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的蜀州,太阳那么大,天气那么热,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坐在喜轿里,马茹钰挥汗如雨,脸上的浓妆被汗水冲花,任她再国色天香,这会儿掀开盖头也会吓退新郎。
她已经在蜀王府大门前整整待了一个时辰,礼官前去敲门,门房却道:「王爷不在府里,府里不知有迎亲一事。」
两句话丢下,竟不让新娘子进门。
更过分的是,小小门房竟敢对礼部官员冷言冷语——
「若是王爷迎侧妃,这么重要的事儿,王爷怎会没交代一声,会不会是新娘子记错新郎了?」
这话太诛心,根本是扇人巴掌。
马茹钰恨得咬牙,暗暗立誓,待她执掌王府中馈,定要把这群瞎了狗眼的奴才给剥皮抽髓,令他们生不如死。
深吸气,出嫁前她不是没有担忧过,那天王爷态度不明,她只能猜测他是因立世子一事恼上自己,她想方设法企图扭转。
听说贺璃喜欢念书,她的嫁妆里有不少孤本,听说贺璃身?不佳,她带来许多珍品药材,她打定主意要虏获贺璃的心,她决定把他养废,她会当个让贺璃事事顺心的好继母,让王爷重新评估自己。
可……连门都不给进?王爷真为那事生气至今?
闷热得厉害,马茹钰口干舌燥,早上担心出恭麻烦,她忍着干渴,不敢吃喝,现在恨不得能灌上几壶茶水。
憋忍不住,她拍打窗子,丫鬟翠珊立即凑上前掀开轿帘。
马茹钰道:「让周大人想想办法,我要出轿。」
再继续下去,她会热死在喜轿里。
翠珊回道:「娘娘,周大人已经进王府交涉了。」
自送嫁队伍出了马家大门,小姐便要求所有人唤她娘娘。
「进去那么久还没处理好?他能做什么用!」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焦虑节节上升,王爷摆出这阵仗,莫非想把她遣回京城?
不会的,她有太后娘娘的赐婚懿旨,虽然那次出宫之后,再也进不了宫门,但礼部的官员都送她到蜀州了,何况她是亲眼看见王爷对皇太后有多么温和孝顺。
所以是恶奴欺主?那么,是谁给那些奴才撑腰?
她认真思考,仔细分析每个可能性,倏地,她抬起眼眸,是他!只会是他!那贺璃担心自己危害他的地位,趁着王爷不在,给她下马威?
但就算过完年,他也不过是个七岁小孩,怎会有这等手段?还是出主意的是他身边的奶娘、嬷嬷?
呵呵……确实是恶奴欺主,想清楚来龙去脉,马茹钰有了底气,她相信王爷不会拿王府名声来开玩笑。
「让我们的人把门撞开。」知道对象,她不打算再忍耐,委屈求全只会让那些恶奴更加不把她放在眼里,想她堂堂蜀王侧妃,岂能容奴才作践。
翠珊缩了缩脖子,她没这个胆,压低声音回话,「娘娘稍安勿躁,府里已经派人去寻王爷。」
她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还要她稍安勿躁?若是王爷三天不回来呢?
拳头恨恨地打在轿子上,砰的一声,围观百姓全听见了,众人面面相觑,看起来这位侧妃脾气不大好啊。
翠珊愁眉看向围在一旁的百姓,娘娘选这时候发火,实在不妥啊!
真真是错了,周大人要求他们低调,娘娘却非要坚持这场婚礼得让所有蜀州百姓看到,于是雇来乐队一路敲敲打打,一百多抬嫁妆、近百个下人,这样的队伍不引人注意都难。
他们确实是引来注意,可谁知道会被挡在王府外,这下子他们成了耍猴戏的,一双双眼睛全盯着看,她恨不得挖洞把自己给埋了。
「把门撞开。」马茹钰咬牙切齿地命令道。
她算准了,贺璃再得王爷重视,他这样不管不顾的践踏王府声名,王爷知道后必有重罚,到时她软言几句为贺璃求情,一来让王爷对自己改观,弥补之前的错误,二来趁机除掉贺璃身边的恶奴,补上自己的棋子,之后贺璃也只能任由自己搓磨。
她越想越觉得就该这么做。
「娘娘,不行啊,王府侍卫站一排,咱们的人恐怕不是对手。」
居然连王府侍卫都出动了?贺璃的胆子是什么做的,连抗旨都不怕?
好啊,既然要闹就闹大一点,最好闹进京城,让皇上、皇太后看清楚,这个世子爷是怎样的暴戾乖张,真要让他袭爵,王府上下还有消停日?
想清楚后,马茹钰一把拉开轿帘,迳自下了轿,用力扯掉喜帕,怒目相望,她就不信,今天进不了王府大门。
她刻意张扬气势,想一口气压下贺璃,却忘记自己的妆容有多恐怖。
因此当喜帕离开她的脸,百姓推推挤挤朝她看去,随即惊呼声从人群中传出,还有人吓得连连倒退。
「难怪王府不肯开门,丑成这副德性,甭说王爷,便是我也打死不娶。」有人低语,引起一阵笑声。
这话传入马茹钰耳里,她抓紧喜帕,身子猛地后转,一双美目射出狠戾。
不少人被她的目光吓到,缩着脚,再往后退。
她背对着的人群中又有人开口,这回声音不小,所有人都听得见——「太后娘娘怎么给王爷娶个夜叉回来?」
马茹钰又转身,想要寻人,可是她目光转去,那人就闭了嘴。
「是谁说的?站出来!」
因为愤怒,她的声音拔尖,不少人的手臂上因而泛起一层疙瘩。
她生气成这样,王府侍卫却一动也不动,没有半点维护之意,这下子,心思活络的就更敢开口了
「人不能看外表,说不定她是因为品性端良,才能嫁给王爷。」这话讲得嘲讽味十足,显然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这么凶还品性端良?那青楼里的妓子岂不是各个温良恭俭让?」
此话一出,百姓哄堂大笑。
「又凶又丑,那不是夜叉、罗刹吗?妈呀,太后娘娘这是坑儿子呀。」
「这容貌着实吓人,跟鬼似的,晚上半路相逢会活活吓死,王爷委屈太甚。」
风言风语越讲越过分,法不责众嘛,越多人讲越安全,于是喜欢闲言闲语的太太妇人们也加入批斗行列。
翠珊更想挖洞了,可是一低头,这里的道路全是用青砖铺就,未免铺得太紮实。
马茹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辈子她没受过这样的羞辱,目光刨去,把百姓吓得齐声惊呼。
不过这回,总算让她抓到一个,她手指伸向前。「来人,把他拉下去杖毙。」
听见主子发话,陪嫁的下人连忙上前抓人,然王府府卫长脚一跨,挡在百姓前头。
马茹钰大怒,走到府卫身前,质问道:「你敢违抗主子的命令?」
府卫淡淡一笑,回道:「等姑娘成了王府的正经主子,属下必定不敢违抗。」
此话一出,百姓又是捧腹大笑,这会儿风向再确定不过,百姓的嘴巴也不再留情。
「咱们王爷是滩到什么倒霉运,宫里怎么就赐个母老虎来?」
「不要污辱老虎,老虎有丑得这么厉害的吗?」
「这太后娘娘是王爷的亲娘还是后娘啊,竟给王爷挑了这么一号媳妇。」
「你说,会不会是冒充的?」
「有可能,没品没貌的,这种人要是能当侧妃,那我家的姑娘就能当皇后。」
马茹钰气得全身发抖,骂道:「你们这群贱民,统统给我闭嘴,要是敢胡言乱语,信不信让你们有来无回?」
她错估了百姓的能耐,蜀州百姓农民少、商人多,行商的与农户不同,没几分眼色胆量哪成?且王府的立场,几十双眼睛瞧得一清二楚,如今被一个恶妇恐吓,不欺负回去,哪里对得起自己。
「贱民?哼!说得自己多高贵似的。」
「肯定是高贵几分,要不,怎有这么多陪嫁。」
「我家女儿若是长这副德性,我就算拼死拼活也得给女儿拼出这些嫁妆,要不,哪个男人肯娶?」
情况发展和马茹钰想像的不同,这会儿她骑虎难下,开始后悔离开喜轿。
这时,王府侧门终于开启。
门开,百姓一拥而上,看见出来的是大家熟悉的文二爷,有人乘乱道:「文二爷,这恶妇不能留啊,多委屈咱们王爷。」
有人接话,「别为难文二爷,那可是宫里赐的婚。」
「唉……这太后娘娘也太不近人情,怎能为了娘家侄孙女儿,坑自家儿子?」
「谁让马家势大,皇上见着也得低头,马氏女一心想嫁,甭说王爷,就是皇上也得娶啊。」
这话可严重了,要是传进京里可是杀头大罪,有人四下梭巡,想看看是谁如此大逆不道,敢编排皇家。
只是……文二爷没生气,礼部官员没火大,就连府卫也没动刀枪的想法,莫非事实还真是让那人给说中了?丑女仗着娘家的势,非逼着王爷接收?
「天,这可是强卖强嫁啊,这马家大过天了吗?」
接着,耳语越来越多,一句句像针一般扎进马茹钰耳里。
「大家记不记得那个马大人?」
「哪个马大人?」
「上一任的县官啊,听说也是马氏族人,不过只是小小的旁支。」
「记得记得,那个黑心肝的,不办差只敛财,咱们櫂都商户,谁没被他刮过一层油。」「可不是,王爷只能想方设法把他调走,不敢拿他怎样,谁让他姓马呢?」
「这天下是马家还是贺家的?」
「也莫怪马家嚣张,皇上身上不也流着马家的血,再坏,还能诛九族吗?」
马茹钰听得瞠目结舌,天呐,这群没教化的蛮夷,竟敢公然议论朝政?蜀州是没有王法了吗?
文二爷见状,淡淡一笑,今天这把火烧得够啦,可不能一次烧足,万一烧成炭,后头的戏还唱不唱?
他上前朝马茹钰行礼,道:「有两件事想禀告侧妃。」
马茹钰暗暗吐气,挺直背脊,下巴微抬,端着一副贵人的骄傲。「说!」
很好,终于有人认了她的身分,就说吧,王府不会任由贺璃把事情闹大,瞧!现在不就有人出面收拾了!
可她不晓得强装这番气势,加上她斑驳的妆容,说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第一件事,依侧妃编制,娘娘身边能留用四名大丫鬟、一位嬷嬷,二、三等丫鬟和粗使下人府里早已备下,所以侧妃娘娘只能领五人进府,第二件事,还请侧妃移驾,从后门进出,这大门是迎正妃用的。」
此话一出,立刻轰得马茹钰头昏脑胀,他是什么货色,竟敢如此作践她?
文二爷也不等她回话,转身与周大人作揖为礼,然后领着府卫进门,在众目睽睽之下,砰的一声,大门再度关上。
马茹钰懵了,一颗心跳得毫无章法,蜀州到底是有多落后,怎么可以人人不知礼、不守礼,半点规矩都没有?
她一把拉住周大人的衣袖,急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敢如此怠慢于我?」
周大人一脸为难。「马姑娘,嫁鸡随鸡,既然都到蜀州了,就认命吧。」
认什么命?她是荣华富贵命,是受万人羡慕的好命,怎会转眼就龙困浅滩遭虾戏?
周大人冷眼看着她,心中暗笑,这一路上,他被马茹钰折腾得够了,好不容易把人送到蜀王府门口,重担已卸,而文二爷的保证,更让他有恃无恐。
他低声道:「马姑娘想清楚,若是愿意,我便让人把嫁妆从后门抬进去,若不愿嫁,我等便再护送姑娘返京,只是要走要留,姑娘得早点做决定,时辰不早了。」
「你没听见吗?那人让我从后门进出。」
「此事文二爷解释过,一则王爷不在,王府大门不轻易打开,至于侧门,姑娘的嫁妆这么大件,连喜轿都大得惊人,侧门根本进不了,不从后门进,难不成要飞进去?」周大人表面上劝得苦口婆心,心底却暗笑不已,谁让你张扬!
出京前礼部就送过信到马府,表示虽然马氏嫁的是蜀王,但并无诰命在身,行事宜低调,结果呢?非要弄一个十六人抬的大喜轿。
张扬是够张扬了,可这一路上可够辛苦人的,她当自己是公主啊!
马茹钰紧握拳头,喀一声,修染得完美的指甲在掌心折断,剧痛自指间传来。
「姑娘……」
翠珊才想开口劝说,马茹钰满腔怒火正找不到宣泄之处,听见声音,下意识扬手,啪的一掌,狠狠掮上她的脸。
翠珊没有防备,狠跌在地。
看到这一幕,围观的百姓极为吃惊,看来这马家姑娘是连形象都不顾了。
周大人看一眼无辜受累的翠珊,抽了抽嘴角,退开两步再道:「文二爷说了,姑娘住的院子离后门近,嫁妆从那里抬进去可以轻省些。」
她住的地方竟然离后门近?这是要把她打入冷宫吗?马茹钰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吸气呼气,马茹钰的鼻翼缩张不停,她必须忍,她不能就此认输,要整治贺璃,往后有得是机会。
「柳管事。」马茹钰扬声喊。
一个身材微胖、身穿青衫的中年汉子连忙甩着肚子上的肥肉,跑到主子跟前。
她背过周大人,压低声音吩咐,「你领着人到后门等着,我让柳嬷嬷拿银票给你,你找个地方把人安置下来。」
这些人不能离开,在人生地不熟、孤立无援的蜀州,她必须有自己的人可使,他们都是爹娘精心挑选出来的。
「是。」柳管事应话。
「柳嬷嬷,你带翠珊几个跟我进府。」
「是。」柳嬷嬷应了声。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翠珊硬着头皮上前,将马茹钰扶回喜轿里。
乐师们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后,整好队伍,又开始吹打起来。
马茹钰连忙大喊,「停下来、停下来!」
敲什么锣、打什么鼓,怕人不晓得她是从后门进的王府吗?
可惜翠珊吓得厉害,不敢待在轿边,而乐声太大,没有人听见她的叫喊,仍这样一路吹吹打打,送嫁队伍从大街转到后巷,从后门把她送进王府。
马茹钰气到差点没厥过去。
她想像过几百次自己的婚礼,却没想过会是这副情景,她委屈难受,她恨到想杀人,但她不会退缩,总有一天她会亲手翻转这一切,那些看不起她、对不起她的人,她会一一向他们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