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慢慢抓紧孙拂的手,有些不确定,眼神晶亮得出奇,「阿拂,你方才说娘肚子里有两个弟弟?」
孙拂发现方才自己说漏了嘴,但是她不躲也不避,眼神真挚,「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阿拂都喜欢,阿拂只要娘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都好。」
母亲虽然从来都没说,她却知道生不出儿子就是娘的心结。
「你刚刚明明说……」姚氏还要说什么,却见女儿朝着她眨了眨眼,很快意会过来。女儿预言她怀男胎的事情要是传出去,先不说灵不灵验,外头那些等着看女儿笑话的人又哪能饶得了她?
女儿的名声已经够不好了,再添上这个,或许女儿只是随口一说,倘若自己生下来的还是女孩,岂不是让女儿的名声雪上加霜?于是不再追问。
孙拂不知道她轻轻一句话,姚氏在心里已经过了又过。
「那这紫姨娘带来的佛珠,娘就给了我吧。」孙拂把矮几上搁着的细长条雕纹盒子打开,一条带有金丝的珠串静静躺在其中。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要这串佛珠做什么?」以前孙拂没少从她这里要东西,但凡喜欢的,就会下缠磨功夫拿回去,就算贪图一时新鲜也好,因此姚氏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
「我自有用处。」总之,不能留在母亲身边。
「喜欢就拿去吧。」
不久,青丝端着药回来,孙拂接过后把药吹凉,慢慢给母亲喂了药,又服侍她躺好,陪着她说了一会儿的话,见姚氏睡着,吩咐正院的下人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看顾,环顾所有人,见他们都肃声应了,这才出了院门。
一出了正院的门,孙拂就把那装着金丝楠木佛珠的匣子给了琵琶,「找个隐僻的地方烧得干干净净,别留下让人察觉的痕迹。」
琵琶有点舍不得,「紫姨娘说这可是请大相国寺高僧开过光的,可以吗?」
「要是佛祖怪罪,我来承担!」孙拂果决说道。
琵琶见状就不敢多说了。
孙拂又吩咐绿腰去把三生领回来,四个丫头里,绿腰和三生最谈得来,感情最融洽,当初她把三生赶出半若院,绿腰哭了好几宿,现在一听她有意让三生回来,高兴得笑容都掩不住,几乎小跑着去了。
上辈子她对四个丫头不分彼此都很好,只是三生沉默寡言,不如妄茜会讨巧卖乖,尤其在魏齐和姚拓的事情上,所有的人都顺着她的喜好去说,说不了的也会避讳在她面前不提起这事。
唯独三生三番五次的劝说,再加上偷盗的事情发生,她索性把三生扔去做粗活让她吃点苦头,却怎么都没想到,陪她到最后的竟是这个被她厌弃的丫头。
孙拂回到半若院后还把琴嬷嬷叫了进来,琴嬷嬷是半若院的掌事嬷嬷,是姚氏给的人,她做事干练,心思绩密,白皙的皮肤,圆润的身子,半白的银发盘成髻,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和和气气。
掌事嬷嬷的工作无非是安排小姐的日常、帮忙管教丫头,琴嬷嬷因为是姚氏的人,孙拂便让她管了自己的内外私库,安排她的日常。
孙拂让琴嬷嬷来,无非是想知道自己手中有多少东西,过去的她是个不记事的,左手进,右手出,想要什么有什么,对于自己身边有多少东西,不在乎也不清楚,身外之物从来都不是令她发愁的事情。
比起琴嬷嬷,过去的她更加信任妄茜,无形中院里的大小事都被妄茜接手,而一心扑在魏齐和二房三房身上的她,别说对自己的财产心里有个底,被私吞多少、亏损多少,完全都不知晓。
直到要入宫,嫁妆要造册,孙拂才知道所剩无几,最后还是姚氏拿出大半私房替她补上,说过去的她糊涂得要命,半点不为过。
「小姐让老奴过来,可有什么要事?」琴嬷嬷问了安,不解问道。
「找你来,是我想看看我院子的登记册子。」登记册子记录的正是半若院的东西,有她爹娘给的、孙老夫人年节给的、她外祖家给的、别人送的,还有她的月例,林林总总。
琴嬷嬷却直接跪了下来。「老奴该死,请小姐责罚,这登记册子是在老奴那里,只是很久不曾记帐了。」
孙拂示意琵琶把琴嬷嬷扶起来。「这有什么呢,既然很久没有记帐清点,那就把库房开了清点就是。」
琴嬷嬷有些不确定,觑着孙拂的表情,「但是妄茜姑娘说……」
「妄茜虽是我身边的大丫头,可你是我的掌事嬷嬷,论尊卑,你能管她,所以她能说什么话?」孙拂知道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在主子面前得脸的说话就大声,不吃香的就低人一等,妄茜得她看重,说起话来连掌事嬷嬷都不敢樱其锋,唯恐惹自己不高兴。
琴嬷嬷得了吩咐,赶紧起身下去清点了。
*
近午时分,绿腰领着三生回来了,三生梳着简单的双丫髻,身上一件薄袄,身量不高,差不多和绿腰齐平,鹅蛋脸,带着股水仙般的素净。
她比一年前痩了许多,不只脸颊凹陷,那棕色薄袄子穿在身上也显得空荡荡,手里拎着一个小碎花包袱。
这时妄茜回来,刚好撞上三生,一下变了脸色自己都不知道。
小姐要让三生这小蹄子回来,她居然事先不知情,而且她听说方才琴嬷嬷也来过院子,这会儿正开了小姐的库房清点,她心里本来就有事,这下脸色沉得都发黑了。
孙拂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靠着鹅黄大迎枕,炕上的矮几花瓶由颜色娇艳的鲜花换成了素雅的蝴蝶兰,姿态清妍,馨香满室。
三生一进东次间便匍匐在地上,「奴婢三生拜见小姐。」
三生小孙拂几岁,是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平时话不多,也称不上机敏,但是对孙拂唯有赤诚二字。
孙拂下炕,亲自把三生扶起来。
三生惊住,直觉就想把手抽回去,怎么能让小姐扶她起来?她可是奴婢啊!
孙拂没让她缩手,看着她粗糙起茧还有纵横交错伤痕的手,梭巡她还有些瘀青的脸,开口道:「杂务房的人虐待你了?」
三生垂下头,声音比蚊虫还要低,「那里人少事多,小伤而已。」
孙拂在冷宫那些年又不是没做过粗活,哪里看不出来她双手吃了多少苦头才留下那些痕迹。
「你会不会怪我发落了你?」
「当奴婢的奶奶把奴婢带进门,奴婢便知道奴婢这条命是小姐的了,奴婢做得不好,小姐发落奴婢,奴婢又怎么敢责怪小姐?」三生想笑,扯到脸上的青紫,疼得眨了眼。孙拂摸了摸三生的脸。「我这里还是三个大丫头,你可愿意回来侍候我?月例待遇都还是大丫头的分例,可好?」
三生重新跪下来磕头,「奴婢能回来侍候小姐,就算不是大丫头,打杂做粗活也使得。」
她娘去得早,后母带着继子上门,寻着由头就可劲的让她干活,她因为年纪小做不了太多活,后娘动辄就是打骂,后来为了让继弟上学堂,供他读书,便打算把她卖到烟花地。
她奶奶看不过眼,辗转托了亲戚走关系把她卖到孙府,那一年,年幼的小姐在一群刚买进门的丫头里看中她,从此,她就忠心不贰的跟在小姐身边。
「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我让绿腰把绿玉膏给你送去,你那双手短期内不要沾水干活,等手脸都好了,再来侍候吧。」
妄茜心有不甘,绿玉膏一小罐就要五两银子,等闲人家用不起,连她都没有过这么好的待遇,小姐却轻描淡写的给了三生。
三生眼角余光从妄茜那边溜过,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她得找机会给小姐提个醒,她在杂务房待了一年,听到许多事,也看得更明白,这妄茜的心可大着。
三生下去没多久,琵琶禀报说琴嬷嬷过来了。
妄茜的心咯噔了声。
这前后也不过两个时辰,孙拂心里有数,她那库房里头应该没什么东西。
孙拂让几个丫头都下去,只留下琴嬷嬷。
琴嬷嬷呈上一本墨青色封皮的册子,「老奴用了两个时辰把小姐的东西都点清了,这是册子。」
孙拂接过去一看,琴嬷嬷把分类做得非常详细,家什用具、字画摆设、花瓶器皿、金银珠宝都详细的分列开来,想看什么只要翻到主页再往下,就一清二楚。
这里面的东西有一大部分是外祖母给的,外祖母疼她,向来有好东西都紧着她,后来她与大表哥定下婚事,外祖母干脆让人成车成车送礼来,但都是大型的家具居多,库房里也不乏她父亲在外头买的新奇玩意,至于她娘贴补她的好物件,金银细软算最少的了。
然而一路清点下来,她的私房却不算多,也就五千两出头一点。
孙拂知道五千两对一般老百姓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她记得谢隐只要五两银子就能过一整年,只不过她是什么人,她爹娘都做着生意,来钱的速度就是比旁的行业要快,所以她爹娘对于金钱从不吝啬。
只是给孙拂再多的金山银海,她的手指缝隙比什么都大,留不住钱,大手大脚的花掉,只要二房的孙默娘暗示讨要,她也不管东西有多珍贵,眼巴巴奉上,若是孙默娘推辞,她还会主动往她手里塞,也因为这样,甚至肥了奴才的荷包,就像妄茜。
「我那些金银首饰就这么些?」以前的她注重自己的容貌,珠宝首饰盒只多不少,可入册的饰品竟然只能铺满一个匣子,这么大一只蛀虫,好大的胃口,好一个忠心不贰的丫鬟!
「这件事你办得好,」孙拂招手让琴嬷嬷靠近。「另外,找个你信得过的角门婆子,让她们留心妄茜都和哪些人来往,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琴嬷嬷惊讶了一把,「小姐这是要……」她随即知道多说不妥,赶紧承应下来。「小姐的吩咐放心交代给老奴,老奴一定办好。」
琴嬷嬷的年纪大,人稳重,又是母亲的人,若把这事交代给妄茜以外的三个丫头其中任何一个,她们年纪轻,走动的地方也就这半若院,要去打探其他院子,甚至西园以外的地方都不方便。
攘外必先安内,她可不想让一只害虫在自己眼皮子下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