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玄子莫离开没多久,玄小昭便听见一个细微的声音。
「水……」
「小姐!」玄小昭惊喜的看着睁开双眼的玄凌菲,忙将她给扶起,倒了杯水给她。
玄凌菲像是渴极了,捧着茶杯一口气灌下,连要了三杯才止住。
见她似乎恢复了些精神,玄小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同外头的雪花一般落下。「小姐,你这一次真的吓死小昭了……」
玄小昭平时是话多,可也是因为关心玄凌菲,见她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玄凌菲难得有些愧疚。「我没事,就是睡得比较久一点……」
她知道玄小昭肯定是想起自己六岁那年重病的事,她六岁那年在山里捡到了一把破损很严重的弓,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有着触碰东西能看见亡者记忆的能力,毫无防备的拿起那把弓,却看见了一名老猎人握着弓不停的跑,他身后是一只足足有两个他大的猛虎,然而只有两条腿的老猎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山中的霸王,最后竟活生生被猛虎给撕去了头颅,那头颅在落下时还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那画面对一个仅仅六岁的孩子实在太过骇人,毫无悬念的,小凌菲就这么吓病了,高烧了整整七日,命险些就没有了。
那一回正是玄小昭提议要和她玩找宝物的游戏,否则玄凌菲也不会去捡那把弓,为此玄小昭一直很自责。
但在玄凌菲看来,她具有那样的能力,就是不拿那把弓,也迟早会有类似之事发生,她并不怪她,偏偏这丫头很死心眼,死死记得这件事,只要她一「犯病」便要自责一次。
但这一次倒是真吓到玄凌菲了,她能看到亡者的回忆,并感受到他们的执念及怨恨,却看不到他们的脸,也听不到声音,就像是过路人一般,她很清楚自己就是个局外人。
可这一次不同,在碰触到那块玉佩的时候,她一样看不清画面里的人,却意外听见了声音。回想起当时最后看见的画面,她的脑中甚至还能清楚的浮现那女子绝望的求救声……
玄凌菲从她身上感受到那打从骨子里战栗的恐惧、厌恶以及痛恨,更多的却是绝望与无助,那感同身受的状态让她无法承受。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这么清楚的感受到那女子的感觉,当下她只想逃离那个地方,因为直到现在,她都还能感觉到那个女子绝望的情绪……
「小姐,你手上握着的是什么?」玄小昭担忧的看着她的手。
玄凌菲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握着那块玉,有些诧异。「我一直没放下?」
玄小昭点头。这三天来,她不止一次试着从小姐手中拿走东西,却怎么也拿不出来,她怕伤到小姐,最后只能放弃。
玄凌菲打开掌心,看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品质上好、玉质细滑、光泽油亮、质感温润如脂,上头的雕刻更是栩栩如生。
这一看就是块价值不菲的玉佩,若非那里烧死了太多人成了凶宅,连宵小都不敢光顾,这么一块好玉早就被偷走了。
最重要的是,这块玉与她身上的残玉竟是如此相仿……
「小姐,这玉佩……怎么、怎么修好了?」玄小昭诧异的指着她手心中的玉佩。
小姐的玉佩不是碎了半块?
玄凌菲没有回答她,而是吩咐玄小昭将玉收起来,便又沉沉睡去。
她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消化那残留在她心里的情绪。
「娘!我很—— 」
「忙?忙什么?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今日休沐!」
「我是休沐没错,但我和—— 」
「你成日和阎承烈那小子厮混能做什么?他能过门吗?能让我抱孙子吗?」
宁夜洛额角一抽,普天下也就他这口无遮拦的娘敢这么调戏当今的三皇子,让他和阎承烈生孩子?光是想像就一阵恶寒,但他不死心,深吸了口气后再次抗争。
「君子重诺,我和承烈有约在先,怎么能—— 」
「我已经帮你捎信同他说过了,承烈那小子很明理,让我向你转达改日再约。」高晏菁挑眉道,等着看他还有什么理由推脱。她是太皇太后的义女,名义上是阎承烈的姑姑,他敢不明理?
那个损友!宁夜洛脸一黑,最后只能无奈的叹气。「娘,我不想成亲。」
「你晓不晓得你几岁了?」高晏菁听见这话直接发飙了。「二十了!你晓不晓得别人二十岁孩子都满屋跑了!你却连个通房都没有,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和你爹一样,那方面……有问题?」
儿子坚持不娶妻,和她抗争了两年,一开始推说公务繁忙再等等,后来说没看中喜欢的姑娘再缓缓,再后来竟然直接跟她说他不想成亲?
这兔崽子是要让她这辈子都甭想抱孙了是不是!
「咳、咳咳咳—— 」宁锦和听见妻子这番话,一口茶噗地一声喷了出来,老脸涨红,「我哪里有问题了?我昨晚不才证明给你看?」
一眨眼的时间也算证明?好歹在儿子面前,高晏菁没太让丈夫难堪,瞪了他一眼后才又将目光盯向儿子。
宁夜洛有一瞬间真想将男性的尊严给抛一边,就这么认了,可转念一想,估计他就是认了,他的极品娘亲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说不准除了三餐外加夜宵的叨念外,还得有一堆补药等着他,这一想,他忙义正词严的扞卫自己的清白。
「您别歪想,我正常的很!」
「既然正常,那就告诉娘你为何迟迟不肯娶妻?」高晏菁今儿个也是和他卯上了,他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她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宁夜洛也知道他娘的个性,为了耳根子着想,他觉得有必要和自家娘亲深谈一番。
「我对那些姑娘没兴趣。」
「皇都的姑娘多的是,你要不喜欢娘给你挑的那些,咱们再挑过就是。」高晏菁心稍稍安了下来。原来儿子只是眼光高,这好办,她就不信整个皇都没一个他看得上眼的。
「娘,我对那些动不动就哭哭啼啼、风一吹就倒,连走路都要人扶的姑娘没兴趣。」宁夜洛觉得他有必要说清楚些。
「无妨,那我们就找身体壮一些的姑娘。」高晏菁已经在想着这皇都里谁家的姑娘有副好体格。
「除了不能太柔弱外,也不能太软弱,见到歹人就大呼小叫,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宁夜洛感觉他应该要说得再清楚一些,脑中却浮现玄凌菲吓走梁菖仲时那冷静的反应,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
高晏菁拧眉,思索了一会儿,拍胸脯保证,「行!包在娘身上,娘绝对帮你找到。」脑海再次浮现哪个武官家里有适婚的姑娘。
宁夜洛仍然感到不足,觉得以他娘的智力,他应该一次把话给说明白。
「最好是看到血也能不惊不怕,撞见尸体能够冷静分析,遇到命案能够镇静自如,我也不要求她能替我分劳解忧,但至少要能和我谈得来,不要成日说些诗词歌赋、绣花针线的,最好是能—— 」
「停!」高晏菁愈听脸色愈难看,忍不住喊停。「你到底是要讨媳妇还是找手下?」
这浑小子开这什么条件?这不是逼她去找个屠夫家还是仵作家的女儿给他?不!就是屠夫家的女孩儿也不可能在一旁见习杀猪呀!这兔崽子根本不是眼光高,分明是在找借口。
「当然是媳妇。」宁夜洛觉得他娘这问题挺废话的,他的手下还能少?若不是她坚持,他怎会这么认真的说出自己的择偶条件?
抚着阵阵抽疼的脑袋,她咬牙道:「不用废话,今日午时跟我去水榭茶肆相看卢国公府的卢二小姐!」
还以为这小子开窍了,若是顺着他,恐怕开窍的会是她自己—— 被气得七窍生烟!
「娘,您这都没听完,人选就找好了?很明显是在敷衍。」宁夜洛拧起一双剑眉,看向自家娘亲。
「敷衍又怎样?」高晏菁已经放弃和这浑小子讲道理,指着他鼻头便骂,「你今儿个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半年内,要是没能帮我讨个媳妇进门,我就去隔壁玄府下聘!」
这威胁一出,宁夜洛脸色都变了,「娘—— 」
「别叫我娘!」高晏菁横了他一眼。「去准备准备,等会儿就出门。」
宁夜洛觉得头更疼了,俊眸扫了眼坐在太师椅上的父亲。
宁锦和察觉到儿子求救的眼神,轻咳了声,挺起胸膛站了起来。
宁夜洛眼神一亮,正当他以为父亲终于要拿出身为男人的尊严、为人父亲的肩膀,替他开口说话时,却见宁锦和身子一转,谄媚的对高晏菁说道——
「娘子,别为了这浑小子动气,气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来!喝口茶顺顺气……」
「……」这是亲爹呀!
虽然很不情愿,宁夜洛仍然被高晏菁给拖出门。
大雪连下了数日,好不容易在今儿个放了晴,街边随处可见人们在清扫残雪,湿滑的街道也因日阳的高升缓缓干涸。
「这卢二小姐可是皇都里出了名的美人,个性温婉乖顺、知书达礼不说,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是炙手可热的媳妇人选,卢夫人可把这个闺女当心肝一般的疼着,不仅舍不得她嫁人,这皇都里能相看的人家她几乎全看遍了,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轮到你,等会给我好好表现,知不知道!」
她可不是眨低自家儿子,相反的,宁夜洛有一副好皮相,生得俊美不说,身材也好,最重要的是家世好、家风更好。
宁锦和乃玄玥王朝当朝宰相,而她高晏菁更是太皇太后的义女—— 晏灵郡主,更别提她的小姑子、宁锦和的妹妹是当朝的宁贵妃,光是这些层关系,宁夜洛好歹也算得上是皇亲贵胄。
再说了,拥有这样的家世放眼看去,那个不是纨裤?可她的儿子偏偏不走世族路线,年纪轻轻便坐上大理寺卿一职,非常的争气。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宁家的家风,想当初她会决定下嫁宁锦和便是因为宁家有个规定—— 男子年过四十无后方可纳妾。
这样的家风哪个女子不向往?她当时的情敌没个一千也有八百,占了皇都半数云英未嫁的女子,要不是宁锦和非她不娶,她也没这么简单杀出重围。
这样集万中优点于一身的宁夜洛,怎么可能会讨不到媳妇?
偏偏他就是讨不到,她替宁夜洛安排了近百次的相看,竟然没有一次成功,这可让高晏菁不服了,自家儿子这般优秀,这些姑娘难不成是瞎了眼?
为了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高晏菁做了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 偷听。
这一听,她总算明白为何自家出色的儿子会销不出去了……
「听说你饱读诗书,那看过《洗冤录》没?」宁夜洛问着眼前长相貌美的女子。
「洗、洗冤录?」原本因宁夜洛的相貌堂堂,芳心暗许并打算以身相许的卢二小姐一脸的懵。
那啥呀?
「没看过?」宁夜洛有些失望,却不放弃,接着又说:「那么《剖尸案》呢?这本书是冷僻了一些,但里头有很多令人赞叹的大案件,譬如三十年前的溶尸案就不错,凶手是名年约三十岁的女子,抓了数十名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妄想提炼出永保青春的密药,将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活生生扔进能装下一个人的药炉之中烹煮,想连人带骨给炼成药,未料却提炼出一堆尸油……」
这次不只卢二小姐懵,连高晏菁和一块躲着偷听的卢夫人也都懵了。
尸、尸油?
三个女人脸色发白,卢二小姐还未说话,就见宁夜洛似乎来了谈兴,接着又说——
「除了那起案子,二十年前还有件食人魔案,那人是个屠夫,杀人如宰猪,因为年少时跛了一条腿,时常被街坊邻居给瞧不起,有次失手杀了常上门嘲笑他的邻居,竟着魔似的认为只要吃了人的腿,他那跛了的脚就能恢复正常,因此杀了数十人。
「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用晚膳,他的猪舍里埋了数十具尸体,每具尸体都少了一双腿,当时抓拿他的刑官问他,这些人的腿呢?那食人魔竟然笑了,指了指他桌上的饭菜说,都在这了……」
「啊—— 」卢二小姐再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听见这叫声,宁夜洛眉头一皱,低声说了句。「我都还未说那食人魔那日桌上摆着的正是红烧肉呢……」
看着饭桌上那盘红烧肉,卢二小姐再也忍不住的捂着肚子干呕了起来。
宁夜洛见状,非但没有怜香惜玉,而是道:「看样子,这剖尸案你也没看过,无妨,那另一本—— 」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卢二小姐脸色发青,逃也似的夺门而出,速度之快一点也不像寻常的闺阁女子。
方才的芳心暗许、以身相许,不过才一眨眼的时间就成了过眼云烟。
看着那如风一般消失的身影,宁夜洛点了点头,「还行!至少没直接吓晕!就是没什么共同的话题……」
「宁、夜、洛!」随着卢夫人追着女儿离开,高晏菁这才跳出来,气得险些没断气。
「娘?」宁夜洛似乎有些讶异她会在这,放下了筷上的红烧肉,挑起眉道:「您在这正好,省得我回去还得向您解释,您刚刚也瞧见了,卢二小姐跑了。」
他觉得他挺认真在相看,偏偏对方不配合,怪不得他。
高晏菁一口气堵在胸口,颤着手指指着他的鼻头,正酝酿着,就听这不肖子又说——
「娘,您其实没很想要个媳妇是不?」
「啥?」高晏菁以为她听错了,连脾气都忘了发。她不想要媳妇?她要是不想要,何必为他操碎心?
一开始她还以为皇都这些姑娘都瞎了眼,才会看不上她高晏菁的儿子,可为了孙子,她只能忍着气替这个不肖子安排,就是这一回卢家的机会,还是她拉下老脸去求来的,直到刚刚她才大彻大悟—— 不是别人看不上她儿子,压根就是这小子有病!
怪不得外头会有传言说,宁夜洛身为大理寺卿,命格太硬,导致与他相看接触过的女子都会大病一场……
大病一场?她呸!根本是被这混帐东西给吓病的!
宁夜洛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轻啜了口,那眼神很明显的是在指责她没用心。「娘,您刚刚也瞧见了,那卢二小姐和我谈不到几句就跑了,连正常聊聊天都做不到,您找这样的人来,根本是浪费时间。」
枉费他这么坦白的将自己的择偶条件都告诉娘,结果找来的仍是这种胆子比老鼠还小的。
「你这浑小子!」高晏菁总算将憋着的那口气给咆哮而出。「你那是哪门子的择偶条件?正常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会符合这种条件!」
他是想气死亲娘吗?
「那就怨不得我不娶妻。」宁夜洛耸了耸肩。
「闭嘴!」她只差没给这混帐东西几记栗爆。
「你刚刚聊的都是什么话?一下溶尸一下又食人……呕!」想到他方才说的案件,高晏菁忙将视线从桌上的红烧肉挪开。「你跟一个大家闺秀谈论这些事,她不跑才有鬼咧!你要是不喜欢直说就是,何必用这种方法拒绝?」
别说是卢二小姐了,就是胆大如她,也被自家儿子给恶心到了。
不喜欢人家姑娘也不需要用这样的办法,糟踏人又自损名声,这小子知不知道经过今日这一出,他那命硬的传言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我是不喜欢。」宁夜洛也直言。「我说过我不喜欢那种柔弱、动不动就尖叫昏倒的女子,这位卢二小姐的声音还特别高亢,方才我的耳膜险些被她给喊破。」
卢二小姐唯一可取的地方应该就是没有直接昏倒,省去他让人去卢府找人来接的麻烦,在「阅女无数」的宁夜洛眼中,勉强算是能接受的了。
当然,这不代表能成为他的妻子。
「你别跟人说那些恶心事,人家姑娘会尖叫?」她真会活生生给气死。
「娘!」宁夜洛斜睨了她一眼,认真道:「这怎么会是恶心事?要当我宁夜洛的妻子,若是没有点胆子怎么能胜任?我方才说的够隐晦了,细节都还没说她就跑了,连谈个天都聊不来,我娶来做什么?」
「谁让你娶来聊天?我是让你娶来给我抱孙子的!」高晏菁觉得脑仁要爆了,当初生这浑小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塞回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兴趣不合,连个感情基础都没有,要怎么行夫妻之礼?」宁夜洛有着他的坚持。
他对女人没有太大的兴趣,却也知自己是独子,娶妻是迟早之事,他听从母亲的安排挑选合适的对象,偏偏挑不到,这也怨不得他。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高晏菁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
「我方才不就在培养了?」他挑眉反问。
「……」高晏菁无语了。若那样的对话能当成感情培养,她也是醉了。
正想着要怎么说服这浑小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
「死、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