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李智大人刚刚从公堂上处理完公务,就听说后堂有客人等候。他以为是同僚好友,但是乍见到那位客人却吃了一惊。
「赫连将军?」他立刻走上前深深一揖,「听说将军已经被陛下召请回京,但是将军一直住在宫中,无缘见面,这么多年,在下对将军十分想念。」
赫连爵一手拖住他的双臂微笑,「李大人何必客气?我离京的那一年,大人是乐城的一县之长,咱们曾经多次秉烛夜谈,到底老天有眼,让大人这样有才气的人得以升迁。」
李智呵呵笑道:「在这里可不比在乐城自在,一点懒都偷不得。若要说老天有眼,那可就是陛下要升将军为侯爷了,恭喜恭喜!」
他耸了耸肩,「这件事情还未必能成行,丞相那里就第一个不同意。我也无所谓,反正都是为陛下效力,古人不是说吗?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何必在乎什么名份,在哪里办公?」
「还是将军想得开,当年将军被贬出京的消息传来,我还曾经担心过,不过后来听说将军一切无恙,我才知道是我多虑了。」
李智和赫连爵热情地聊著过去两人的交情,好半天才注意到他的身后站了一个年轻的小厮,一直低著头,看上去似乎是个面目清秀的小夥子。
「怎么?现在不是万俟跟着你了吗?」他随口问。
赫连爵笑道:「万俟还有事去办,我回京不久,有许多旧部想见,又怕人家无意,故差他先去替我打个前哨。这孩子是这几日陛下赏给我的,看他还算伶俐,就让他一直跟着我办事了。」
「将军当年的旧部中应该有不少人是惦记将军的。年前我去巡城太守王威那里拜年,遇到不少将军的旧部,大家谈及将军的时候都欷吁感叹,十分想念。最近他们没有去拜见将军吗?」
「我在宫里不便大肆见人,最近这几日会一个个去见,就怕见多了,见得频繁了,又会被人说成有异心。」
两人又闲聊了一盏茶的工夫后才结束,李智亲自送赫连爵到门口,待见到他走上马车之后,又多看了一眼那个小厮,有点狐疑地自言自语,「这孩子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那小厮坐上马车后,他从马车窗口处正好看到他的侧脸,突然间一个念头从他心头闪过,将他吓得不轻。啊——那小厮的容貌酷似女皇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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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厮的确是君月,经过十来天的休息,她的脚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听说赫连爵要见以前的好友,她坚持要一同前往。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她将自己打扮成一个青衣小厮的样子,一路上低眉敛目,并不引人注意。
坐回马车后,赫连爵一边吩咐车夫赶车,一边笑问:「怎么样?放心了吧?」
「这个李智是先皇很器重的大臣,但我没想到他和你的私交这么好。」君月摘下头上的方巾,青丝一泄而下。
「我最初在乐城驻扎了三年,所以和他认识,这个人为人正直,从不搞阴谋诡计,值得深交。」
她瞥着他笑,「可是我以为你不会和这种过份正直的人交朋友,你和他们不像是一种人。」
「在你心中,我该是搞阴谋诡计的恶人了?」他挑着眉尾,说出她心中没有说出的话。
「起码不是正人君子,这是你自己承认的。」她以牙还牙,用他当日对自己的评价回击他今日对她的疑问。
赫连爵哈哈一笑。「君子这种称号的确不适合我,因为要想做个君子,首先就要伪善,我平生最恨伪善,陛下忽然这么说,是不是在提醒我,该做点不够君子的事情?」
她脸色一变,「每次和你说正事,你就开始胡说八道,是不是我太宠你了?」
他笑得更为得意。「这一个『宠』字还真是让人飘飘然啊,放眼血月国,能被你『宠』不容易吧?那我就更该恃宠而骄一些才对。」
君月无奈地伸手掀开旁边的车帘,看向外面的街景,将他的得意忘形冷淡到自己的身后。
「在看什么?」车内的空间狭小,他稍微错个身就来到她身后。
「没什么,只是在想如果血月国能一直这样,百姓过着安逸的日子该多好。」她幽幽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这几年先皇一直有野心扩大血月的国界,然而司空国的司空曜一直是我们的劲敌,几次战役下来不仅没有占到便宜,还吃了不少亏。」
「司空曜其实并不难对付,只是这样的人和他为敌,不如和他交朋友。」赫连爵的确和司空曜私交不错,所以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司空曜勇猛善战,但凡事刚烈到底,没有半点转圜余地,打仗不要命,和他交锋不宜硬碰硬,只能智取。」
「这么了解他?」她哼了一声,「该不是纸上谈兵吧?」
「若不信,可以拨兵马给我,我打给你看。」
他将战争说得轻描淡写,惹得君月回头瞪他。「血月的将士性命可不是用来和你打赌的。待有需要你这位大将军亲自出马的时候,我绝对会让你大显身手。」
「选你这位仁慈的公主做血月国的女皇,真是先皇的英明。」他的话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赞许。
君月只将目光投向窗外,没有再回应他的话。但是她感觉得到他的气息近在毫厘,也感觉得到他的迫力随时压在她的脊背之上。
她愿意相信赫连爵,也相信他有能力可以帮她走出眼前的困境,这让她暂时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喘息的时间不会太长,大姊和二姊那里还对她虎视眈眈,因为赫连爵的介入,相信自己与两位姊姊结的梁子会越来越深了。
不过君月的担心暂时有点多余,因为正如赫连爵所设计的那样,大公主望月和二公主霁月的确开始闹纷争了。
其实望月和霁月的纷争由来已久,最初多是因为皇位继承而暗中校劲。血月国不同于其他国家立摘立长的皇嗣选择方法,每一代的女皇继承人都是在最后一刻才会由前一代女皇当众宣布,所以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女们都拚命表现,以图在最后胜出。
事实上,一直以来先皇对两位公主的态度也好像难分轩轾,吏户礼兵刑工,两个人各有执管,大权分散,表面上好像和和气气,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们私下斗得有多么激烈。
原本因为这次皇位继承的结果,两人应该联手反扑君月,但是赫连爵的出现却将情势改变了。
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在一次皇族家宴上,二公主故意向他示好,言词隐晦,惹得大公主狐疑嫉恨,又不能光明正大去质问,于是两位公主结下新仇。
当君月得到消息,说两位公主在离宫之后,各自的车队堵在大街上互不相让的时候,不禁叹了口气,对坐在一旁悠哉游哉的赫连爵说:「都是因为你,我倒要看你最后怎么收场。」
「不急,事情还没有闹大,这不过是个开始。」他依旧笑得从容,「她们两个互斗得越激烈,你越好坐收渔翁之利。其实她们争执也不全是为了我,前日你把大公主本来管着的皇家绸缎庄忽然转给了二公主打理,这一下子让大公主每年白白少赚一大笔私银,她能不生气吗?」
君月也笑了,「表面上的大事交给大姊去出头,让她有了面子,总要安慰一下二姊,大姊心里生气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也是个小狐狸了,越来越狡猾。」他戏谴,「所以别将什么罪责都怪到我头上来。」
她再一笑。「这也是迫不得已,我不学着使用权谋,人家就要算计我了。」
「这就是生存之道。」赫连爵转口又问:「昨天你召见的那两个侯爷,对我的事情有什么意见?」
「靖远侯年纪大了,不管这些事情,镇远侯还是很不服气,像是和丞相早就串通好了说词,坚持不同意。不过你的侯爷府一直在修建之中,没有停下来过,等到修好就算是他们不同意,我也会让你搬进去住。」
「急着要将我赶出宫吗?」他倏地欺身逼近,「你要是还怕外面的那些是非口舌,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平息了。」
「做什么?」她不解地看他。
他以右掌托住她的侧颊,幽幽笑道:「只要宣布封我做你的皇夫,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我留在你身边了。」
「胡闹!」她的脸倏然红了。
「怎么?觉得我配不上你?」他明白地挑开这个话题,「你不觉得我们是天作之合吗?」
君月垂下眼睫。「你要是做了我的皇夫,只怕要反上天了,更何况被大姊和二姊觊觎的男人如果做了我的皇夫,我的位子会更加不稳。」
「你以为我很喜欢招蜂引蝶是吗?若是我向你保证说,我赫连爵是个会一心一意只锺情一个女人的男人,你信不信?」
她抬起头,对上的那双黑眸中,竟没有想像中该有的戏谴相玩世不恭,它专注得让她的心几乎发抖,在那一刻差点真的相信他的话,但是理智又告诉自己:对赫连爵不能交付太多的真情和信任,起码,她不能先将这一切交付出去,否则她也许会输得很惨。
「你不是今天还要去见一些旧部吗?」君月提醒他,「这是正事,赶快去办,别和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赫连爵刚走,就有人来禀报,「陛下,太医首座有事求见。」
「让他进来。」
端正了身子,她看着走进来的太医首座王平大人,微笑道:「王大人今天来,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朕吗?」
「是关于陛下的病情。微臣想来提醒陛下不宜耽误,上次赫连将军拒绝了微臣提出的建议,但是微臣觉得还是亲自和陛下商议比较好,」
「他拒绝的建议?什么建议?」君月对自己病中的事情一无所知。
「龟息绝是一种血脉病,虽然号称绝症,却有改善之法。靖远侯的爱子也身患这种疾病,因为娶了司空国一位郡主而已逐步恢复健康,上个月我去靖远侯府中复诊,那位小侯爷已经和正常人完全一样了。所以微臣想……」
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也和司空国的皇族成亲?」
王大人有点尴尬地说:「这个方法也许不够绝妙,陛下也会认为这是微臣无能之计,但是微臣见识浅短,只觉得这样既可以缓解陛下的病情,还可以改善我们两国的敌对状态,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君月的沉默让王大人心中忐忑不定,仿佛过了很久之后,她才问道:「赫连将军怎么说?」
「他说陛下不能用这种方法治病,就是当年先皇也不曾同意使用这种方法,因为陛下不能为了生存而丢掉尊严,还说陛下的事情他能说了算。可是陛下,赫连将军又不是顾命大臣或是摄政王爷,更不是陛下的什么人,这样将陛下的性命视作儿戏,微臣实在不能苟同,所以一定要和陛下当面说明。」
她淡淡笑道:「王大人,谢谢你。你是三朝老臣,三代女皇都有这种龟息绝,我知道你为此研究了大半辈子,但凡你有别的方法也不会对我提出联姻的下策,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至于赫连将军,他心直口快,也没有什么恶意,不必和他计较。你先回去吧,我的病情请不要和任何人提及,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微臣晓得。」
王大人走后,君月沉吟片刻,从桌上拿起一张素笺,沾饱墨汁,缓缓写下一封书信,开头是——
司空陛下如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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