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翔齐又站了一会儿,由怀里取出一支金钗,就要往河里丢。此时他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止住了他的动作。
“你这么丢,宜儿也不会收到的。”
他回头看,来人竟是长公主以及驸马。
蒋龄容看清王翔齐僬悴消瘦的面容,狠狠地吓了一跳。
“天啊!女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是军队里伙食太差,还是你都没有吃饭?”她摇头叹息。“你不要这么虐待自己,宜儿走了,我们都很伤心,但日子还是要过啊!”
苏明也定定地看着王翔齐,他虽然不满意这个女婿,却也不得不承认苏宜大概找不到更好的男人了。深情至此,他自认自己都做不到,于是也只是皱起眉,语重心长地道:“王翔齐,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一个女婿。”
这句关怀很隐晦,却让王翔齐有了鼻酸的感觉。他一直掩饰着的脆弱与伤心,在这时不受控制地全爆发了出来。
他红着眼眶,不想表现出哽咽,只能艰涩地说道:“我对不起苏宜。”
“夫妻一场,没有谁对不起谁的,至少苏宜她觉得自己帮了你,也没有成为啸族的人质来拖累龙辉王朝,我相信她在死前已没有遗憾。”蒋龄容听人转述过当时苏宜牺牲成仁的情况,所以她虽然悲伤,却以自己女儿为荣。
“她用另一种方式活在了我们心里。”苏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会永远记得有这么一个好女儿。”
王翔齐看着长公主夫妻,他们也在一夕间苍老了许多,眼中的坚毅也看得出逞强的成分居多。每个人都因苏宜的逝去而付出了代价,但他觉得自己付出的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幽远,透露了一丝迷惑,“我亏欠苏宜很多,她给了我全心的爱,极尽全力的帮助我,但我这时候却想不起来,我曾替她做过什么……”
蒋龄容有些明白王翔齐的想法了,他自责,所以朝着崖下扔东西,只盼苏宜能收到一样,他便弥补了一些。若不如此骗自己,他或许会被强大的悲伤及愧疚给压垮。
“你若真想为宜儿做些什么,就救救她的国家吧,这也是苏宜一直在做的不是吗?”蒋龄容透露了她千里迢迢而来的另一个原因。她一方面是收到董元的信前来祭悼女儿,另一方面,京里也发生了她不得不来的大事。“唉,宜儿很反对天佛教,我直到现在才知道她是对的。”
“禄王以战争为由,利用天佛教布道的时候挟持了皇上,他现在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们担心皇上的安危,却又束手无策。”她对自己的判断有些迟疑,“因为天佛教是禄王引入的,事情又发生在参禅这么凑巧的时间,本宫怀疑他一开始就不怀好心……”
“事实上从兴建大佛寺开始,就是禄王一连串的阴谋。”王翔齐打断了长公主的话,径自把他知道的全说出来。
“因为禄王要藉此拉拢驸马与长公主你,让你们不得不加入他谋反的阵营。其间让你与福国公决裂,以及大佛寺缺石材险些要向啸族采购等,都是他巧妙的安排。”王翔齐详细地将禄王暗地里的计谋形容了一遍。“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处处与他作对,成了他的眼中钉,却又因为他隐藏得甚好,我也无法说服皇上或其它百官,禄王有谋反之意。现在终于证明了他与啸族勾结,这根本等于把江山送给别人,届时我们都成了亡国奴。”
“你怎么会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了?”蒋龄容与苏明都对自己听到的消息感到十分惊讶。
王翔齐摇了摇头,并不解释,因为他的遭遇很难令人相信,他只是相当缅怀、相当遗憾地说道:“倒是苏宜很令我意外,她似乎知道的不比我少,她许多所作所为,也都像是在防堵禄王的阴谋。”
蒋龄容好不容易消化了王翔齐的话,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宜儿真像你说的如此,那我今日更是来对了。皇上如今危在旦夕,只有你能救他了,我无法相信其他人,我不知道谁是和禄王勾结的……”她的语气几乎是恳求了,不可一世的她可从来没有如此低姿态过。“虽然皇上昏庸,但他仍是一国之君,他有危险,龙辉王朝就岌岌可危。我相信宜儿当初与你一起防堵禄王,戳破天佛教的骗局,也是为了这片江山与百姓,不会因奸人的阴谋落入异族之手。宜儿未能完成之事,就要靠你完成了。你,能进京救皇上吗?”
听完蒋龄容的话,王翔齐晦暗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光采。他真的还有机会为苏宜做点事吗?如果这是她的遗愿,他就算是赴汤蹈火也会为她办到,即使这弥补不了他亏欠她的万分之一。
“好!”王翔齐的表情变得坚定。“我帮,我进京营救皇上!”
蒋龄容吐出一口大气,这阵子终于有一件比较好的消息了。
不过苏明仍有疑虑,不由问道:“你进京救皇上,那南方的战役怎么办?”
提到作战,王翔齐才会清醒一点,只见他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听长公主说禄王靠天佛教挟持了皇上,我才知道啸族最近的几波佯攻,都是为了拖住我的脚步,让禄王能够得逞。他们若不大举进攻,有没有我在其实没什么差别,只要找个人假扮我即可。何况我们大军还有不少猛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长公主与苏明点点头,对于王翔齐的振作同感欣慰。然而他们却不知道,王翔齐的忠君爱国,早随着苏宜而死去了。他还在战场上,是为了兄弟、为了百姓,如果长公主的请求不是苏宜可能的遗愿,他连皇上的死活都几乎不想管了。
王翔齐带着一队人马,悄悄地回到京城,如今的龙辉王朝国都一片萧条,路上行人零零落落,大都躲在自己家中,怕南方的战乱会打进京,更怕朝中的乱象会殃及百姓。
这样的景况,十分不利王翔齐救人,不过长公主因信仰天佛教假意听信禄王的话,在她的内应下,王翔齐等人仍旧成功地潜入皇官,埋伏在皇上居住的寝殿四周。
据长公主所言,皇上的寝殿每个时辰会有四拨人马经过,防守十分严密。不过好处是在他们的人数及巡逻路径十分固定,只要抓到其中规律,不难趁虚而入或是各个击破。
至于寝殿之内,则有十数人,但这十数人都是皇帝蒋秉忠自己的亲信,个个武功高强,也是靠着他们,禄王才没有立刻把皇帝拿下,只是将他围困,再假皇诏号令诸候。
有了这些情报,王翔齐很快地把自己的人马组织起来。趁着某日深夜,禄王因事离开皇宫之时,起事了。
这夜,在第一轮巡逻的卫兵刚走到寝宫时,突然听到了寝宫的东南面有怪声,他们机警地戒备起来,派出了几名卫兵前去查看,但这几名卫兵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其它人也警戒起来,但他们并没有立即求援,因为这阵子逃走的皇宫卫兵所在多有,如果那些人只是逃走,事后再禀报缉拿即可,若是这时候引起大动静,后来发现是虚惊一场,那他们全都得受罚。
禄王祟尚严刑峻法,比现在的皇帝要苛刻数倍,所以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于是,他们又分成了两批,一批守在原地,另一批前去查看,这一次等了一阵,仍然没有任何响应。
由于下一队巡逻小队快要来了,剩下的卫兵反而不敢动了,留在原地守着,想不到这时候闪出许多黑衣人,因为他们人少,在尚未反应过来时,一下子就被全部制伏。
接着,黑衣人们清理了现场,又闪回黑暗之中,用同样的方法相当有耐心的解决了四波逻巡小队之后,他们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终于成功进入了皇帝的寝宫。
这群人,自然就是王翔齐带来的精兵了。一进到寝宫内,灯火通明,却见坐在主位上的并不是皇帝蒋秉忠,而是禄王蒋秉文,而蒋秉文身边更围着十数个兵将,他们并不是皇帝的死士,而是禄王府的精兵。
王翔齐目光一凝,他知道事情不对了,也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与禄王对峙着。
“王翔齐,本王等你很久了。”蒋秉文见他如此胆大,也不由得佩服起他来。
“你果然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那些巡兵,不愧本王那么看重你。”
他做了一个手势,突然间四面八方涌出了数百名禁军,将王翔齐等人围了起来。
王翔齐突然明白过来。“难道是你设计了这一切?”
如果是这样,那王翔齐的心已凉了一半。长公主千里迢迢前去劝慰他,难道也是阴谋的一部分?他对苏宜的情感,是可以这般被利用与玩弄的吗?他究竟还能相信谁?
“没错!”想不到蒋秉文很干脆地承认了,但他或许是自认胜券在握,也不与王翔齐虚伪弄假,坦白道:“不过你倒不必怀疑长公主,她确实是帮你的,只不过我早察觉了她对本王虚应故事,反过来用她对付你,设下了这个请君入瓮之计,果然你便乖乖中计了。”
蒋秉文的目光愈见锐利。“你再三破坏本王的好事,阻碍本王的登基大计,只要除去你这阻碍,龙辉王朝的江山还不尽入本王手中?”
这人已走火入魔了!王翔齐摇了摇头,却并没有露出一丝怯意。
“你有没有想过,你联合啸族除去了老子,不等于替啸族开了一扇门,以后没有人阻挡他们,他们要攻入龙辉王朝只是反掌之间。”王翔齐不屑地看着他。“何况若老子的消息没错,天佛教也是啸族的势力之一,你这么做无异是引狼入室!”
蒋秉文自认是个聪明人,他会没想过这些吗?于是他冷笑了起来。“本王只要登上王位,就是九五之尊,掌握天下兵马,难道还敌不过啸族?王翔齐,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本王不觉得自己有哪里比不上你,你挡得了啸族,本王就挡得了!王翔齐,今日你必死无疑!”,
王翔齐表面上镇定,事实上心中已不断地想着逃脱的方法。这禁军即使个别的武功远逊于自己这行精兵,但胜在数量多。他今日就算在此牺牲,也要让他的弟兄们逃出去。
“等会儿你们不必理会我,突围而出!”王翔齐先是低声对着四周说道,接着他不顾四周人的反应,直看向蒋秉文,嚣张地指着他的鼻子。“今日我就算替苏宜报仇,无论如何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蒋秉文心头一惊,但表情并没有显露出一丝害怕,只是色厉内荏地道:“哼!都给我上!”
此话一出,按理说来围绕在四周的禁军们应该都要冲杀上去的,连王翔齐也做好了拚命的准备。然而此时禁军们听到了命令,居然还是一动不动,彷佛一堆木头。
“该死的你们还不上!”蒋秉文皱起眉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谁把王翔齐杀了,本王重重有赏!”
即便如此,那些禁军仍然不动如山,反而他们的刀锋隐隐地都指向了蒋秉文。
“蒋秉文,你还不懂吗?你的计划早就败露了。”
寝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清朗的说话声,接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竟是早已逃离国都的豫王蒋秉诚,他冷冷地瞪着蒋秉文,“你连本王都敢算计,本王以退为进,隐忍多时,就等着这一刻你众叛亲离!”
“蒋秉诚?你不是带着卓向涵逃离了?”蒋秉文不敢相信自己失败了,而且是在最后这一刻,败在最不可能的人身上。“怎么……怎么还会……”
蒋秉诚冷哼一声。“龙辉王朝的忠贞之士,比你想象的多得多了!本王知你心存反意,早联络了朝中忠勇之士及各部耆老,暗中将倾向你的禁军清洗了一遍,只要你起兵造反,就注定了你必败!”
蒋秉文的心凉了,他默默地环视了这寝殿一圈,本以为这里一切都是他的,兵也是他的,权力也是他的。但最后他却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由云端落入地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过程中没有一段适应期,上天直接剥夺了他自以为拥有的一切,那比死还惨烈。
“好!好!好!”蒋秉文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本王算计了这朝中的每一个人,想不到最后被算计的,竟然是我自己!蒋秉诚,既然你出现在此,蒋秉忠大概也被你救走了吧?告诉你,本王不会束手就擒的!只要本王还活着一天,我宁可投奔啸族,打进京师,让龙辉大地生灵涂炭,届时你们全都要死!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说完,他重重地往地上一踩,护在他身边的死士,突然全部由怀中拿出一样东西,狠狠地往地上一砸——
轰!以蒋秉文为中心发出了爆裂之声,地也狠狠地摇晃了一下。那群死士不知砸下什么,冒出浓浓的烟雾,一下子寝宫里烟雾弥漫,伸手都看不清五指了。
“小心!”王翔齐反应极快,带着自己的人闪开后,又刻意发出声音,让蒋秉诚的人及他自己的人知道他的位置。而蒋秉诚也明白了他的用意,闪躲后同样发出声音,众人当下都不敢妄动,因为不知身边的究竟是不是敌人。
不一会儿,烟雾终于渐渐散去,王翔齐等人这才看清楚,那群死士已全都为蒋秉文牺牲了,个个被炸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而寝殿的地上也被炸出一个大洞,里头竟然有一个通道,不知通往了哪里。
蒋秉诚立刻派几个人下洞,衔尾追去,接着看向王翔齐苦笑道:“这禄王做事果然缜密,居然连密道都挖好了。”
王翔齐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他说不上对蒋秉诚是感激,还是痛恨。若不是他与卓向涵私奔,自己与苏宜之间根本不会产生口角,他对她的愧疚,或许也不会那么多、那么难以补偿……
但说这些都太晚了,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只是推卸责任,但却忍不住要这么想。
这已经不像他了,强烈的思念及遗憾让他的心都扭曲了,王翔齐很不想面对这样的自己,只得压抑住内心的烦躁,淡淡地道:“蒋秉文逃了,本将军要赶回南方,免得他投奔啸族,立即开战。”
说完,王翔齐转身就想走,想不到蒋秉诚却唤住了他。
“王将军,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本王如何能这般神机妙算,知道禄王要造反吗?”
王翔齐的脚步稍停,但又继续往前走。现在的他,除了苏宜的事、除了打仗,其余他不想知道。
蒋秉诚见王翔齐不感兴趣,却仍是跟在他后头,硬是要说:“本王离京后,便听从郡主的建议,带着向涵至南方山谷中结庐隐居。我们原只想要安身立命,却凑巧救了一个人,那人说啸族在南方攻打只是个幌子,主要是在掩护皇宫里的禄王谋朝篡位。她痛陈利害力劝我们回京,在皇宫暗中布置,说不定能拯救整个江山。如今本王确实保住了京师,但要保住整个龙辉江山,就要靠王将军你了。”
原本王翔齐还没什么反应,但听到后来,他疑心大起。是谁会告诉蒋秉诚禄王将会在京师起事?对于未来的事准确到像是能够预测的人,他目前为止也只遇到过一个,而这人,就是在南方坠崖而死的苏宜。蒋秉诚方才说,那人是他在南方搭救的……
王翔齐猛地回头,呼吸急促了起来,心跳快得不可思议,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的那个人……”
蒋秉诚淡淡一笑。“她就在京师里我的落脚处,正与向涵在一起……”
话还没说完,王翔齐已转身飞掠而去,快到连要阻止他都来不及。蒋秉诚想不到王翔齐竟会失态至此,不禁失笑。
“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啊!只不过这王将军也太急了一点,本王还没告诉他我的落脚处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