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两人才在王家三口人依依不舍的道别声中,共骑着“凝墨”,回返皇都。
一路上,锦心见什么都新鲜,行了约莫两个时辰,裴巽要她往前看。
“看见了吗?”他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巍峨城门介绍:“前头就是东城门。”
多壮观!她惊艳地瞧着日光下闪烁着金光的燕尾牌楼,还有连绵无际的高耸城墙。随着“凝墨”移动,两人顺利穿越坚实的拱顶城门。井底之蛙锦心就这样一路瞠大着眼,不住张望往来如织的行客与喧闹的市井。
果真不愧是大武皇都,此地繁荣鼎盛,不知强过东隘镇多少倍。
“前头那儿是什么?”锦心指着远远可见的朱红色城墙问。
“那儿就是皇宫,当今皇帝跟皇储住的地方。”他顿了一下又补了句:“我们将来也会住在那里头。”
她转头瞧他。还没问,裴巽已经开口答了。
“还记得我的天赋吗?大武法度上规定,有我这天赋的人就得进宫辅佐皇帝,现就等皇储登基,然后咱两就得搬到里头去。”
她连连摇头,完全听不懂什么法度皇储的。
“没关系。”他蹭蹭她的颊。“你只要跟着我,慢慢就会懂的。”
穿过了人声喧闹的大街小路,裴巽拉提马缰,“凝墨”调转马头走向一石板道。锦心张望,发觉建在此处的宅邸深阔,每一扇门上,都悬着牌匾写上姓氏。裴巽最后将马停在一扇红色门前。
“这儿就是我自小长大的家。”裴巽说道。“这儿是侧门。”
她抬头,难掩惶惑地望着眼前雕梁画栋的裴府,心里疑惑骤生一一她一个丛林虎女,当真能够适应如此华丽富庶之地?
“别这么担心,”他亲亲她。“你忘了,还有我在?”
“嗯……”她艰难地笑笑。
“我们进去了。”他捏捏她手,然后下马拍门。“福伯,是我。”
里边的福伯一听声响将门打开,一脸又喜又惊。“少爷,真的是您!”
“货真价实。”裴巽笑。“我这回可听你的话,先捎信回家了。”
“是有捎信,可问题那已经是八、九天前的事。”福伯没好气。“您不晓得夫人多担心您!”
“我待会儿去我娘那儿跟她请罪。”裴巽拍拍福伯肩膀,然后走回马边。
这时福伯才发觉门外有张生面孔,一见她坐那儿,真是无比惊讶。
裴巽向来珍视“凝墨”,府里除了他本人,从来没人上过“凝墨”的背。福伯忍不住打量起锦心。这姑娘何方神圣?竟能让少爷为她首开先例!
“锦心,”裴巽介绍:“这位是自小看我长大的福伯,‘凝墨’就是他一手照料训练的。”
“你好。”锦心朝福伯客气颔首。对人情事理不太了解的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得体的应对进退。
裴巽再说:“福伯,锦心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姓言。”
什么?福伯又吃了一惊。“等等等等……”他一箭步拉裴巽到一旁。“但小的记得,夫人已经帮少爷安排了桩亲事……”
裴巽嘘了一声,要福伯不要再提。“我会找我娘说去,你现在吩咐下去,在锦心面前,谁也不许提那桩亲事。”
福伯还有话想说,可一瞧裴巽严肃的眼,只好将话吞进肚里。这下可好,平静的裴家,可又有风波兴起了!
穿过扶疏的花园,裴巽先领锦心到他的“寒云斋”。裴巽不要小厮吉祥服侍,只要他到外头买点好吃的茶点回来。
“怎么觉得大伙看我的表情,不太对劲?”锦心对这种事特别敏感。
裴巽帮忙拧了条湿巾让她擦脸。“我从没带过任何姑娘回家,第一回就是你,可以想见他们见着你会多惊讶。”
“是这原因啊!”她心头的不安稍褪。“我还以为是我哪儿做错了。”
“你多心了。”裴巽说道。
两人休息一会儿,门上响起敲门声。
“少爷,您吩咐的茶点买来了。”
“给我就好。”裴巽开门接过。上头摆的是一块块切得方方、水润似玉的豌豆黄。之前在“玉华楼”铃凤那儿吃过,他就一直惦着想让锦心尝尝。
“试试。”
他捻起一块凑近,她伸舌舔舔,发觉是甜的,这才张嘴咬。进嘴酥融,她喜得眼睛一亮。
“好甜,好吃!”
“就知你会喜欢,来,再搭这香茶边喝,怎样?”
茶一入喉,舌尖甜膨一空,又将豌豆黄香气透得更雅,实在是绝配。
她连连点头。
“今后你有口福了。”他将托着的水绿盘子推到她面前,敦促她多吃点。“皇都就数吃食茶点最多,我每天买一样,最少也要三、五十天才能吃过一轮。”
她吞了一块抬头。“你每天都要帮我准备?”
“当然。”他一点她鼻。“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看你吃东西时候,那双眼发亮的样子?”
她摸摸自个儿眼窝。“别人不会吗?”
他一愣。别人吃东西时双眼会不会发亮,说真话,她没问,他还真没留心想过遇上她之前,他从不知道原来人可以这么单纯率直,心里有什么就表达什么,不懂保留也不知遮掩。
“我不知道。”他坦承。“或许我暗地里也不愿仔细观察其它人的表情跟心思吧,我才我是担心看见,我不想看见的心口不一。”
她摇头表示不解。
他想一想后答:“这么说好了,你遇上一桩事,你发觉不对,你不高兴,你会怎么做?”
“做对的啊!”
“万一其它人严格禁止,不准你做?”
“还是做。”
他笑了,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但很多人遇上这状况,他们会选泽合口不一。心里明明知道不对,但因为太多人阻挠,害怕跟其它人为敌,最后还是做了。”
“跟眼睛什么关系?”
他一笑。“心口不一久了,心迟钝了,眼睛自然也会变得混沌不清。”
“原来如此。”她听懂了。
一当眼神不再清澈,那就表示此人再也没了依凭的真心。裴巽的感觉太敏锐了,心思太剔透了,难怪他刚才会说,他并不喜欢探知他人的感觉跟心思。
“你好辛苦。”她竟然疼惜起他来。
他摇头。“全天下只有你这么觉得,一般人见我,”他手一挥,满屋子黄梨花木制成的桌杨卧床,每一样器物,都是一般人攒上许久才能买下的珍品。“哪个不羡慕,哪个不认为我是百中选一的富贵人?”
“但你不开心啊,像你现在,虽然说话的时候是笑着,可是你眼睛不高兴。”
被看出来了。他一叹,轻轻以鄂蹭着她额。“我真开心有你在。”
她眨巴着眼,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啊。
“你是我心上的珍宝。”他捧起她脸柔柔地吻着。“不管我在外头遇上多少歪斜扭曲的事,只要想着有你,我就不怕一意孤行。”
“我听不懂。”她承认。“但我喜欢你说我是珍宝。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
他再度吻她,以鼻磨蹭她鼻。“今后有了,而且我会一直说一直说,说到你听腻为止。”
她陶醉地将完好的左手捂上他肩,喘气道:“我不会腻的,永远……”
稍晚,裴巽要她上床歇息,而他则偷空来到明玉阁。一进门,便见他娘亲气呼呼地瞪着他。
“你终于愿意移驾过来请安了?”裴氏口气很差。
她本还开心儿子返家,但一听过来通报的婢女说他带了个陌生姑娘进门,且还当众宣告她是他未来的妻子,立刻惹毛了裴氏这个当家主母。
他这孩子,明明知道她已安排好亲事,两家人也早都亲家来亲家去喊得好不亲热,结果瞧他带了什么人回来?未过门的妻子?开什么玩笑!
裴巽笑着坐到娘亲身侧。“娘误会了,孩儿只是先去房里换件干净衣裳,您知道孩儿一路风尘仆仆,总不好穿着脏衣服来见您。”
裴氏不理这种场面话,直接问:“那家伙是谁?”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裴巽还是笑着回答:“娘一定从下人口中听见了,她姓言,名锦心。”
呦,还舍不得她唤她“家伙”!裴氏一咬牙。“好,这位锦心姑娘,敢问是何方人士、她爹娘姓名、家里行业?”
“锦心是孤女。”裴巽坦言。“孩儿遇上她之前,她一直一个人住在伏虎山上。”
什么?!裴氏拔高嗓门问:“娘有没有听错?你说你带了个不知爹娘是谁,连个亲人也没有的姑娘回来,还说你要娶这样一个……野丫头当裴家的少夫人?”
“娘,锦心虽然没有显赫的家势,但她个性纯真善良,在这一点,孩儿确信是世上其它家姑娘都比不上。”
听听这什么话!“娘绝对不可能接受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进来我们裴家,万一她爹娘是什么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恶棍?”
裴巽忙说:“不会的,娘,只要您和锦心相处一阵,您一定能感带到她的好……”
“不可能!”裴氏斩钉截铁。“关于你的亲事,娘说了算,娘绝对不允许咱们裴家的血统,毁在一个不知名女子手上!”
瞪着娘亲固执不讲理的表情,裴巽表情也变了。他早已允诺过锦心,这辈子,非她不娶。
“如果娘亲执意如此,恕孩儿直言,那娘亲就等着办个没有新郎馆的婚礼。”
“你敢?!”裴氏瞪大眼。
“孩儿绝不更改。”裴巽唇一撇,眼神稳若盘石,这是他自小到大,主意已定的表情。
反了!裴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怎样也想不到,从小呵护照顾大的心头肉,竟然会为了一个不知来历的野丫头,公然跟她这娘作对!
“你、你……”裴氏一手捧着心窝,一只手直指裴巽鼻头。“你是打算把娘气死?”
以往,只要裴氏作出此般姿态,裴巽多多少少会做出退让,可这一回她失望了。他表情还是一样,似乎,真是吃了秤陀铁了心。
斗输一个外来女子,这要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吞得下这口气?!裴氏豁出去,她就不信他心中,一个住什么山上的野丫头,会比她这个从小拉拔他长大的娘还重要!
“娘限你七天内速速送走那家伙,不然,你就等着参加娘的丧礼!”
裴巽倏地站起。“娘,恕孩儿不从命。”
望着儿子叛逆的眼,裴氏整颗心浑似冻住了。这就是他的决定,不惜为一个野姑娘,舍了她这个娘亲?!
这回可不是作戏,裴氏一时难以承受这打击,突然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