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要哄」这句话在靳玄脑子里转了无数次,他踏入锁妖塔,来到塔尖最高层。
层与层之间都设有符咒禁制,在走进塔尖的门前,他又在心里把这句话念了一次,才一脚跨入。
一进去,瞧见眼前的景象,他的脸就垮下来了。
岂止是棉被,她把锅碗瓢盆和火炉都带进来了,此刻正在那儿烧柴煮东西吃呢。
瑶娘本来没注意到靳玄,她正专心致志地煮杂烩汤,本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却发现这锁妖塔甚是神奇,烟往上飘,好似被天井吸去,也不会弄得满屋子都是烟雾,十分稀奇。
听说这塔可以吸纳妖气,没想到连烧柴的烟火也能吸,真是方便。
靳玄额角微抽,大步走向她。
「你在做什么!」
瑶娘惊了下,一抬头,就见他铁青着脸色走来。
她昨夜没睡好,今日一上午又忙着收拾东西过来,此时又饿又累,哪有好脾气应付他的火气?
况且,害她这么操劳的人,这会儿却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她也立即沉下脸。
「瑶娘。」
「滚。」
靳玄呆住,不敢置信地瞪着她,黑着脸,目光危险。
「你敢叫我滚?」
「你不滚,我滚。」
他臭着一张脸,她的脸比他更臭。
靳玄一见她全身警戒,似是一只炸毛的猫儿,彷佛只要他一开口,她就随时等着跟他翻脸。
有没有搞错?他一句话都没责备她,不过是问她在做什么,她却一副受了极大威胁的样子,眼睛瞪得那么大,他都能在她漂亮的眼瞳里瞧见自己的影子。
在僵持了一会儿后,他好不容易酝酿的甜言蜜语,这会儿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好吧,他滚。
靳玄挫败而回,坐在屋中,拿笔写不了字,拿书看不进一字,站起身来回踱步后又坐下来,越想越叹气。
想他堂堂寂云派的掌门人,不畏鬼怪,不惧妖魔,却怕心上人生他的气。长这么大才发现,原来自己对于喜欢的女人,那是一个字也舍不得骂的。
他端起茶,却发现这茶水没滋没味,少了她泡的桂花茶,没了她做的三菜一汤,也让人心上少了许多期待,日子也变得乏味了。
熬了三日后,靳玄招来净雷,让他去把净风找来。
净雷领了命令,一出屋就笑得乐开怀。
其他徒弟见状,好奇地问:「二师兄,什么事这么高兴?」
「咱们的苦日子要结束了。」丢下这话,也不管师弟们懂不懂,净雷火速去找大师兄。
靳玄把净风找来后,便关起门来说话,大伙儿在外头等着,过了半个时辰后,净风终于出来了。
大伙儿忙围过去,问大师兄情况如何?
「多谢各位师弟关心,师父说,我不必再去后山岩洞关禁闭,但必须去锁妖塔闭关修炼。」
众人一听,不喜反忧。
锁妖塔里都是妖怪,在里头和妖怪斗法,还不如一人在山洞自在。却见大师兄不以为意,还说这是师父给他的试炼,要众师弟莫忧心。
大伙儿又说了些鼓励的话后,便各自散去。
其他人一走,净雷便搭上净风的肩,把他拉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咬耳朵。
「你老实说,师父叫你去锁妖塔做啥?别告诉我去修炼,我才不信。」锁妖塔现在可是有瑶娘和九尾狐在。
净风却是正色道:「师父真的是这么告诉我的。」
净雷气笑了。「你和师父在屋子里说了半天话,师父就只跟你说这事?」
「当然不是,师父要我从头到尾仔细跟他交代我和阿娇的事,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说。师父听完后,便交代我去锁妖塔闭关修炼。」
净雷半信半疑,但见大师兄不像在撒谎,态度十分笃定。
他了解大师兄,在这方面,大师兄向来说话诚实得令人肝疼,没道理欺骗他。
这一回,净雷如何猜也猜不出师父的用意是什么?叫大师兄去锁妖塔修炼,就这样处理,没别的目的?
任他想破头也绝对想不到,靳玄叫净风来的目的,交代九尾狐之事只是其一,其二是靳玄真正想知道,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大徒弟,是如何搞定狡猾的九尾狐?
他听大徒弟为了接近九尾狐,如何顺着她的毛摸、如何讨好称赞,又是如何勤练法术捉妖,对九尾狐紧追不舍,即便被揍、被掐也绝不放手。
靳玄一边维持表面上的淡定,一边听得心惊,看不出来平日诚实又憨直的大徒弟追起女人,竟是如此死皮赖脸,一旦认定,便不死不休地缠住对方。
如此听下来,完全是这个大徒弟去勾引人家啊!
靳玄盯着大徒弟沉默许久,最后只冷冷丢了一句命令,让他去锁妖塔闭关修炼。
道士皆在收妖,他这个大徒弟居然把人家女妖搞上手,但从某个角度去想,这也算是另一种收伏。
而若问他为何突然下此命令,那是因为他开窍了,与其罚净风去山洞关禁闭,不如让他去锁妖塔,继续收伏那只九尾狐。
攻人先攻心,对妖亦同。由此事看来,大徒弟道心未改,反倒一旦认了死理,便如泰山沉稳,不为所动,完全压制那只狐妖。靳玄深思,认为这在道法上并不违背,反而在修炼上开拓了一条新的道路。
世人皆惧妖,凡妖必灭,不是黑就是白,但实际上,靳玄对此想法亦是有疑问的,这也是为何他设立锁妖塔,只关妖,不灭妖。
因为有时候,他也觉得某些妖怪没有坏到必须魂飞魄散的地步,所以大多数都只镇压或封印,而不赶尽杀绝。
然而,他命净风进塔收伏九尾狐只是其一,其二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靳玄本就聪明,只是因为固执而一时脑筋转不过来,加上平日都把聪明用在钻营法术和门派的营利上,所以他在女人方面一直不开窍,直到被净风和九尾狐之事点拨后,彷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让他知道该怎么做。
净风得了师父的应允,匆匆回屋把自己从头到脚打理干净,连胡渣也刮干净,换了件窄袖劲袍,便立刻赶往锁妖塔。
瑶娘好不容易把家当和一应事物搬进锁妖塔,整理一番,打算长期住下来,结果当净风出现时,她惊呆了。
净风二话不说,朝她跪下,行三大叩头礼,是赔罪,亦是感激,多谢她为了护阿娇所做出的牺牲。
瑶娘回神,忙阻止他不必如此多礼,这是她心甘情愿做的。
「师娘为了护着阿娇,还搬进锁妖塔,这份心意,徒儿和阿娇必铭感肺腑,终身不忘。日后,我和阿娇必然诚心侍奉师娘如母,以报恩情。」净风说完,再度叩首。
瑶娘被他如此慎重的态度闹得颇为尴尬,说得好似多了个女儿和女婿,她自己则成了丈母娘。
她忙摆摆手。「别谢了,以后你好好护着阿娇,对她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净风正襟跪坐,对她颔首。「师娘说得是,净风谨记在心,今日来锁妖塔,便是来履行此事的,师娘辛苦了,把阿娇交给我吧。」说完伸出双手,很理所当然地把阿娇抱过来。
瑶娘没拒绝,连她也觉得理应如此。人家是一对小情人,她把阿娇还给人家,也是应该的。
望着净风小心地搂着脆弱熟睡的阿娇,瑶娘深感宽慰,阿娇有净风如此一心一意地对她,即便受阻也初心不改,让她很是感动。
这世间,并非尽是薄情男子,亦有深情大丈夫,懂得为自己心爱的女子撑起一片天。
因为自身遭遇,瑶娘曾经对男子失望过,如今见到净风有情有义地护着阿娇,不嫌弃阿娇是妖,让瑶娘见识到患难与共的情感,欣慰的同时,对这人世也有了期待,不至于太失望。
「阿娇妖力虚弱,需要护持,这塔尖封印太强,徒儿必须带她到别处,找个封印弱的地方,安静的为她护法。」
瑶娘听了,连忙点头。「好的,你快护她,莫管我,我没事的。」
「如此,徒儿先告辞了。」
净风小心翼翼地把狐狸模样的阿娇护在怀里,站起身,朝瑶娘躬身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他们走后,瑶娘突然觉得怀里空落落的,连带心头也空荡荡的。
她左右张望,这塔里阴暗,四周有光点鬼火,原本她不以为意,一心扑在阿娇身上,但现在突然变成一个人,没了阿娇让她分心,对于周遭的环境,不禁变得敏感起来。
不知怎么着,她突然孤独得有些怯怕,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怎么好似更冷了?
她忙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
她进锁妖塔本是为了陪伴阿娇,但现在阿娇有净风护着,她一个人待在此,好像就失去了意义。
她本想去找净风,但又想到,他适才说要安静地为阿娇护法,她若去找他们,会不会打扰人家?况且人家现在小俩口好不容易在一起,需要独处,她去了岂不是妨碍人家恩爱?
想到此,她便打消了去找净风的念头,一个人待着,这时候心里又在想,阿娇交给净风了,那自己是不是该出塔了?
不对、不对,那两人还困在锁妖塔呢,她若是现在回小院,还怎么救他们?他们在锁妖塔一天,她也要跟着待一天,直到他们出塔为止。
想通后,她便裹紧身上的被子,继续撑下去。
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不知白天黑夜,时间好似变得没有意义,少了阿娇在怀里,瑶娘觉得更冷了。
她闭上眼,心想睡一觉就好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觉得周身暖和,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被包裹在温暖的怀抱里。她下意识朝热源偎去,原本有些冰冷的小手被暖融的热意包覆,让她舒服地轻叹一声,蹙紧的眉心也因此舒展开来。
瑶娘缓缓睁开眼睛,瞧见屋中的烛火时,不禁一怔。
她是作梦吗?
美眸眨了眨,这屋子……很熟悉,但不是她的小院,而是靳玄的屋子。她蓦地惊醒过来,发现一只手臂环抱着她,而她的人则趴在男人的胸膛上。
她抬头,见到男人的下巴。
靳玄坐卧在床上,一手拿着书册,另一手搂着她,将她纳入臂弯,让她趴在自己的胸膛上休息。
她已不在锁妖塔,而是在他屋中的床上,睡在他的怀抱里。
她惊得要起身,环在身上的手臂却丝毫不动。
「别动,你病了。」
瑶娘怔住,对上男人低垂下的眼眸,如墨一般黑的眼瞳,沉静得与以往不同,又好似多了什么。星芒暗点其中,锁住她的目光,深深地看进她眼中,令她没来由地心头大跳。
她垂下眼,竟不敢与他对视。
「我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竟是干涩得有些沙哑。
「喝点水。」
说完,靳玄放下书册,伸手到床边的茶几上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
瑶娘觉得不妥,想自己伸手接,却发现环着她的手臂连带也把她的手给困住了,她想抗议,但一抬眼,却发现他的脸靠得很近,就这么盯着她,她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感到无措,为了快点脱离这尴尬的境地,只好赶忙就着他端来的杯碗喝下。
水入喉间,有一份甘甜,在她疑惑的目光下,他开口解释。
「你发烧了,水里化了丹药,能降温。」
她发烧了?难怪她觉得有些虚脱无力。
「虽然你不怕锁妖塔的禁制,但是一般的冷热对你仍有影响,待在塔尖几日,必是着凉了,幸好我发现得早,把你抱回来,不然邪气入体,你怎么受得了?」
哼,也不知是谁害的!她白了他一眼。
「是我害你的,都是我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