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上驾崩,宫钟齐鸣,举国大丧。
听见那鸣响的宫钟,还窝在被褥里的魏青晚惊得从床榻上跳起来,盛嬷嬷和得芫也神色凝肃的快步走进来。
“七皇子,皇上驾崩了!”
“我听到了。”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约莫是这两日,可闻知这消息,魏青晚还是不免有些意外和哀恸。
她很快换上丧服,快步朝父皇的寝宫而去。
来到隆兴宫前,皇子、公主与妃嫔们都陆陆续续赶来,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人人都面露哀戚,跪在宫门前。
不久,太后也来了,她紧紧抓着搀扶着她的宫女的手臂,神色悲恸的质问太医院院使,“皇帝怎么这么突然就驾崩了呢?”
太医院使跪禀,“回禀太后,皇上长年服食丹药,那些丹毒积累在体内,身子宇已撑不住,这几日皇上饱受头痛的折磨,就连那些丹药也无用。”
接着几位亲王和大臣也赶来了,而后最年长的宝亲王请出了皇上生前预立的遗诏,当众宣念,“七皇子魏青晚品性高洁,性情宽和,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此话一出,众人惊愕哗然,连太后都愣住了,不敢置信的望向魏青晚。
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魏青晚有些措手不及。
晚太后一步赶到的三皇子魏青珑,在听完父皇遗诏后,登时变了脸,质疑道:“四皇叔,此遗诏定是假的,父皇素日里常责备七弟生性贪懒庸儒,不堪大任,怎么可能传位给七弟?”在皇位面前,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情面。
“此诏书乃皇上生前命翰林院所拟,三皇子如若不信,不妨拿去看个清楚。”
宝亲王见他怀疑诏书的真假,索性命人将遗诏递给魏青珑。
魏青珑接过,仔细一看,诏书上头确实盖了玉玺,他面带寒霜,他宁愿相信父皇有可能重立二皇兄为太子,传位给二皇兄,也不相信父皇竟会传位给魏青晚。
这些年来父皇对七弟的不喜,宫里所有人都知晓,不可能无端传位给七弟。
“父皇这几日为头疾所困,本宫不相信父皇会立下此遗诏,定是有人假借父皇之命所矫造的假诏。”魏青珑再看向太后,严正道:“请太后下旨彻查翰林院,调查此遗诏究竟是谁所伪造,此人居心叵测,意图紊乱朝纲,不可饶恕!”
太后一时之间惊疑不定,望向宝亲王,“这遗诏真是假的吗?”
宝亲王捻着下颔的胡子,撇清责任,“此遗诏乃皇上预立,交由内侍总管看管,本王也是适才才拿到。”
内侍总管当即跪在太后跟前,神色惶恐的道:“传位遗诏确实是皇上先前召翰林院所拟,奴才绝不敢有所欺瞒,望太后明察。”
晚魏青珑一步赶来的韦殊寒,即刻表明态度,“既然如此,这遗诏定不可能是伪造的,还请七皇子遵从皇上诏命,继皇上之位,登基为帝。”言毕,他朝着魏青晚躬身下拜。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侍卫也全都拜下,齐声说道.?“我等奉皇上遗诏,请七皇子继皇帝位,以稳朝政,以安民心。”
太后看向一脸惊呆的魏青晚,见她似是也对这样的遗诏内容感到意外,她缓了缓心中的疑虎,出声道:“皇上甫驾崩,此事待皇上出殡后再说。”她也不太相信儿子会将皇位传给老七。儿子当年将老二圈禁时,便曾私下对她提过,将来等他将朝堂整肃完后,便会在适当的时机重立老二为太子,日后传位给他,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传位给老七?
然而瞧老七的神情,似乎对这事也全然不知,她不得不先按下遗诏之事,待查明后再说。
韦殊寒当然看出太后的想法,义正辞严的道:“禀太后,皇上驾崩,举国哀恸,然国不可一日无主,既然皇上的遗诏命七皇子继承大统,臣等该遵从皇上的诏命,奉七皇子登基。”
太后尚未出声,魏青珑便不满的驳斥,“韦统领,如今这遗诏可能是有人矫饰伪造,在未查明清楚前,不可冒然让七弟登基,朝政之事有丞相等诸位大人在,暂时无须担忧。”
韦殊寒没理会魏青珑,朝太后躬身再禀,“太后,新君不登基,便无法为皇上拟谥号,主持国丧事宜,还请太后遵从皇上的遗诏,请七皇子登基。”
魏青珑再出声阻止,“太后,此事万万不可,在未查清遗诏真伪前,不可让七皇弟登基。”
太后左右为难,她甫遭丧子之痛,此时也无心多说什么,摆手道:“这事让哀家想一想,明日再说。”说完,她进去见儿子最后一面,片刻后,容色哀戚的出来,抿着唇不发一语,迳自回了寝宫。
而其他的皇子、公主们,依宫中规矩,今晚须在宫前跪守一夜。
魏青晚垂着脸,与其他的皇子、公主跪在宫门前,她能感受到不少投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那遗诏定是假的,但她不知道韦殊寒是怎么办到的,只晓得若是她真遵从假遗诏登基为帝,那么她这辈子就再也不能离开皇宫。
“七皇弟,为兄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我定会揭穿这假诏的阴谋,不让你的鬼蜮技俩得逞,以慰父皇在天之灵。”魏青珑神色森然的来到她面前,咬牙切齿的痛斥道。
魏青晚抬眸瞥了他一眼,他这么疾言厉色的指责她,无非就是想当皇帝,要是她能作主,她会让他得偿所愿,可惜,她身不由已,只能听命别人的摆布,去做这她丝毫都不想做的皇帝。
如今都到了这一步,韦殊寒是绝不可能放弃的,以三皇兄的手段也对付不了他,适才她发现整个禁军都已被他掌控,就连父皇都……已拿命来偿还他亏欠韦家的债,三皇兄若还不死心想再争夺下去,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她怜悯的瞅了三皇兄一眼,便垂眸不语,接着无论他再如何斥骂她,她都不再多看他一眼。
还未离开的韦殊寒眼神阴沉的瞥了眼魏青珑,暗中朝手下吩咐了几句话,再睇了魏青晚一眼,转身离去。
***
跪守了一夜,所有的皇子、公主和妃嫔们都又困又累,被扶起来时,两条腿都忍不住打着颤。
魏青晚拖着酸麻的双腿刚回到自己的寝宫,得芫就拿了封书信过来给她,脸上流露着一丝藏不住的喜色,禀道:“七皇子,这信是韦统领派人送来给您的。”魏青晚顿了顿,这才接过信拆开来看,须臾后,便让盛嬷嬷用烛火把信给烧了。
“七皇子,韦统领在信里说了什么,可有提及要安排您登基继位之事?”得芫忍不住探问,皇上遗诏,命七皇子继位之事,已传遍整个宫里。
魏青晚半晌都没出声,只是静静看着得芫。
得芫被她那眼神看得不明所以,纳闷的问道:“七皇子怎么这样看着奴婢?”
“那日是你向韦统领通风报信的吧?”魏青晚只说了这么一句。
得芫先是一怔,接着想起什么,心下一惊,急忙佯装不知的回道:“奴婢不知七皇子在说什么,这信是韦统领差人送来的,与奴婢无关。”
站在一旁的盛嬷嬷也一脸不解的望向魏青晚。
魏青晚一夜没睡,疲惫的幽幽说道:“春日游那日,是你把我想伺机逃离京城的事密告了韦统领,让我出逃的计划因此败露。”她的语气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得芫吓得当即跪下喊冤,“冤枉,奴婢绝没有出卖七皇子!”
魏青晚垂下眼,“韦统领写给我的信里已明白告诉我你已被他收买了。”
闻言,得芫登时吓得脸色发白,辩解道:“奴婢、奴婢没有要出卖七皇子,奴婢只是觉得七皇子就这么逃出京去太冒险了,在宫里虽然得时时提防着秘密泄露出去,可是至少能有个栖身之处,事事都有人伺候着,可是宫外就不一样了,外头不再有人服侍您,万一出了事,您将孤立无援,求助无门,奴婢是不忍心看您受苦,这才告诉了韦统领,奴婢绝没有想害您的意思!”
魏青晚定定的望着得莞,其实韦殊寒的信里并没有提及此事,他只嘱咐她在寝宫静待,预做准备,等他扫除障碍,便能登基。
那晚韦殊寒在破庙找到她时,她便已怀疑身边有人被韦殊寒买通了监视她,适才得芫拿信给她时,脸上那欣喜的表情,彷佛已得知信里所写何事,让她忍不住再起了疑心,这才试她一试,想不到她轻描淡写丢出的一句话,就逼得得芫坦白招认。
盛嬷嬷不敢置信,惊愕的怒斥,“得芫,你竟然勾结韦统领出卖七皇子?!七皇子这么信任咱们,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得芫哭着解释,“我没有要害七皇子,我真是为了七皇子好,才听了韦统领的话,把七皇子想在春日游那日逃出京的事告诉他。”
“你还狡辩,分明是你被韦统领利诱收买,出卖了七皇子!”盛嬷嬷震怒的上前重重掌掴得莞一巴掌,痛心的斥骂,“这些年来七皇子是怎么待咱们的,你全都忘了吗?!当年你在宫外的爹娘重病,还有你弟弟要娶妻没银子,全是七皇子拿出银子让你送出宫去,你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出卖七皇子,断了她逃离京城的计划,被困在这宫里!依眼下这局势,纵使七皇子真的登基继位,只怕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万事由不得自个儿,事事得听从韦统领的摆布!”
她在宫中数十年,多少能看清宫中此时诡谲的情势和潜藏其中的危机,倘若那日七皇子能顺利逃走,她就用不着面对如今这局面。
被盛嬷嬷如此厉声责备,得芫泣不成声,“我没想这么多,当时韦统领告诉我,他能扶持七皇子继位为帝,他还说一旦七皇子登基,就用不着再担惊受怕,可以过她想过的日子,所以我才会帮他的,我真的从未想过要害七皇子。”
盛嬷嬷开口要再骂,魏青晚抬手阻止,“罢了,盛嬷嬷,事情做都做了,已无法改变什么,再骂她也无济于事,让她下去吧。”
得芫垂着泪,临走前再说道.?“七皇子,不管您信不信,奴婢真的从未有害您之心。”
魏青晚静默不语,无害她之心,却做了害她之事,这帐她真不知该怎么算。
昨晚戌时,她附身到韦殊寒那枚玉扳指上头,她发现他暗中在调兵遣将,只怕宫中将会发生一场血腥的杀戮。
历代帝王往往都是踩着血路,才能坐上那至尊无上的宝座,韦殊寒正在为她铺就那条血路,送她坐上大位,但是那压根就不是她想要的。
***
魏青珑齐集了数十位朝臣,联名质疑遗诏是假,奏请太后彻查,并请太后下旨拘拿魏青晚,以待查明假诏之事是否与其有关。
假诏之事在朝臣之间顿时传得沸沸扬扬,然而不待太后示下,韦殊寒便以雷霆之势扫荡了朝中所有反对魏青晚登基称帝的势力,就连魏青珑都被以逆反之罪,关押入监。
待扫平一切阻碍,韦殊寒奉太后之召,来到她的寝宫。
一见到他,太后便道:“殊寒,你放了老三吧,哀家让他不要争皇帝的大位了。”倘若先前她还看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经过他此番的清洗,她多少也省悟过来,他这是铁了心要扶持老七登基继位。
至于那遗诏究竟是真是假都不再重要,因为他掌握了禁军和武卫营,把持了京城的兵力,他说那遗诏是真,便是真,无人敢再反对。
她只是没想到这些年来,他竟暗中培植了如此庞大的势力,将兵权和禁军全掐在手里,而他坚持要扶持老七上位,只怕也不是存了什么好心。老七那懒散的性子,方便他摆布,届时他成了摄政王,老七不过是个傀儡皇帝。
对太后的要求,韦殊寒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道:“禀太后,要不要放了三皇子,不是臣能决定的,要由七皇子作主,此事待七皇子登基之后,臣再向七皇子禀明。”
见他把事情推到老七头上,太后脸色一沉,“那你让老七来见哀家。”
“七皇子正在准备登基之事,暂时无暇来见太后,待七皇子登基之后,必定前来向太后请安。”
太后怒了,沉声喝斥,“韦殊寒,哀家待你不薄,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要求,你竟推三阻四,你眼里还有哀家吗?!”
“臣一直很感念太后的关照,祖母生前也一再告诫臣,韦家得以保全,多赖太后维护,要时时谨记太后的恩泽,将来有机会定要好好报答,因此三皇子如今只是以逆反的罪名被关押,未当场格杀,这全是惦念着太后的恩泽。”
听出他的弦外之意,太后倏然一震,面露惊疑,“你们……莫非早知道皇帝做的那件事?”
韦殊寒并未回答,躬身一揖,“臣尚有要事在身,容臣告退。”
太后失神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多年来她一直苦心隐瞒的事,原来妹妹早已知情……而今这一切的局面,莫非都是韦殊寒为了报仇而一手主导?思及此,她心中倏然一震,为韦殊寒心机之深,为韦家多年的隐忍,感到惊骇。
最后想到皇帝对韦家所做的事,她颓然的抬手掩面,这是一报还一报啊,不是不报,苍天都在看,只等时机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