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银朵,不要紧,大不了不娶妻。”官银尧不知何时来到厨房,摸索着走了进来。
“哥,你怎么到厨房来了!”官银朵急忙去搀扶他。
一旁的小徒弟见状,赶忙搬椅子过来给官银尧坐下。
“银尧,厨房危险,又是火又是油的,你进来干什么?”官掌柜轻声斥责。
“我听说银朵在掌厨,所以就想来看一看。”
官银尧的容貌清秀英俊,只可惜生来就看不见这个世界,他不知道颜色,也分辨不出美丑。
“哥,你是特地来看我出糗,然后等着笑话我的吧?”官银朵跟兄长感情深厚,玩笑也开惯了。
“你可是白爷爷的入门弟子,有白爷爷传授你功夫,就怕我想笑话你也没有机会呀!”官银尧呵呵笑道。
“别提了,什么入门弟子,刚拿锅铲第一天就已经砸掉白爷爷的招牌了。”官银朵丧气地苦笑。
“你才掌厨几日,操这个心未免太早了点,我相信你找得起‘白帆楼’这块招牌。”官银尧温柔地鼓励她。
“哥……”她有些哽咽,从小到大,哥哥总是温和安静地陪在她身旁,会因为她开心而笑,也会因为她伤心而落泪,她很感谢老天爷给了她一个这么好的哥哥,但她又怨老天爷为什么忘了给她哥哥一双眼睛。
“爹,我的婚事先搁下吧,不急在这一时,娶妻的事等以后再说。”官银尧轻轻低语,半透明的褐色眼瞳空茫无神地直视前方。
“这婚事是早订下的,已经都有一媒妁之言,而且宁家小姐也点了头,早晚都要结这个亲的。何况你也二十五岁了,婚姻大事总不能一拖再拖,关于聘金的事你不用担心,爹可以筹得出来。”官掌柜不给儿子商量的余地。
“可是,一千两的聘金分明是狮子大开口。”官银尧闷闷地说。
“爹不管那么多了,只要宁家小姐肯嫁过来就行。宁家开的是绸布庄,跟咱们也算门当户对,开口要一千两聘金也是应该的。”
官掌柜如此迫切,实在是因为托人作媒碰过太多次钉子了。人家只要一听见官银尧双目失明就直接拒绝,但是宁家小姐却不同,她几乎毫不考虑就点头同意这门亲事,官掌柜当然得抓紧这个机会,赶紧替儿子娶妻完婚。
“爹,宁家小姐肯答应,您没有问清楚原因是什么吗?”官银朵难免怀疑那位宁家小姐是否也有不正常之处,否则以她绸布庄千金小姐的好条件,怎么会愿意嫁给双目失明的男人?
“媒人向爹保证,那位宁家小姐不蠢不笨,虽然是千金小姐,但是很愿意干活儿,就是人长得不太美,听媒人说还有点暴牙。不过美丑有什么要紧的?反正银尧也看不见,暴牙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生孩子就好了。总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先给咱们官家传宗接代再说。”官掌柜笑着说,语气带着劝。
官银尧咬了咬牙,似乎努力在憋住心里想说的话。
官银朵担忧地看着官银尧,也是欲言又止。
她了解哥哥的心情,为什么双目失明的人就非得娶一个长得又丑、又有暴牙的女人为妻?
不但不能选择,还得任由人予取予求,这样的婚姻,可供人们茶余饭后笑谈个多少年?
伙计掀开布幔进来,嚷道:“两套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
官银朵利落地从瓦瓮里叉起一块五香牛肉放到砧板上,迅速做好两套烧饼,包起来让伙计拿出去。
“爹,您总得让哥心甘情愿娶妻吧?何必一定要打鸭子上架呢?”她想了想,忍不住还是替大哥开口了。
“胡说八道!什么打鸭子上架?”官掌柜骂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心不甘、情不愿的?”
官银尧闭眸不语。
“好,那咱们也不见得非要宁家小姐不可呀!长得丑又有暴牙的小姐,能顺利出嫁就是他们宁家的福气了,还好意思开口要一千两的聘金,那不是太自恋了点吗?他们当咱们官家好欺负啊!”官银朵索性说一个痛快。
官掌柜哑口无言,她更大胆地继续说下去。“爹,您何必当软柿子任人捏着玩?人家伸脚踩您的儿子,您难道就让儿子任人去踩吗?要我说,不用一百两银子,就能帮哥娶到长得美又会干活儿的乡下姑娘了,而且还能让哥自己挑选妻子。所以咱们根本不用筹一千两去娶那个又丑、又有暴牙、还又自恋的千金小姐!”
官掌柜迟疑着,一时间没了主意。
官银尧的嘴角微微浮起一抹笑,可惜他看不见妹妹也正用甜甜的微笑响应他。
“……不行,都已经答应宁家了,而且宁家开的是绸布庄,宁小姐嫁过来肯定也会有不少的嫁妆。再说,两家都是生意人,日后万一需要资金周转也方便,这才是最需要考虑的地方,娶一个乡下姑娘能有这些条件吗?”官掌柜想了想,仍不改变原先的决定。
“爹——”
官银朵诧然地喊,还想说什么时,伙计忽然钻进来,急着大嚷——
“老爷,艾少爷亲自进来了,您快出来呀!”
“银朵,你赶紧准备,爹先出去招呼艾少爷。”听见艾辰亲自上门,官掌柜急急掀起布幔走了出去。
“艾少爷是来咱家这么吃饭的吗?”官银朵有些紧张起来。“你快去看看艾少爷点了些什么菜,我要赶紧准备!”
“好!”伙计连忙小跑着出去,不一会儿又小跑着回来。
“艾少爷点了什么菜?”官银朵急问。
“没有,他没点菜,好像在问老爸事情。”伙计回道。“我记得艾少爷没上过咱们这儿吃饭,向来只买咱们的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
官银朵怔了怔。“他从来没到咱们这儿吃饭?”
“嗯。”伙计点点头。“每回都是队的侍从买两套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从没多过,也没少过。”
官银朵听了很吃惊。
如果艾少爷向来习惯吃的五香牛肉是白爷爷的口味,那前两天他吃了她添加桂花粉的五香牛肉时是什么感觉?这一次再上门来买,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她愈想愈紧张,十分不安。
“艾家是富豪人家,每天的膳食说不定都比咱们‘白帆楼’的食材奢侈,他自然不会在咱们这儿点菜吃了。”官银尧淡笑道。
“大少爷说得是,人家府里养的厨子说不定都比我们这儿多呢!”二厨耿进插口说道。
“听说艾家生意做得很大,将北货、南货转运买卖,还将丝绸、瓷器和茶叶卖到南洋,又把南洋的货物运回本地转卖,从中获利赚了很多钱。”芙蓉镇没有人不对艾家感兴趣,官银尧自然也不例外。
“真厉害啊!”官银朵惊叹着。“听说他们艾家的钱多到已经快把整个芙蓉镇买下来了,真是难以想象买下芙蓉镇得花多少钱?”
她可以分得出鲜虾鱼肉和各种菜名,但要问她买一只鸡要多少钱,她却永远都分不清楚,数字相加相减也永远算不好,所以她虽知道艾家很富有,但并不知道富有到什么程度。
“如果用银子来算,买下芙蓉镇的钱大概都可以堆成一座山了吧?”虽然那样的画面官银尧不可能看得见,但因为常听人形容金山、银山,所以也就成为他心中对富豪的唯一想象。
“有人就可以富成那样,有人就偏偏穷到挨饿潦倒,人的命运真是相差很多啊!”官银朵想起他们家连个媳妇都没钱娶进门,不由得感叹起来。
“银朵,你去偷看一下艾少爷,看他长得什么模样?然后说给我听。”官银朵笑着催促她。
“反正也不会比我们多一只眼睛或多张嘴。”官银朵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不过是人都有好奇心,她当然也很好奇艾少爷是什么模样?在穿衣打扮上与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同?
她忍不住掀开布幔一角,偷偷望着大厅内的食客。
“怎么样,看到了吗?”官银尧侧耳问道。
“在看了,还好爹背对着我,不然又得骂我抛头露脸了。”她看见父亲的背影,也看见了坐在父亲对面的年轻男人。
“看到了吗?”官银尧又问。
“嗯,看到了,艾少爷很年轻,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她凝视着,喃喃低语。“长得……也好看。”以男人的容貌来说,这位艾少爷长得相当俊秀。以前她都认为哥哥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但在看到艾少爷的容貌之后,明显略胜哥哥一筹。
“老天爷还真不公平,把什么好的都给了艾少爷,不但人长得好看,钱还多得可以堆成山。”官银尧摇头轻叹。
“不过……”官银朵微微蹙眉。“我可不喜欢他跟爹说话的态度。”
“什么态度?”
“爹跟他说话的样子低声下气的,可他都没有正眼看爹一眼,好像眼里没有爹这个人。”她不喜欢艾辰眉宇间的傲慢神情,好像天地间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关心注意。“还有,他的眼睛没有神韵,冷冰冰的,像石头一样。”
“像石头?”官银尧想象着石头冷硬的感觉。
“是啊,看起来就是一副很难让人亲近的样子。”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莫名地黏在艾辰身上,没办法移开。
这个男人与她生活中见到的男人都不同,最大的不同是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这使她十分困惑。
一个人的脸怎么可能会连一点点表情都没有?出于好奇,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得几乎忘情。
此时坐在大厅内的艾辰正拿着筷子挟开面前的酱烧饼,再挟起中间的薄牛肉片,淡漠地转过脸问官掌柜。
“这个牛肉味道不对了。”
官掌柜急忙解释。“艾少爷,实不相瞒,本店原来的大厨回乡养老了,这个五香牛肉是我的闺女做的,不过我已经吩咐她别添些客人不喜欢的香粉,从今以后的五香牛肉保证没有桂花粉的味道了,艾少爷可以放心。”
“所以,前几天的五香牛肉果然多了桂花的味道。”艾辰寂然凝瞅着筷子上的那片牛肉。
“是,都怪小女添了桂花粉,很多客人吃了都不喜欢——”
“用不着改回原来的味道了。”艾辰截断他的话。
“艾少爷,您说什么?”官掌柜一时没听清楚。
“我说,用不着改回原来的味道了。”艾辰抬眼看他,冷不防间,眼角余光感到被紧盯的视线,他淡淡扫掠而过,攫住布幔后凝视他的目光。
官银朵被逮个正着,就在她心慌得想逃跑时,赫然惊见到他的转变,他原本冷硬的双眸忽然间变得异常犀利,就像雄鹰发觉到猎物时的那种侵略眼神,目中精光四射。
“她是谁?”艾辰低声问,目不转睛地盯着官银朵。
官掌柜狐疑地回过头,抓住官银朵躲回布幔后的一瞬间。
“艾少爷,她正是小女。”官掌柜用力咽了下口水,不安地瞅着艾辰。
“叫她过来见我。”艾辰的双眸闪动着异样的流光,漾出一种神异的华彩。
官掌柜提心吊胆地来到大厨房,不安地看着官银朵。
官银朵心慌慌地解释。“爹,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是——”
“艾少爷叫你出去见他。”官掌柜喃喃地说。
“叫我见他?为什么?”官银朵惊讶地抽气。
“好像是因为你做的五香牛肉,艾少爷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你一会儿得好好的应付,知道吗?”
官银朵恍恍然呆站了半晌。
她并不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竟然是一场震撼了整个芙蓉镇的开价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