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书馆不是书馆,而是台北这一两年新起的餐厅。
会叫书馆是希望客人在此用餐之余,也能享受老板精心挑选放在书柜的各种文学作品,而希腊这两个字,是因为老板酷爱希腊——整间餐厅白墙蓝桌,墙上缀着小花,地板铺着石版,乍看之下,颇有几分希腊的味道。
此刻,方晚静正在窗边的位置端坐。
她跟蓝宝先生约好了要见面。
说来也丢脸,那天她劈哩啪啦骂了他十分钟后,他才告诉她,会看到那蓝宝他也很惊讶。
也就是说,那戒指是她自己放进去的。
大概是第一天上班有点紧张,副柜长一直催,外加他买的东西多,就这样一阵兵荒马乱,多放了一个东西进去。
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是他偷的,也没有必要打电话告诉她,而且还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显示在她的手机上,当下她一边擤鼻子一边道歉,蓝宝先生倒没什么见怪,只说他过几天回台北见个面吧,他把那戒指还给她。
所以,她就出现在这里啦。
他们约的是晚上六点,她早来了一些些,拿着水杯,翻着国外地理杂志,等人……或者说,等那颗可恶的宝石。
前面的椅子突然有了动静。
接着,一个声音响起,「等很久了吗?」
方晚静抬起头,看到一张成熟男子的脸。嗯,没错,就是那个买了七百万的客人。「不会,我习惯早点到。」
「先点餐吧。」蓝宝先生说,「这是我朋友的餐厅,他欠我一顿饭,所以我们今天的消费不记帐。」
她只觉得有点奇怪。这人,怎么会笑得这么温和?
服务生很快的过来,他说刚下机,肚子饿,所以点了牛排,方晚静则要了鱼类餐点。
点完餐,蓝宝先生很快的打开公事包,拿出一个绒盒子,「收好吧。」
方晚静接了过来,「嗯。」
「不打开看一下?」
「不用了。」她一笑,将绒盒子放入随身包包,「如果你要诓我,不用特别约这顿饭。」
他端详她的脸,「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开心。」
清瘦了点,眉头微蹙,巴掌的脸颇有忧色。
「没事。」
「你新工作有着落了吗?」
她摇了摇头。
「需不需要我帮你写封信给饭店经理?」其实可以的话,他也不介意直接帮她出钱,只不过她会辛苦至此,一定也是不想接受外来的好意,虽然才十九岁,但凭她的脸孔,要进入上流社会太容易了。
她的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十分无辜,没人能对这样的一双眼睛说不。
「不用了,谢谢。」
虽然对她的客气和生疏颇为失望,但其实想想,也不奇怪,要不是他一直说不喜欢跟人约在饭店门口等,那种感觉不好,小妮子一定还是坚持说,她去饭店门口等他好了。
这顿饭,是他拗来的。
要不是为了拿回那颗蓝宝石,她根本不会出现。
「你对珠宝有兴趣吗?」
她对他一笑,「应该没有那个女人不感兴趣吧。」
「我是说设计方面。」
「没有。」
陈宇扬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以前那个书呆子了,笨拙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奇怪,他以前在纽约把妹的时候到底是说什么?他还以为他不管讲什么都有办法把女生逗得花枝乱颤,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嘛。
但要说东西方差异的话也不对啊,恩惠就很好逗弄,不管他讲什么无聊笑话,恩惠都可以笑得前俯后仰,然后一直拍他说,好好笑,好好笑。
要投其所好,投其所好……啊,对了,之前顶楼餐厅那个长发女生说她原本想念美术的。
但美术也是分成很多种的,油画、水彩这种不说,画风跟时代也有分别,最重要的是,他是个俗人,从来就对艺术没兴趣。
算了,蠢就蠢吧,既然他在她面前聪明不起来的话。
「你平常休假都在做什么?」
原本在切鱼的方晚静听到这句话时,手停了一下,有点想笑——眼前这大男人想约她吗?
但老实说,她不讨厌就是了。
大概是因为他看她的样子一直很温和,然后一点点的,有点像是眷恋的情愫在里面,而不是像以前遇到的很多人那样完全是见猎心喜。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陈宇扬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问那句话才对,因为老实说,那句话一点技术性都没有,开门见山的惊人。
她应该不想回答吧。
正当这么想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她的声音。
「读书。」她端起果汁喝了一口,「因为我平常要上班上课,没时间念书,所以休假日就是读书跟做报告的日子。」
陈宇扬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她是回答了,但答案却明白告诉他,他的问题有点蠢,一个要自己赚学费希望应届毕业的女生,假日能干么?当然是读书啊,不过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她没排斥与他对话。
「我觉得,我刚刚应该问,你喜欢什么才对。」
「喜欢什么啊,嗯。」她想都不想就直接回答,「钱。」
呃啊,又发问错误。
陈宇扬明显事业有成的脸上此刻出现些微的挫败——这个期待了好几日的晚餐中,他不断问出很怪的话。
由此可见,虽然他在外表大变身,但内心还是小土包子一个,或者说,面对真正动心的瞬间,人就会回到少年,而他的少年时期是个小土包,所以现在也是个小土包。
不过因为他不想一直只是个陈先生,也不只是想吃顿饭就算,所以他一定得告诉她他是谁,而前两次的谈话挫败让他决定,还是开门见山。
让她知道他是谁,然后他要约会她,当然在所有的开始之前,他会慢慢来。
于是,就在服务生将正餐撤下,上甜点的时候,他放缓语气,「你记不记得我是谁?」
她点点头,一脸美好的微笑。
陈宇扬忍不住惊讶。真的?
「买了七百多万的珠宝,我想忘掉都很难。」
果然……
他清了清嗓子,「其实在买珠宝前我们就见过了。」
「真的吗?」
在她狐疑的眼神中,他点了点头。
「我不记得了。」
「那记不记得陈伯?」
她原本一直礼貌微笑的脸突然怔住,「陈伯?」她当然不会忘记这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存在的老仆人,可他怎么会知道陈伯这两个字……
「我是陈伯的儿子……」
「嘎?」
「我说。」他重复了一遍,「我是陈伯的儿子,陈宇扬。」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
自从在饭店见到她之后,他想过很多次,当他告诉她是陈宇扬时,她会是什么反应。
方晚静看着他,眼神复杂。
许久,终于笑了出来,「好久不见。」
*
夜晚的海滨公路,没看见海浪,只能听得见隐隐潮声,车窗开着,空气中都是海水的气味。
车子以刚刚好的速度前进着。
「所以,你从大学时候就开始在宠爱珠宝工作了?」
「只能说是工读而已,公司最低学历是大学文凭,就算是哥伦比亚大学年年考第一也一样,没毕业文凭,就无法担任正职,我在里面当了四年小弟。」
「那也挺辛苦的。」她的声音有一种完全了解的感觉,「工读生的薪水应该不高吧。」
「是不高。」
诚实说来,是很低,不过其实会到大型企业做工读的人要的都不会是薪水,而是经验,而他在那里的确学习到很多他确定对自己将来有帮助的东西,因此即使每个月的薪水只能刚好付房租,他还是甘之如饴。
「可既然是工读生的话,怎么有能力大学毕业就把陈伯陈嫂接过去?」
「我有在玩股票。」
她笑了出来,「原来是这样。」
陈宇扬没忽略她语气中的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嗯。」方晚静点了点头,「当时还满疑惑的,才听陈伯说你快大学毕业了,想要不要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这类的事情,没多久你就突然说赚了大钱,要接陈伯跟陈嫂去美国养老,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我去美国第二年就开始投资了,运气一直不错。」
「那怎么不继续下去?」
「我想要的是可以跟人群接触的工作,有挑战性的那种,可以设定目标,往上爬,争取,可以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
「不太懂。」方晚静顿了顿,「不过,人各有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