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梅渲急匆匆赶到天牢,发现这里的守卫变得森严了。
但那也只是跟之前的松弛比较,事实上,这种防卫比起江湖上的二流帮派圈地办事、闲人勿近的法子,还逊了一筹。
因此,她依然轻松地混进了天牢,沿着横梁,来到关押文若兰的牢房所在。
她从墙上探看牢房景况,深深地吐了口长气。
文若兰已经从刑架上被放下来了,一名老御医正在给他检查,同时嘴里小声念着:“缺德喔!修道人,下手这么狠,这修的是哪门子道……”
老御医说得很小声,他身边的人都没听见。
他也怕得罪白云,下一个沦落天牢受苦的就变成他了。
但武梅渲这个可以打趴武林盟主的武学奇才,耳听八方更是她的强项,却是一字不漏将老御医的话都听进了耳里。
她更放心了,老御医会说那种话,显然也是看白云老牛鼻子的嚣张不顺眼的,由他来为文若兰检查,肯定不会使坏,他的小命也就有保障了。
老御医带来的几个学徒分别勘验那些对文若兰动刑的道士尸身,不久,他们同时向老御医禀报。“师傅,这些人早死透,尸体都变硬了。”
“知道死亡原因吗?”老御医头也不抬地随口问道。
不是他没医德、不关心那些道士的生死,实在是文若兰的情况太奇怪了。
初诊时,他气息已绝,但身体犹温,号他腕脉,摸不到脉动,但耳朵靠近他胸口,却能感受到他心脏微弱的跳动。
有戏!老御医很激动,文若兰还这么年轻,倘若就此遭奸人杀害,未免可惜了。
他气息虽无,却一脉尚存,若抢救及时,必然捡回一条小命。
“你们谁把我的金针拿过来。”老御医也不等徒弟们报告,迅速指使他们帮忙救人。
几人团团忙乱中,其中一个学徒踢到一名道士尸身,跌飞出去,眼看着就要压到地上的文若兰。
武梅渲心一紧,赶紧弹出一道指风,硬生生将小学徒飞跌的位置横移了三寸。
“干什么呢?!”老御医没好气地骂道。“你不知道文大人现在很虚弱吗?若再出丁点差错,小心皇上砍了你的脑袋。”
“我……”小学徒一脸迷糊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正纳闷自己怎会跌倒,还跌出如此奇怪的角度。“对不起,师傅,实在是这里太挤了,那么多尸体,徒儿才会不小心绊倒,徒儿会更加注意的,师傅别生气。”
“嫌挤就把那些尸体都丢出去,顺便喊几个狱卒过来收尸,直接送化人场去。”对于白云老道的狗腿子,老御医是不会施予半点怜悯的。
“啊?”小学徒愣了一下。“可师傅,咱们还没查出这些道士的死因耶!”
“验尸格上直接写‘暴毙’就好了,其他就不必麻烦了。”老御医整个心思都在文若兰身上了,根本懒得理会其他小事。嗯……对他来讲,死再多白云的狗腿子那叫好事,不烧香拜佛就算客气了,难道还要认真去替老牛鼻子查线索、报仇?想都不要想。
梁上,武梅渲听见他的话,乐得差点笑出声来。
看来白云老牛鼻子的人缘很差啊!
若非武家也算江湖名门之一,家大业大,不能随便乱拚,就冲着白云老道敢让底下人对文若兰下这种毒手,她就杀进皇宫里,将那臭道士给宰了。
现在发现老御医处处维护文若兰,她突然觉得这家伙挺可爱的。
决定了,老御医救文若兰,等于救她一样,以后他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了,她会传令江湖同好,有事没事稍微注意他一点,若他出了问题,武梅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姑娘没有太多的心眼,当她喜欢一个人时,便是为文若兰掏心掏肺,也是愿意的。
她卧于梁上,心安了大半。有老御医在,文若兰的性命至少了有五成把握,剩下的……就看皇帝怎么想了,若皇帝执意杀人,那么她也顾虑不了太多,阎罗殿都愿意为他走一回,誓要保他平安无忧。
小学徒犹豫地看着老御医,半晌,期期艾艾地道:“这样好吗?”总是人命一条,这样做是不是草率了点?
“有啥不好?”老御医一把火突然上来,用力拉开文若兰的衣衫,只听嘶一声,裂帛声起,他上半身的衣服已成碎片。“你们看看,这群人对文大人做了什么?!文大人好歹是堂堂的翰林学士,所谓刑不上大夫,他们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文大人用刑,死了都算便宜他们了!”
众学徒一见文若兰身上的鞭伤、烙痕……那几乎是体无完肤的惨状,心火熊熊燃起。
文若兰被关的真正原因,大家多少心里都有数,但杀人不过头点地,有必要这么折腾人吗?
原来不只帝王无情,就连皇帝门前一条狗,仗起势来也是咬人不留情。
只是,那条狗凭什么违背祖制?就凭他蛊惑皇上、掳获圣心?果然,这些臭道士都是死有余辜。
学徒们也不再客气,三三两两合作,扛起臭道士的尸体就往外丢,同时叫来狱卒,将人送到化人场,烧干净了自然没事。
倒是梁上的武梅渲,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直视文若兰的伤,恨得她差点咬碎银牙。
该死的臭道士!她对他们真是太客气了,只对他们点血截脉,让他们死得这样轻松,早知如此,她就使出分筋错骨手了,让这群臭道士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白云,你最好一辈子躲在皇宫里,永远别出来,否则,我要你后悔投胎做人!文若兰的惨状将她心里所有的杀气全勾出来了。
终于,经过老御医一番施为,文若兰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
老御医赶紧吩咐一个学徒,让他去请牢头来。文若兰现在这个样子,是绝对没可能直着走出天牢了,但若让人发现他是被扛出去的,麻烦更大。
尤其他受刑不过、险些身死的传闻若被那些爱慕他的大姑娘、小媳妇知道,还不搅得满城风雨?
听说七公主都为他横剑自刎了,若再有几个公主、郡主、大臣千金跟着效法……老御医不敢想象结果会有多可怕。
说到底还是白云太愚蠢了,没事干么招惹文家两父子?
老御医毕竟不是朝官,所以不明白,若无皇上撑腰,白云哪里干得出这等恶事?
因此追根究柢,那祸源还是在皇帝身上。
不多时,牢头来了,听完老御医的要求,一双剑眉都皱成八字眉了。
如今文家的事多烫手,大部分人尽管知道他们是被陷害的,但架不住人家白云国师位高权重啊!现在为了文若兰得罪白云道长,不是寿星翁上吊,自己找死?
老御医见他一双眼飘忽不定,便知这人意图推托、不负责任,不禁沉下脸色。“你搞清楚,本官可是受皇上之命前来救治文大人的,若他有个万一……哼,你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
“是,下官这就去想办法。”牢头真觉自己倒霉极了,自从文若兰被关进来,就什么麻烦事都找上门,几个公主、郡主接连要求探监,拜托,天牢重犯是可以随便让人探视的吗?
但牢头哪里敢得罪这些金枝玉叶,只得一一照办,可就算他已尽力服侍这群姑奶奶周全,还是被骂得狗血淋头,好像文若兰会被关,都是他的错似的。
后来连国师都找上门,说要询问文若兰有关皇家猎场意外的消息……白痴都知道,国师是在乘机报复尚书大人对他的弹劾,但牢头敢拦吗?
那些小道士刑求文若兰时,他看得都害怕,可这些人哪个官不比他大、身家背景比他雄厚,他压根儿不敢拦,结果早上一看,关押文若兰牢房里的人,从犯人到国师的弟子全死了,一个不剩,吓得他差点尿裤子。
他赶紧把事情报上去,想不到大理寺的人没来、刑部安安静静,居然来了个老御医,一样使唤他像使唤一条狗,他真是……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牢头无限哀怨自己的霉运。
现在老御医要他不惊动任何人,想办法将文若兰偷运出去……等一下!
牢头走到一半,又箭步冲回来。“请问咱们这是要将文大人送去哪儿?”
“当然是皇宫啦!还能去哪儿?”老御医翻个白眼,觉得这牢头真笨,活该一辈子守天牢,升不了官。
“确定要送文大人进宫?”牢头还以为要不着痕迹送文若兰回尚书府呢!那路程可远了,要不被发现,很难。
“废话,难道老夫还会跟你开玩笑不成?”老御医吹胡子瞪眼睛的。
梁上的武梅渲一听要把文若兰送进皇宫,才放下的心忽又提上喉头了。
这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杀人,直接派人砍了文若兰脑袋就是,偏偏他派了御医来医治文若兰,却又不让他回家,要御医将人带回皇宫?
难道皇帝想拿文若兰来威胁文知堂,让他别动歪脑筋,若敢结党拉派,企图颠覆国家,儿子也别想活了?
可尚书府已被禁军团团围住,文知堂就算想连络门生故旧帮忙都出不了门,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皇帝已经将可能发生的危机以宁错杀也不放过的手段,尽数扼杀,如今再扣留文若兰实在没有道理……
武梅渲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暗下决定,横竖文若兰上哪儿,她就去哪儿,一定看紧他,不让人轻易害了他性命。
那牢头得到老御医肯定的答复,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大人早说嘛!要进宫,又不让人发现,那还不简单,走密道就行啦!”
“这里有密道可以直通皇宫?”这回不只老御医吃惊,连梁上的武梅渲都吓一大跳。
“当然。”还不止一条呢!深宫内院,总有各式各样不能搬上台面解决的问题,这时,利用密道将人送到天牢,再由皇上的影卫负责处理,既安全又私密,历代帝王都很喜欢用呢!
也因此,这密道就越开越多,真正到底有多少条,连牢头也无法确切掌握。
不过掌握个四、五条,牢头还是有办法的。他带着他们走到天牢最底部,这里昏暗得即便点了油灯依然昏黄一片,潮湿中充斥着一股腐朽之味,让人闻着就想吐。
老御医发现这里的犯人个个白发苍苍、全身上下长满褥疮,不知已经被关押多久了,他们有的是重犯,有的……
突然间,他狠狠吸了口凉气。
因为他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虽然那人形容与二十五年前相差甚远,但他眉头上的痣,老御医是不会看错的,那曾是今圣当太子时的太傅,官拜三公的一品大员。
太傅啊,不过因为顶了皇上一句话,结果落到这步田地。
他回头看着被学徒背在背上的文若兰,倘使没有七公主横剑自刎吓着圣上,这位号称风流潇洒、桃花满京城的文翰林,最后的下场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伴君如伴虎,果真一点也不假。
不过皇帝实在太狠了,自己的太傅都这样对待他,老御医难免起了兔死狐悲之心,暗下决定,待文若兰的事完成便告老还乡,宁可做个赤脚大夫,也不要继续留在宫中,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