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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爱悄悄来 第四章
作者:米仑娜
   
  江灿风站在两扇华丽的雕花铜门前,每当他站在这里,总觉得有股沉重的压力笼罩过来;按下门铃,唐薇薇那掩不住兴奋的声音从黑色小方盒里传出。

  「江大哥,请快点进来。」

  「谢谢。」江灿风淡淡回应一句。

  他推开门进去,唐薇薇那瘦削的身影已朝着大门的方向飞奔而来,就跟以前一样,她总是亲自出来迎接他,风雨无阻。

  「江大哥,你终于来了,我好高兴。」唐薇薇亲昵的挽住江灿风的手臂,原本苍白的脸庞,因为刚才的奔跑而多了一点点血色。

  「我没有迟到吧。」江灿风说。

  「当然喽,江大哥是最守时的人了,可是……」唐薇薇娇羞的埋怨着:「爸爸妈妈请你先过来吃晚餐,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呢?」

  「对不起。你爸爸很生气吗?」

  「怎么会呢。」唐薇薇像膜拜神只般的望着江灿风说:「爸爸才不会生你的气呢,他最欣赏的人就是你了。」

  「是吗?」江灿风苦笑了下。

  唐薇薇的父亲——唐董事长,是唐氏钢铁公司的负责人,也就是江灿风父亲的顶头上司。江父在唐氏担任厂长的职务已经超过十年了,因为这层关系,江灿风才会在刚考上研究所的那年暑假,受邀担任唐薇薇的英文家教。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当时,唐薇薇正要升高三,因为从小就体弱多病,唐家夫妇并不奢望女儿有多高的学历,只求至少考上一所私立学校,什么科系都没关系,能顺利毕业就行了。

  没想到,唐薇薇后来竟考上公立大学的英文系,这大大出乎唐家夫妇的意料;江灿风功不可没,本来在唐家就很受欢迎的他,地位更加「尊贵」了。

  唐薇薇大二时生了一场病,休学一年在家静养,所以现在还在念大四,最近,她迷上了网路世界,所以请求江灿风到家里来教她网页设计。

  虽然江灿风一点都不想接受,却又无法拒绝。一方面是不想让父亲为难,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饶伯伯的疗养费,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三年前,一场可怕的车祸让饶伯伯成了植物人,当时所需要的医疗费用,对还在念研究所的江灿风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幸好唐董事长表示愿意负担一切,因为他和饶伯伯是远房表兄弟,虽然两人的关系淡薄,且互不欣赏对方,却无法抹煞那一丝血脉相连的事实。

  江灿风一直到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饶伯伯开设的食品工厂早就发生周转不灵的窘况,还积欠了上千万元的债务,唐家全都概括承受了。就这个部分来说,他对唐董事长是心怀感激的。

  但令他不解的是,唐董事长和夫人从不曾到医院去探望饶伯伯,他们的说法是,因为太难过了,所以不忍心看。这种说法实在太奇怪,让人难以信服。

  尽管江灿风觉得唐家夫妇太过寡情,却也别无它法。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们帮饶伯伯解决了所有金钱上的难题,又愿意按月支付那笔为数不小的疗养费,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江灿风和唐薇薇一起走进唐家客厅,唐董事长和夫人刚吃过晚餐,正坐在客厅喝茶看报。

  「灿风,你来了。」唐董事长放下报纸,锐利的眼神里有一丝难得的温和。

  「对不起,让两位久等了。」江灿风向他们微微一鞠躬。

  「你这孩子,跟你说过多少次,别这么客气了,就是不听话。来,快过来坐嘛。」唐夫人堆着一脸过度热情的笑容招呼他,又朝着厨房拉高嗓子喊:「阿秀、阿秀!快点把江老师的茶和点心端出来啊。」

  女佣阿秀很快就端来一杯热茶,还有一盘精致的点心拼盘。

  唐夫人是一个完全无法抗拒甜食魅力的人,她兴奋的说:

  「灿风啊,你快来尝尝看,这是我特地托朋友从英国带回来的茶点喔,又香又甜、入口即化呢。」

  「好的,谢谢您。」江灿风拿了一块放进嘴里,那点心应该是甜的吧,可是,他却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唐董事长一直默默的看着江灿风,喝了一口茶之后,他说:

  「灿风,你今天晚上没过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餐,我觉得很遗憾。自从你第一次到我们家来,我就一直强调,要你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而我呢,就像是你的父亲一样,父子之间,不应该这么见外吧。」

  「说得对。」唐夫人笑着附和:「灿风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了。有时候,真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待他才好。不过,这也是因为家教好嘛,江厂长把儿子教养得太好、太优秀了。」

  江灿风微微苦笑着,他实在听不出唐夫人那些话是褒还是贬。至于唐董事长所说的父子关系,他更不敢苟同;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和饶伯伯,他真不希望跟唐家牵扯上任何一点关系。

  唐董事长的意图很明显,他希望江灿风天天都能来陪伴他的宝贝独生女儿;他是一个极其宠爱女儿的好父亲,却也是个不能体谅旁人心情的独裁者。

  唐薇薇自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江灿风之后,就陷入不可自拔的暗恋深渊,她拼命的背诵英文,为的就是得到他的一句赞美。

  当时,唐董事长全看在眼里,也经常刻意为他们制造机会,无奈,江灿风的心思完全不在唐薇薇身上。

  三年前,饶家一家四口所发生的车祸变故,让江灿风一度变得很消沉,后来,是时间和家人的安慰才让他慢慢远离了悲伤。

  现在,唐董事长认为江灿风应该已经可以挥别过去、重新面对未来了,所以,又想促成女儿和他的婚事。

  「灿风,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唐董事长说:「过去那段日子,我看着你从几乎无法承受打击到勇敢的站起来,真是太难为你了。不过,人生苦短,应该要及时行乐才对,你认为我说的话有道理吗?」

  这时候,唐薇薇忽然站了起来,江灿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那苍白的脸上竟多了一抹红晕。她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一句话也没说,就娇羞的跑开了。

  江灿风不安的想着:难道,唐董事长又要旧事重提了吗?

  一个月前,唐董事长曾把江灿风找去谈话,表面上是再度聘请他当家教,实际上,是要求他和唐薇薇进一步交往。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唐董事长又说:「你已经二十七岁了,不应该再为三年前的事蹉跎你的青春。更何况,你是家里的长子,我相信你的父母亲一定很为你担心,所以,我想找个时间请江厂长和夫人吃饭,大家一起来商量一下薇薇和你的……」

  「对不起。」江灿风打断唐董事长的话,说:「我真的非常感谢两位对我的厚爱,但是,我从没考虑过这件事。薇薇她就像是我的小妹妹一样,我对她,从没有过任何的非分之想。」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说呢?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应该是我们薇薇高攀你才对。」唐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表情有些扭曲,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我想,我该上楼去给薇薇上课了。」江灿风说。

  「上什么课!」唐董事长突然重重一拍沙发扶手,严厉的说:「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我女儿的幸福更重要!」

  江灿风完全不为所动的站了起来,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但内心却有一股怒气在隐隐波动着,他说:

  「如果您觉得上课不重要,那么,请恕我先告辞了。」

  「江灿风!」唐董事长勃然大怒的吼了一声,「真没想到你这么不识抬举!一个月前我就已经暗示过你了,看来,你一点也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看丈夫是真的发火了,唐夫人连忙打圆场说:

  「灿风啊,你不要这么快就拒绝我们嘛,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顺便也跟爸爸妈妈商量一下,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很赞成的。」

  江灿风完全不需要考虑,他立刻直言:

  「我的父母很开明,子女的感情问题,他们只会尊重,不会干涉,如果连我自己都不想接受,他们是绝对不会强迫我的。」

  「强迫?」唐董事长眯着那双利眼,冷冷的说:「有多少企业家第二代想高攀我们家,我还看不上眼呢。要不是薇薇对你死心塌地,你认为,以你的家境和条件,可以配得上我们唐家吗?」

  江灿风抬头挺胸的回答:「如果以金钱来论断,我是比不上的,但是,除了金钱之外,我相信自己并不输给任何人。」

  「很好、很好。」唐董事长大笑两声,那笑声就像利刀一样尖锐,也像冰山一样酷寒。「如果不是我拿出那些你所鄙夷的『金钱』,你以为,单靠你这只小蚂蚁的力量,就可以推得动饶家那块庞大的债务石头吗?」

  「当然不可能。」江灿风很镇定的说:「所以,我一直很感谢董事长,不仅解决了饶伯伯所有的困难,又让他得到最好的照顾。但是,如果您要拿这件事来作为我和薇薇的感情『交易』,那么,您不只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女儿。」

  「你说什么!」唐董事长猛然站起,怒吼着:「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口出狂言教训我!没错,我就是要拿饶家当交易,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事实就是,没有我,你的饶伯伯就别想活下去!不仅如此,连你父亲也一样,只要我一句话,你父亲就得立刻滚出公司,你听清楚了吗!」

  江灿风太震惊了,没想到唐董事长会有如此可怕的一面,不但拿饶伯伯来威胁他,甚至连他的父亲也不放过?尽管处在惊骇当中,江灿风并没有被唐董事长的恶书给击倒,他依然冷静的说:

  「董事长,您的意思我已经非常了解了。我再一次替饶伯伯谢谢您为他所做的一切。往后,他的疗养费用就由我来负责,您不必再费心了。另外,关于我父亲的厂长职务,我想,父亲为了我们一家人奋斗了大半生,他也该退休去享享清福了;如果您能帮我们把父亲劝离他奉献了毕生岁月的公司,我们全家人都会很感激您的。过去五年多来,谢谢您和夫人的照顾,请两位多保重,也请替我向薇薇说,她永远都是我心目中最乖巧的小妹妹,再见。」

  「你这个臭小子——」唐董事长怒火冲冠的指着江灿风的鼻子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我的面对我挑衅。好、很好,我一定会让你知道,逞口舌之快的下场是什么,你等着看好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江灿风不理会唐董事长的咆哮,迳自转身离开,因为他的内心已经涨满了一触即发的怒气,如果再继续待下去,他不敢想像自己会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

  他快步走出唐家客厅,穿过花园广场,走到大门前,就在他伸手要推开那两扇沉重的雕花铜门时,一双柔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江大哥,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生气,听我说几句话好吗……」唐薇薇满脸泪痕的恳求着。

  江灿风望着唐薇薇那悲伤的双眼,心中满是抱歉。他真的无意伤害她,但是他知道,今天晚上伤得最重的人绝对是她。

  「请你不要生爸爸的气……」唐薇薇抽噎着说:「我知道,他说的都是气话,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他都是为了我,才会……勉强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我……我愿意当你的小妹妹,只求你不要讨厌我,也不要讨厌我爸爸……江大哥,求求你答应我……」

  「薇薇,你别哭,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江灿风被她的泪水折服了,他叹了一口气说:「你父亲拥有数不清的财富,他懂得用金钱来为你建造一座最华丽坚固的城堡,可是他却不懂得,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之外,其他的父母亲也跟他一样珍视自己的子女,而那些子女,也跟你一样敬爱他们的父母,希望自己的作为能够荣耀父母,但是今天,我却让他们蒙羞了。」

  「不、不是这样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唐薇薇哭喊着。

  「薇薇,很抱歉,以后,我不能来帮你上课了,如果你还有兴趣学,我很乐意帮你介绍我们公司的同事。」

  「不……」唐薇薇哽咽着,她拼命摇头,除了江灿风,她谁也不要。

  江灿风的心情非常低落,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安慰唐薇薇了,于是,他轻轻拨开她的手,用力的推开那两扇沉重的大门,大踏步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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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元蓁坐在书桌前,专注的凝视着手上的全家福照片。

  那是两年前,他们一家三口到阿里山旅游时,请路过的游客帮他们拍的照片,也是她和父亲的最后一张合照。

  今天晚上,她完全没有看小说的情绪,因为,从傍晚开始地就一直心神不宁。吃晚餐的时候,被鱼刺刺到舌头;削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割到手;最后,想泡一杯花茶,却把杯子给打破了。

  她很少这样频频失误,所以觉得很不安。

  丁彦芬安慰她:「别胡思乱想了,那只是巧合,不会有事的,一定是你白天太忙太累了,才会这样精神不济。」

  不久之后,马安平来了,他和丁彦芬约好了要去看电影。他们离开之后,舒元蓁心中的不安更加深了,她看着全家福照片,不停的祈求父亲保佑她,让她的心情快点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在这种只剩下一个人的安静夜晚,那响亮的铃声听起来特别令人心惊。

  她接起电话,电话那端的人,语气焦急的说:「请问舒元蓁小姐在吗?这里是慈佑疗养中心。」

  「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吗?」舒元蓁紧抓着话筒。

  「舒小姐,事情是这样的……请你先不要太慌张……」

  听到这种话,舒元蓁更慌张了,紧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着急的问:「是不是……我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是的,你母亲她……她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什么时候不见的?!」

  「你先不要着急,请听我说。傍晚五点多吃晚餐的时候,她还在病房里的,但是七点多我去巡房的时候,她就不见了,当时我们立刻派同仁到中心各处去寻找,可是找遍了每个角落就是找不到,所以我们想,应该要赶快通知你。」

  「怎么会这样……」舒元蓁不愿相信她所听到的。

  「真的非常抱歉。现在,你是不是要过来一趟?」

  「是……我要去……我马上过去……」挂断电话,舒元蓁立刻跑进房间,抓起外套和钱包就往门口冲,然后,她停了下来。已经这么晚了,没有专车可以搭,要怎么上山呢?

  这时,她想起了江灿风,他送给她的名片就放在皮包夹层里,她一面发抖一面拿出他的名片,抓起电话拨打他的手机号码,可是,一直都没有人接听;她又打了公司的电话,也一样没有人回应。她失望极了,挂断电话之后,她决定自己搭计程车上山。

  舒元蓁在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上车之后,她忍不住低声啜泣,司机吓了一跳,所幸,司机先生是个热心的人,听完她的简述之后,不但安慰她不要太担心,还说到了山脚下,会放慢车速,帮忙注意有没有她母亲的踪影。

  计程车飞快的往目的地疾驶而去,到了山边,司机先生说:「小姐,等一下你就注意看右边,我看左边,这样才不会错过。」

  「司机先生,真的很谢谢你……」舒元蓁又哽咽了。

  「别客气,谁没有母亲啊,我可以了解你有多着急。不过,急也没用,像这种时候,一定要先冷静下来。」

  「好。」舒元蓁感激的点了点头。

  车子在山路上缓慢前行,两人非常仔细的观看路旁有没有人走动,可惜的是,一直到他们抵达慈佑疗养中心,都没有任何发现。

  舒元蓁付了车钱,再次谢过司机先生之后,就迅速跳下车,冲进C栋大楼,当她到了五楼柜台,值班护上立刻站起来,一脸欣喜的说:

  「舒小姐,你终于来了!你是不是没带手机?我都联络不上你。」

  「我母亲怎么样了?找到了吗?」舒元蓁紧抓着护士小姐的手。

  「已经找到了。」护士小姐欢喜的说。

  「真的吗?我母亲她还好吗?她有没有受伤?她……」舒元蓁眼中噙着泪水,此刻,她已经顾不得什么坚强了,因为恐惧和狂喜骤然交错,让她几乎要承受不住了。

  「你母亲她很好,没有受伤。」护士小姐微笑安抚舒元蓁说:「可能是因为跑出去的时候着凉了,有一点发烧,医生开了退烧药,我已经让她吃下去了。」

  「谢谢,谢谢……」舒元蓁有说不尽的感激。

  「别客气,应该是我们跟你说抱歉才对,竟然没把你母亲看好。」

  「没关系,真的很谢谢你们。」舒元蓁又是摇头又是道谢。

  「不过……你母亲并不是我们找回来的。」

  「啊?」

  「我通知你之后,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有一位先生就把你母亲背回来了。他说,是在停车场的角落发现的。」

  「停车场?」

  「是啊,之前我们也去那里找过,可能是找得太急了,所以没看见。当时,我立刻就拨电话给你,想让你放心,可是,家里的电话和手机都没有人接。」

  「手机?」舒元蓁这才想起来,她摸摸外套口袋,一定是出门的时候太紧张,所以忘了带。

  「真的很抱歉,如果我再多等个半小时,就不会害你这么担心,又在这么晚的时候赶过来了。」

  「请别这么说,谢谢你通知我,就算再晚半个小时,我也会赶过来的。对了,找到我母亲的那位先生呢?」

  「他正在你母亲的病房里等着你呢。」

  「是吗?他是谁?」

  「他也是病人家属。你快去看看你母亲吧,去了就知道了。」

  舒元蓁又向护士小姐连声道谢,才转身往母亲的病房跑去。

  一进病房,她吓了一大跳,因为,在里面等着她的人竟然是江灿风!

  「你来啦。」江灿风微笑望着她。

  「怎……怎么是你?」舒元蓁太惊讶了。可是,她更担心母亲,她直奔到病床前,看到母亲毫发无伤的躺在床上沉睡着,这一路上所蓄积的恐惧、悲伤和担忧的浪潮,就在那一刻汹涌的溃堤了,泪水迅速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拼命的眨眼睛,因为什么都看不清了,她在心里呼喊着:妈……你还好吗?你为什么要跑出去?你一个人想到哪里去呢?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以为我会失去你……妈,我真的好害怕……

  江灿风走到她身边,轻抚她的肩膀,安慰她说:「不要太难过了。医生说伯母只是着了凉,只要好好睡一觉,很快就会恢复的。」

  舒元蓁用手蒙住脸,极力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并不想在江灿风面前哭泣,可是,伤心的泪水怎么样也止不住。

  江灿风轻叹一声,伸手将舒元蓁拥进怀里,他知道,此刻任何的言语安慰都没有用,就让她尽情的哭吧。

  舒元蓁紧抓着江灿风的衣袖,就像抓住救命绳索一样。自从父亲过世、母亲生病之后,她的心一直很孤单,她常常觉得自己像一片掉进溪流里的树叶,随着川流不息的溪水载沉载浮,不知要飘向何方。

  哭了好久,舒元蓁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她缓缓抬起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紧抓着江灿风的手臂,她立刻放开。

  江灿风微微一笑,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舒元蓁慌张的眨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她逃进了盥洗室,过了好一会才出来;虽然双眼红肿,但是泪痕已经完全洗干净了,她走到江灿风面前,低着头说:「对不起,刚才我太失态了。」

  「别这么说。」江灿风安慰她:「哭出来才是对的。上次我不是说过了吗?适当调节泪水,有助心理健康,如果换成是我,也一定会大哭一场的。」

  舒元蓁感激的点点头,她抬起头问:「是你……救了我母亲吗?」

  「说救不敢当,只是碰巧在停车场发现伯母而已。」

  「真的很谢谢你、谢谢……」舒元蓁凝视着江灿风,心里有无限的感激。

  「别、别这么客气。」接触到那么真挚的目光,江灿风顿时心乱如麻,他发现自己竟有股冲动,想把舒元蓁再次揽进怀里。

  「可是,你怎么会这么晚来这里?探访的时间不都是白天吗?」舒元蓁问。

  「是啊。」江灿风苦笑一下。「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是个巧合。」

  原来,江灿风离开唐家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家去,他气愤的开着车子在街上胡乱穿梭,心情坏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如果真的影响到父亲的工作,该怎么办?

  一路上,他把音响的音量开到最大,他需要那些震耳欲聋的音乐来帮助他纡解痛苦的情绪。

  就在他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他想到了饶伯伯;那个可怜的老人,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健康,只能一动也不动的躺在病床上,一点一滴的等待时间的流逝,直到生命中的沙漏完全停止。

  那一刻,他非常想念饶伯伯,好想跟他说说话,尽管他根本听不见;但是,他还是想去、他还是要说,所以,他掉转车头,往郊区方向急驶而去。

  到了慈佑,他把车子缓缓驶进停车场,就在他推门下车的那一刻,仿佛看见角落有东西在移动,他吓了一大跳,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下了车,慢慢靠进阴暗处,然后,他看见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穿着病患袍的人。

  他靠过去,轻喊一声,那个人一动也不动,他伸手推了推,这时候,他才赫然发现,那竟是舒元蓁的母亲。

  上星期六他来参观慈佑的时候,在草坪上见过她,当时就对她的面容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因为她跟舒元蓁长得实在太像了。

  没有多想,他立刻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舒母身上,又赶紧将她背回C栋大楼,之后,他就一直留在病房里,等待舒元蓁的到来。

  「你说巧合……」舒元蓁问:「难道,你朋友的父亲也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的。」江灿风摇摇头说:「我只是突然很想念饶伯伯,想看看他、跟他说说话,所以就这么跑了过来,没想到,竟然那么巧的遇到你母亲。」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去看过他了吗?」

  「还没有,因为一开始就到这里来了,所以……」

  「那你快过去吧。对不起,耽误你太多时间了。如果不是担心我妈等一下会醒过来,我应该跟你过去探望一下的。」

  「没关系,你不需要这么做。」

  「当然需要。这次你帮了我,或许下次……呃,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

  「我了解,你的意思是说,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对吗?」

  「嗯。」舒元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很好,你终于笑了,看到你的笑容,我就放心了。对了,你是怎么过来的?今天晚上要住在这里吗?」

  「我是搭计程车来的。今晚,我要住在这里,我妈可能随时都会醒过来,我要陪在她身边。」

  「那我也住一晚好了,明天,顺便载你下山。」

  「如果是为了我,那……」

  「不单是为了你,我也没力气再开车下山了。而且,我还有很多话想跟饶伯伯说,可能,会说上一整晚吧。」

  「你还好吧?你看起来好像很疲倦?」舒元蓁担心的望着江灿风。

  「我没事,只是心情有点低落,只要去跟饶伯伯诉诉苦,很快就会好的。」江灿风微微一笑,又说:「那么,明天早上我们几点出发?」

  「我都可以。」舒元蓁也露出了笑颜。

  「好,那我们先约六点在停车场见。万一临时有什么变动,就打手机联络。」江灿风这才想起来,咦!他的手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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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灿风离开C栋大楼之后,先去了一趟停车场。

  他一打开车门,就看见手机掉在驾驶座下面,因为当时被舒元蓁的母亲吓了一跳,所以忘了带走。

  他发现有六通未接来电,其中五通是家里打来的,另外一通则是很陌生的号码,本来想删除,想了一会之后,他决定回拨看看,结果,却听到一段令他很惊奇的回答,那是一段电话录音。


  「哈啰,这里是彦芬和元蓁的小窝,sorry,我们现在不方便接听您的电话,有啥重要情报请留言,我们会尽快回电的,3Q!」


  「难道是舒元蓁打来的?」江灿风赶紧看看来电时间,pm8:05。没错,一定是她,可能是她接到疗养院的通知,想找他帮忙吧。真是的,他怎么会错过她的电话呢?

  江灿风觉得很自责,那时候的她一定很慌乱无助,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她竟然想到了他,可是,他却没听到她的「求救」。

  幸好他想到了饶伯伯,也幸好真的上了山,才能发现舒元蓁的母亲,不然的话,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一想到舒元蓁搭着不知安全与否的计程车,孤单的来到这荒僻的半山腰,他就忍不住起了一阵寒颤。

  今晚,他所遭遇的事件,就像是戏剧般的高潮迭起,他的处境和心情更像是坐上了急速翻转的云霄飞车一般惊险。

  他走出停车场,向A栋大楼走去。半路上,他遥望着C栋五楼的某个窗口,猜想着窗里的人正在做什么呢?那单薄的肩膀,到底担负了多少责任和心酸?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萤幕上显示着家里的电话,江灿风立刻按下接听键,电话那端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灿风,你在哪里?」

  「妈,对不起,我正想打电话回家……」江灿风心想,难道父母已经知道他在唐家发生的事了吗?

  「你到底在哪里?」

  「妈,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家里很好,是……是薇薇小姐一直打电话来,问你到家了没有。」

  「薇薇?她说了什么吗?」

  「她……没有,她没说什么,只说,请你明天一定要过去帮她上课……灿风,你到底在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妈,我在饶伯伯这里。」

  「什么?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跑到山上去?」

  「我突然很想念饶伯伯,所以……」

  「你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我想明天再回去。」

  「好,你就住一晚吧。你爸爸也说,晚上开山路回来太危险了。」

  「妈,真的没什么事吗?」

  「唉,等你明天回来再说吧,你就安心的在那里住一晚,多陪陪你饶伯伯,他一个人……真是太孤单了。」

  挂断电话,江灿风心里已经有数了。唐薇薇应该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唐董事长就不同了,他一定打过电话向父亲「发威」了。

  江灿风重重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对自己所做的决定,深深感到迟疑和不安。

  走进A栋大楼,走到饶伯伯的病房前,江灿风轻轻推开门进去,那小小的病房里,只有床头边的医疗仪器发出重复而单调的声响。

  病床上的饶伯伯,表情非常平静,原本黝黑的肌肤因为长时间待在室内而变得干枯灰白;时间之于他是静止的,生命之于他,则是一团数不清的管线连结。

  尽管如此,他仍不能放弃。或许有一天会有奇迹出现,饶伯伯会再度醒过来,到那个时候,一切的谜底就可以揭晓了——三年多前的那个深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场车祸悲剧又是怎么造成的?

  江灿风走到饶伯伯的床边,搬来一张椅子坐下,他轻声的说:

  「饶伯伯,我来看您了,您今天过得好吗?今天,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说错了许多话,或许,那将会伤害到我父亲和您的权益,但是,我真的克制不了自己,那些话,就是那么自然的从嘴里溜出来了。我好恨,恨自己的力量为什么那么薄弱,无法保护您和父亲。饶伯伯,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系于金钱和利害之上?为什么不能多一点慈悲和关怀?一个人已经拥有那么多的权势和财富,为什么还不满足,自以为可以呼风唤雨,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饶伯伯当然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只有一室的宁静及仪器运转声,和偶尔撞击着窗玻璃的呼呼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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