进一步……”段云罗指尖撩着他绢丝乌发,羞红了脸低声说道。
她这话逗得他心花怒放,双唇漾笑,手掌揪住她手臂压她向前,抚着她面颊,再偷香了一个吻,方肯放人。
“你那灰虎将军师傅又去斡旋复国大计?”司徒无艳柳眉一皱,搂着她坐起身,听着她窸窸窣窣整衣声。“‘一年又过一年春,百岁曾无百岁人’。他们平头已是六十岁之人,要他们别再兴风作浪了,我们好好在这个地方终老一生不也是一种福分吗?”
“唉……”淡淡一声叹息是她的回答。她背负了这么多期待,又岂能一掌砸碎众人之梦?
“你若是回朝掌政了,我们之间该如何?”司徒无艳捧住她脸庞,一提此事,便不免焦烦了起来。他桃李般面颊直逼到她面前,非得求出一个答案不可。
“傻子,回朝掌政岂是这般容易之事。”她轻啄了下他唇边,轻声说道。
“天下人都知道长公主素有聪慧美貌之名。若是有了外援之力,你岂有无法回朝掌政之理。”司徒无艳声调不稳地说着他的见解,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他好不容易求得了这么一个能够与他相知相守相许之人,他怎甘心放手让她定到一个他永远碰触不到的高位。
“‘聪慧’二字,得多谢诸位师傅教诲。至于美貌,又有谁敢在你之前自称美貌呢?”言语至此,她不禁怨起自己虚荣,即便交心至此,她仍没有勇气告诉他她面貌平庸。
“不要再提我的美貌了。”
“是你的美貌将你送到我身边的,我偏要说你好看。”她戏谑地继续说道。
司徒无艳十指摸索着抚上她面皮,不客气地一捏。
“好疼!”
“活该你疼,谁要你胆敢如此戏弄我。二话虽说如此,大掌却在同时放轻了力道,轻抚过她的肌肤。
“我不疼了。”她侧身在他掌间印下一吻。
司徒无艳颊边生出一朵艳花,为着两人之间那股不言而喻之默契而笑。
段云罗即便时时日日见着他,却还为他此时模样而看傻了眼。
“公主!公主!”
洞穴外传来阵阵呼喊,叫喊由远而近,声声急促催人。
“公主!您在哪?”
“你且噤声坐着,我且出去听听灰虎师傅要同我说些啥事?”段云罗捺了下他肩膀,低声说道。
“快点回来。”
“嗯。”
段云罗才踏出洞穴,便快步走离洞穴,不想灰虎师傅发现无艳其实仍在里头。
她小跑步地向前,口里说道:“师傅,我在此地呢。”
“公主……”灰虎将军跑得气喘吁吁,方正面容染了一层红晕,有着少见之喜色。寻公主、公主——有天大喜事啊!”
段云罗见着灰虎师傅脸上欣喜之色,内心却是一沉。能让师傅这么开心的事情,只会有一件——
那便是复国有望!
可那真是她内心真正渴望之结局吗?
段云罗悄悄回首望了洞穴一眼,整颗心火灼似地烧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