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小鸭六头,羊肉二斤,大鸭五头。葱三升,芋二十株,
橘皮三叶,木兰五寸,生姜十两,豉汁五合,米一升,口调其味。
得臛一斗。先以八升酒煮鸭也。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作鸭臛法》
“什么?流民作乱?!”
赵妃子手中的帐卷锦帛落在矮案上,霍然起身,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没事,有孤在呢!”宇文堂一个跨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拥着因近日忙着核查各城安置流民等帐卷而累瘦了一圈的小肉球,温柔地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摸了摸她神情疲惫的小脸,心下一紧。
“这些东西自管交给他们去打理便好,你就监管统筹一二即可,怎么还真把自己熬成这模样?”
“阿妃不累。”她靠在他强壮温暖的胸膛前,被他紧紧环抱着,心头的惊惶消失大半,却仍难掩一分不安,小声道:“君上,是不是……阿妃没把流民安置好,让流民受苦……也给您闯祸了?”
“孤看过你的措施,极为稳妥,若有些许不足之处,也让谋士和吏司们去补全了,按理说应当不能有此大乱。”他眸光透着隐隐愠怒,声音低沉道:“这事,是人祸。”
“人祸?!”赵妃子猛然抬起眼,脸上惊疑难抑。“可、可谁会同已一无所有的流民过不去?”
“莫担心。”他沉默了一下,“这事,孤来办。”
“不,流民安置一事是阿妃担下来的,本就是我职责所在,怎能出了差错还要君上为我收拾?”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肢,神情坚定地道:“君上,背后是何人挑拨作梗?我必须知道。”
他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她。
不,他只需她费心打理明面上的事便好,那些阴私的谋、不堪的脏活儿……自有他在。
“君上?”
“孤只是想问,晖城的粮可拨下去了?”他微笑问道。
“第一批已于十日前送至晖城,第二批臣妾正和谋士们核对荒地的数,计量出足够的口粮和种子。”提到公事,她倾身自案上捞来了那卷厚厚的锦帛,迫不及待展开来呈与他。“已经差不多了,君上请看。”
他牢牢搂着她柔软的腰肢,腾出一手接过锦帛,一目十行地扫视过上头密密麻麻却秀气端庄的圆润小字,种种项项都罗列得清清楚楚,有理有据,显见执笔人弹精竭虑,用心至极。
他心下一热,随即泛起一抹酸软疼楚感。
她这数日总在他睡下后,悄悄起身,为的就是理这些帐册吧?
原本成天乐呵呵惦念着吃饱穿暖睡好的小人儿,是几时手上的宫务帐目比摆在面前的吃食还多了?
小肉球,这些日子来真的瘦了很多。
他的心瞬间刺疼得更加厉害,不由想起数月前,他初初将她自南梁要到身边来时,心里还想着以喂养她为乐。
但是日子久了,他对她的心意越深,对她的期待与要求就越多,恨不得立刻就将她打造成完美无缺、足以与他携手并肩,扛起大周国的另一半。
他知道是他心急了,可小阿妃却从不叫苦。
“小肉球,孤是不是……”原来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足够宠你、保护你?
身为一国君王,是不是就应该将心爱女人细细密密地揽护在羽翼下,永不教她经历风雨,尝见苦难?
可,他又害怕倘若她没有足以自保的本领,万一在他精力疏漏偶有不到之处,中了奸人的暗算……
他陡起寒颤,俊美脸庞有些苍白——不,他心爱的小肉球绝不会有事,她也不能有事!
她是他这一生仅有的温暖,就算倾尽举国之力,他也决计不容有一丝一毫闪失。
“君上?”赵妃子眼神满是依赖恋慕地仰望着他,“是不是什么?!”
“小肉球,孤是不是……对你太严苛了?!”
“傻君上。”她先是一愣,随即眼儿弯弯地嫣然一笑,举臂环紧他的颈项,将粉嫩如婴儿的脸颊贴靠在他颊边,小声道:“我想为您做更多更多,只要能让您少受累一点,无论受怎样的考验,对阿妃来说都是幸福。”
宇文堂大受震撼,只觉多年来心口那一处空洞刹那间被填得满满的,孤寂褪去,寥落消失,此生此世,再无半点遗憾。
他将脸庞挨着她,凤眼里隐隐湿热了……
“小肉球,答应孤,永远不准离开孤。”
他已不敢想像,没有她的日子。
后来,赵妃子还是知道了晖城之乱的幕后种种纠葛。
于是她提出要以皇贵妃和此案统筹人的身分,亲自到晖城安抚百姓和流民。“既是太宰大人出招发难,您身为亲甥儿不适合做的,就由臣妾出面吧。
她的小手搭在他修长大手上,诚挚深刻地望着他。
宇文堂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甚至假意冷下脸子来,试图吓退她的决心。
可终究被泪眼汪汪的赵妃子的一句——“是不是阿妃真的很没用?”搓磨得心都要疼化了,铁血意志兵败如山倒。
理智上,他自然明白晖城此一乱事看似危机,却也是令她能真是崭露头角,立于世人前树立凤威的大好机会。
连诸阖也力劝,亢更是立下军令状,无论如何都会命百名暗影誓死护得她毫发无伤,更别说他随时能够指派数千精兵将她保护起来——但是,倘若有万一呢?
宇文堂内心激烈交战,短短一夜几乎熬白了十数根发,这才忍痛目送身着翟衣牡丹袍,头戴珍珠冠的赵妃子上了贵妃辇车,在五千精兵和两百名暗影的护送下,车队浩浩荡荡往百里外的晖城而去。
“待得她回来,也该是翟衣换凤袍的时候了。”他眸光里眷恋难舍,喃喃低语。
“君上,娘娘定会功成归来的。”亢轻声道。
“孤只要她平平安安,连根寒毛也未掉地安然回家。”他仍痴痴地凝望着那逐渐远去,渐渐化为小小影子的车队,久久不舍收回。
城墙之上,宇文堂高大颀长、风姿端华如仙的身影静静伫立。
直至暮色笼罩,华灯升起,北风刮得更急,城墙四处明火执杖,亢和护卫统领等人都面露忧心之色,深恐自家君上受寒着凉,更怕君上莫不是想要在城墙立上一夜,直待娘娘安全抵晖城的鹰信传来?
“回吧。”宇文堂眸底的最后一寸思念终被冷静按下,回过身来时,又是那个霸气无双的帝王。“诺。”
“命枭军盯紧了赢氏私兵,一有异动,”他嘴角一扬,眼神冰冷如霜。“全灭了!”
“诺!”
他的小肉球要在晖城安抚民心、稳置流民,宣扬大周国威,为他们的家国而奋战努力,他在京城,就绝不容许有任何人任何势力阻碍她的脚步。
“传令下去,晖城的剑客和游侠全给孤看紧了暗处那些牛鬼蛇神,若能护得皇贵妃娘娘直至平安返京,均赏百金。”
亢咧嘴一笑。“臣下代小子们谢君上重赏了。”
“那不是百练的人吗?几时又成了你的小子?”他闷哼了声。
“百练是臣下的属下,他的人自然是臣下的人——”
“那就都是孤的人了。”他抛去一记冷厉白眼。“有何好邀功的?!”
“……吾皇英明。”亢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哈哈,哈哈。唉……
娘娘一离开,君上都不说笑了。
赵妃子在高调地进驻了晖城的行馆后,尚来不及坐下来喝口茶水,外头已有十数名晖城的大小官员争相求见,还有一匣又一匣、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名画书帖呈了上来。
小巧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着,在她那张圆脸蛋上透着一抹深思,随即嫣然一笑。
“先生,依您之见,本宫这礼是该收不该收?”她侧首望向坐于下首的诸阖,笑吟吟地问。
诸阖看着自己这“关门小弟子”,眸里闪动着骄傲的笑意,悠然道:“这头一试,娘娘不是已心有决断了吗?”
“阿妃是在想,究竟是要先用先生教过的敲山震虎法?还是君上的唯我独尊法?抑或是阿妃自己的没脸没皮法?”
不错,娘娘还有心情打趣儿,和当初只知吃……咳,是和当日相比,足见今日的心性稳当,底气十足,那就不必担心被那些老油滑官子刁难住了。
“这叫名师出高徒啊!”诸阖抚着胡须,笑得志得意满。
赵妃子得了他鼓励的笑眼,更添信心,在接过侍女奉来的茶汤后,慢条斯理地曝饮过了,这才扬声道:“来人,有请诸位大人。”
诸阖则是极有默契地退到屏风后。
不一会儿,自门外响起了错落有致的整齐脚步声,以身穿暗紫官袍的晖城城主为首,鱼贯进来后,齐齐跪地伏首行了个礼。
“晖城城主瞿和拜见皇贵妃娘娘,祝娘娘美貌永驻,千岁千千岁。”
虽然态度无可挑剔,可语气中不阴不阳的暗讽意味却无可错认。
赵妃子心一突,甜甜笑了起来,娇憨道:“大人们请起。”
城主瞿和领着麾下官员听命起身,个个面上皆或多或少闪过了一星半点的轻搜嘲笑不屑之色。
这个皇贵妃,果然是个听不懂他人言中深意的木头美人儿,光靠着一身皮相色奉君前,能成什么事?
看来纵使精明深沉如君上,也有被美色胡涂了脑袋的时候。
瞿和暗自一喜,昏庸的君王总是比英明的君王好糊弄多多了。
“来人,赐座。”她漫声道。
“诺。”训练有素的侍女们迅速奉上锦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