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茗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一切,不禁娇嗔,“你这样,他下回若不敢再来,我开店要用的咖啡豆怎么办?”
“换人!”这对裴聿海而言,一点不是问题,尤其那男人还觊觎他的女人。
“你以为品质好的咖啡逗这么好找吗?”她马上舀起一匙,磨成粉,慢慢地烹煮起今天的第一杯咖啡。
“你就这样杨继续见他?”一张酷脸马上沉了下去,眼中布上阴霾。“他约了你几次?”
“一次都没有,就被‘沈先生’给破坏了。”她睨着眼打趣他。
裴聿海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你……你怎么不说,我是你前夫?”
“因为在我心目中,我们并没有离婚。”她收起了笑容,正经地说:“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丈夫。”
这番话,再一次融化了他想推拒她的念头,太大的矛盾让他坐立不安,索性逃避。“你的店开了,我要先走了。”
“你又要回家喝酒抽烟了吗?”她突然问。
他没有回答,因为除了那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聿海,这次我不会再阻止你了。今天工读生开学,不会过来帮忙,店里就剩我个人招呼,我没有余力再拦你。”她好整以暇地把咖啡倒入杯中,定定地望着他。“只要你记得,你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
他抽一根烟,她就抽十根;他喝一杯,她就喝一瓶!
这种无言的威胁,令裴聿生活经验无力地瞪着她。眼见时间已来到十一点,接下来就是热闹的午餐时间,第一批客人已经走进门,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来?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我留下。”说得有些勉强。
听到这话的沈语茗笑了,将本日第一杯半糖双倍奶量的咖啡放到他身前,然后转身招呼客人去了。
张大眼瞪着这杯咖啡,他深深有种受骗的感觉,她根本吃定她会留下。
一次心软之后,裴聿海毫无选择地变成寄语咖啡馆的固定班底。
看着她一个人忙碌,他便狠不下心视而不见,当有男客人上前搭讪时,他铁青的表情往往能吓退几个心怀不轨的家伙。
就这样,他留了下来,帮她端盘子、算账,偶尔还要修修坏掉的窗户或电灯什么的,工作不算忙,但确实让他少了很多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没有再提起要和他复合的事,反正他就在她身边,触手可及;任何有关的他耳疾的事她也不再说,压根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人——其实戴起助听器,他也跟正常人没两样。
在她软硬兼施下,他十分不得已地必须接触形形色色的客人,他发现并没有人会对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投以特殊眼光,甚至有人猜测着他是店老板,直言若非他看起来还称头,他们追老板娘是追定了。
地球一直在转,时光不停逝,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事在忙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他有什么不对。
在别人眼中,他还是出众的,和沈语茗是极为相配的一对;在她眼中,他仍是那个爱她及她爱的男人。
这些事实让他慢慢觉得,自己以前的顾虑和逃避,似乎只是庸人自扰,因为他担心的事一项都没发生。
就这样,裴聿海慢慢地重新走入人群,因沈语茗的好言相求,他去把半长不短的发剃回以前的五分头,露出那令人自卑的助听器,作息也渐渐正常。有好几次关店后,他几乎不想回到那个没有她的脏乱家中,那张失去她气息的冰冷大床,就像长出千万根刺,叫他睡不安稳。
店门又被推开,沈语茗反射性地微笑道:“欢迎光……啊!是你,你好久没来了。”
“是啊,因为没有人拜托我了嘛。”进门的高中生先是傻笑,但一眼瞄到面无表情的男人时,傻笑顿时变成惊讶。“是你?你干脆来这里工作了?”
裴聿海冷冷地瞥他一眼,装聋作哑当作不认识他,反倒是沈语茗神秘地一笑,问道:“同学,你认识他?”
“当然认识啊!”高中生点点头,他认为既然他们都一起工作,应该也有相当的了解了,便老大不客气地泄起裴聿海的底。“我以前来买蛋糕,都是他叫我来买的。”
“哦?”沈语茗眼带笑意地瞄向身旁脸色难看的男人,尽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他为什么叫你来买呢?”
“我猜他一定是想追老板娘你啦!”没察觉裴聿海已经开始扭曲的脸,高中生仍在大放厥词,“而且他很小气说,有时候老板娘你多送我一个蛋糕,他也不分给我耶!”
“小鬼,你闭嘴!”被点名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低吼。
“聿海,我昨天手割伤了,你帮我洗几个杯子好吗?”为避免有人死于非命,沈语茗故作镇静地向他扬了扬手上伤口,把想笑的感觉硬吞进肚里。
明知道她这是故意支开他,裴聿海却只能冷哼一声,给了高中生一个警告的眼神,十分不情愿地去洗杯子。
“同学,他走了,你别怕。” 沈语茗挑了一个芒果奶酪放到高中生面前,温柔地笑道:“告诉我,你怎么会觉得他想追我呢?”
有好东西吃,又有美女罩着,高中生就想,反正裴聿海来工作,害他少了一个打工的机会,此时不多出卖一点更待何时?
“很简单嘛!我就住他隔壁,老板娘你这店才开,他没两天就叫我来帮他买蛋糕,要不平时他根本不跟邻居说话的。”他满足地一口吃下半个奶酪,“他还常常问我今天店里情况怎样,老板娘看来心情如何,最重要的,他还很关心有没有男人要追老板娘呢。”
裴聿海虽站在厨房,但开放式的空间,门又没有关,他依旧能十分清楚地听到那小鬼如何老实地……不,如何诽谤他的名誉,叫他恨得牙痒痒的,脸庞浮上诡异的暗红色。
“还有那一次,老板娘店里闯进了几个流氓,是我去跟他通风报信的,他才能来英雄救美啊。”说到这学不忘先夸耀自己的功劳。“老板娘你还不知道,他当时一听到你有危险,人马上就冲出去了,门没关也就算了,还急到忘了开车,用跑的到店里。哇塞,我头一次看到人跑这么快!”
“是这样吗?” 沈语茗不着痕迹的回头瞄了一眼洗杯子的男人,两人眼神一交会,她奉上一记暧昧的笑容,他立刻难为情地别开,洗杯子的力道,像要来个支手碎瓷杯似的,异样的大力。
“老板娘,究竟他追到你了吗?”高中生好奇地探问。
厨房里,洗碗的男人听到这个问题,心里一紧,迅速地将吵人的水龙头关上。
“他早就追到我了。” 沈语茗笑咪咪地答,“在两年前。”
“两年前?”高中生有些傻眼。
“是啊,不信你问他。”挪了几步,她一手将躲在厨房的男人拉了出来,手紧紧环着他的手臂,抬头朝他甜笑。“聿海,你告诉他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她知道这店里还有许多人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情侣,有些她的追求者也仍不死心,甚至他在店里也慢慢的有了爱慕者,瞧现在她提出这个问题,某些有企图的男人、女人便停下了用餐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趁这个机会,她干脆一次澄清大家的疑惑,更重要的是,她要逼他承认两人密不可分的夫妻关系,更要逼他坦白自己对她仍有感情。
“他是……”裴聿海犹豫了下。如果说她期待的眼神是致使他软化的主因,那这么一屋子虎视眈眈的男女,便是极有力的催化剂。“她是我老婆。”他心一横,咬牙道。
此语一出,群众哗然,高中生也傻了眼,呆呆地问:“既然是你老婆,那买蛋糕时你怎么不自己来,还要我跑腿?何况你们又没住在一起。”
某些客人也开始议论纷纷,还不停地出现“对呀!”、“就是嘛!”之类的言语,是裴聿海只能冷着脸,豁出去了。
“我们有误会才暂时分开不行吗?我关心我老婆,喜欢吃她做的东西不行吗?现在我回到店里,就代表我们和好了,你这小鬼再多说一句,以后他妈的不准你来买蛋糕!”
他恶声恶气地呛声,把高中生唬得一愣一愣,也碎了一屋子男男女女的心。
“聿海。”沈语茗秀眉微拧,轻轻撞了下他,免得他把客人都吓跑了,接着双手故意环着他腰间。“所以你还是很爱我的,对吧?”
这问题问得他一脸狼狈,却又在众目睽睽下不得不回答。
他爱她吗?无庸置疑。但过去两人甜蜜时,他就很少讲这类的话,现在他仍处在内心的挣扎中,一旦当众承认的爱,无疑内心那堵被她的柔情侵蚀的、千疮百孔的墙,会彻底地崩溃倒塌。
可是,以往认为是难以承受的重,或许是因为他越来越习惯面对自己的缺陷,生活也渐渐正常,如今竟然觉得就算承认爱她了,似乎也没有他想像的那么令人窒息。
“对,我还是……”他闭上眼,而后像是下了什么慎重决定似的睁开。“很爱你。”
沈语茗笑了,像春花般的笑,笑中却落下了泪。她努力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接到他的下面回应,如何能不教人振奋?接下来,她要慢慢拾回他的自信,裴聿海还是适合当个意气飞扬的男人啊!
望见了她感动的泪,裴聿海心里一紧,连忙把她的头往怀里一带。要哭,也只能哭给他看。“你这个爱哭包!”
一屋子人虽然心碎的心碎、惊讶的惊讶,却也不得不承认今天真的看了一场好戏,也感受了什么叫真挚的幸福。
*
“聿海,我们回家吧!”
咖啡馆打烊后,当沈语茗提着行李这么告诉他时,他知道这辈子已万劫不复,再也舍不下她了。
带着她回到那个充满两人记忆的家,一室的脏乱,让他有些惭愧,谁知道她一点儿也不介意,直接将行李拿到房内。
她对待他,就像两人未离异时一般,撒娇催着他去洗澡,帮他整理好换穿的衣服,等他洗好澡出来后,床单已经换成新的了。
“换我了。”她微笑地步入浴室,体贴地没说破他的坐立难安。
二十分钟后,美人出浴,她仍穿着那套小碎花睡衣,看到床上的男人接得直直的像一根木棍,她也不在意的一笑,做好保养工作后,掀开棉被便躺了上去。
一把搂住僵直的男人,她叹了口气,更偎紧了他一些,伸手替他取下助听器。
“我回来了。”轻轻地声音在夜里响起,她想起这一年多来两人的离合悲欢,时间不长,却刻骨铭心。“聿海,我回来就不会走了,我相信你一定能重新振作,希望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男人的身体终于放松,也回搂住她。她是他的天使,他的救赎,就算听不到她说什么,都能感受到她身体里传来的满满勇气。
这一夜,没有激情,也没有言语,两个重逢的爱人互相依偎着,几乎要沉沉睡去……
几乎,也只是几乎,当十二点整的钟声响起,裴聿海感受到怀中沈语茗的娇躯微微一震。
他正想低头问她怎么了,却察觉她幽幽地坐起身,纤指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滑动着,之后她趴在他胸前,像在倾听他的心跳,未了回到他的怀中,以一种害怕又绝望似的力道拥着他。
静夜里,啜泣声慢慢地传出,反正他听不到,所以她肆无忌惮地哭出声音,只小心地不让泪沾湿他的衣服。
这一天的午夜,她终于回到了他身边,他的身体是热的,人是真的,不再是她想像的一抹虚无。由于失去过,便更怕失去,一旦他再次消失,一旦他战胜不了自己,她一定会痛得粉身碎骨。
可惜,她的害怕不能告诉他,不能让他明白,因为现在的他更需要勇气,她若把软弱表现在他面前,只是牵累他。
就让她在属于两人的这一刻,小小的放松一下吧,她只要哭一下,一下下就好,不会让他知道的……
从头到尾,裴聿海都没有睁眼,心情由原本的好奇,变成沉重。她以为她的哭声他听不到,但抽噎的微颤却逃不过他现在更敏锐的触感。
他的犹豫,他的退缩,究竟伤害她多深,增加她多少压力?会让她一个人在深夜哭泣,却不敢告诉他?
她明明只是个娇柔的小女人,却屡次受了他的挫折而不放弃。当初离婚,就是不希望拖累她,想把伤害减到最轻,如今他若继续把自尊摆在爱情之前,当成逃避的借口,那么伤痕累累的将会是站在最前面的她。
如此一来,当初他的决定,他不舍她的心情,岂不成了一则笑话?
裴聿海没有打断她的哭泣,只是更拥紧她,希望把自己的心意也传达给她——宝贝,不要再哭了。
十二点是他们幸福的开始,这一次,我一定会遵守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