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杏儿是真的很快乐。
书房内,她不自觉的将目光定视在大桌子前,摊平了一张大地图在看的丈夫。
很难想像,他跟她竟然能变得这么好,最近,他处理商家的帐册时她都在一旁看书,两人即使没有交谈、目光没有对视,但她的心情就是很好,觉得连空气闻起来都是甜的,而她的丈夫也一直都很认真工作,认真的他看来更英俊了。
真难以想像,过去两人因为婚事,虽然还不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但绝对心有芥蒂,未料成亲后,竟然能如此相亲相爱。
简直像是老天爷在他们身上大显神迹、施了仙法呢。
她看得太痴、想得太甜,没有注意到穆元煦已经感受到她幸福的凝望,他勾起嘴角一笑,走到她身边,俯身,照例给了她一个又温柔又炽烈的吻。
若不是还有要事得做,他真想继续下去。
他放开了她,喜欢看她羞红的脸蛋,盯得她不得不移开粉脸,暗暗吐气,把目光转向他那张长长的地圈,注意到上面写着“运河疏浚计划”……
他的视线跟着她看过去,然后想也没想的就拉着她走到桌子旁。
“这是我奉皇命疏海运河,还得找到方法让商家南北通运不必付太多的过路费的大事。”
见她困惑的皱起柳眉,他笑着继续解释,“你看,这一段运河在过去几年来,一直是官场上人人争抢的肥缺。因为夏秋之季洪水泛滥,载运米粮的货船不是翻覆入河,就是遭到大风巨浪打湿后发霉了,运到目的地也不能食用,也因为状况多,商家莫不抢着避开夏秋之季通过,”他指着那段会泛滥成灾的运河,“所以,官商勾结,管理这段运河的官员就成了商家贿赂的对象,谁给得多,就让谁的船先过,好避开水患期。”
所以,过路费指的就是这个了。她明白的点点头。
“我已跟皇上建议由这个城镇的码头行驶运河后,载运货物再到这里上岸转陆运……”
他在地图上指出位置,她专注的聆听着,却更着迷于他脸上的自信神采。
“这么做,谁也不必担心中间这一段会泛滥成灾的运河,其实,目前已在暗中规划开阔新路,一旦水陆共运,就能有效缩短载运时间,届时南北商货流通将会更热络。”
他真的好聪明!只是她看着他,“这应该是机密吧,你怎么跟我说?”
“你是我的妻子,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秘密。”这是他不会也不愿再犯的错!“当然,我这么做,会挡了不少人的财路,但皇上却可赢得贤君之名。”
她微微一笑,“受惠者不只皇上吧,穆家在全国各地共有三十家商行,经营食衣住行等各式生意,且不管还有替皇家经营的绸缎、钱庄、银楼等商行,所有的商品届时都可以畅行无阻,直达去处,省掉一些被勒索、孝敬某某大官的银子,开销肯定也少了许多。”
“爱妻英明,原来你也有经商的天分呢。”他一脸赞赏。
“我可也是商人之女,虽然客栈的生意早没了,不过,你不担心我会跟我爹说吗?”
她知道只要能在所经的陆运路线上抢先开客栈、餐馆,都是有利可图的。
“我不担心,我知道你是知轻重的人。”前世的她与今生的她,都是很有分寸的人。
她一楞,但随即真诚的道:“谢谢你这么相信我,我不会说的,事实上,依我爹的懒散个性,最后也只会浪费了开店的费用而已。”那是切身之痛,她家才会变成现在这等光景。
“但我知道你还是担心他们的生活,有空你可以回去看看,我不是那种不允许妻子回娘家的男人。”他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孟婆婆跟那个小女孩,我知道这两家子都是让你牵挂的人,所以有交代徐汉送些银票过去,因为这段日子我独占你,让你都没有时间去看他们了,所以先代你照顾他们”
她眼眶微微一红,心里是真的很感动,没想到他这么在乎她所在乎的人。
他的双手包住她柔嫩的柔荑,轻轻地亲吻她的唇,喃喃低语,“别哭,除非是幸福的泪水……”
她硬咽微笑,“嗯……”
但有人看着这幸福的一幕却笑不出来。
书房外,一株枝叶茂盛的大树下,碧云公主僵直伫立着,透过书房的窗户看进去,就能清楚的看见屋内那对俪人的亲密互动。
“公主,真的不让我进去通报主子吗?”徐汉感到好为难。
“不必,你给我安静。”她冷冷的瞪他一眼。
她是特别过来看看这对新婚夫妻的,因为就算皇兄告诉她,穆元煦有多爱他的妻子,她都不肯相信。,听宫女探听到京城传言穆元煦转了性,与新婚妻子鹣鲽情深,不再乱摸女人的手,她也不信,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穆哥哥,但愈来愈多的恩爱传闻进到她耳里,令她不得不来看看,是否真有其事。
但她后悔了,她眼眸刺痛,频频做深呼吸,以压抑心痛的感觉。
不该是这样的,他明明不想成婚的!可此刻,他俊美的脸上散发着幸福的神呆,深情的黑眸眨也不眨的凝望着倪杏儿,将她的手握着放在胸口,仿佛视她为独一无二的无价珍宝。
碧云公主看不下去了,她转身就跑,泪水已滚落眼眶,身后的两名宫女也急急的追了上去。
在乘轿回宫的路上,她的泪水几乎没停过,她爱他,她可以接受他不爱任何一个女人,但刚刚所见,他的心分明已给了他的妻子,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公主哭着回宫的事,也迅速传到皇上的耳里。
没一会儿,季仁甫就来到她的寝宫,果然见到她趴在床上,哭得好不伤心。
他立即召来她的贴身宫女,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示意宫女们全退下去,这才坐上床缘,轻轻拍拍她的肩,“别哭了。”
碧云公主侧转过脸,因为哭太久,眼睛都肿得像核桃了,她哽咽道:“皇兄,穆哥哥爱她,真的很爱她……但怎么可能呢?我是公主,是天之骄女,如果他会爱上一个女人,也应该是我才对啊!”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又哭了。
他皱眉,“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元煦一出生他家就决定好杏儿是他的妻子了。”
“那又怎样,不过是两个交情好的老家伙自行订下的婚约,这是穆哥哥跟我说的,他还跟我说过,就算被逼着娶妻了,他也不会爱她,他骗人!”
看她哭得更伤心,季仁甫还真是没辙了,对这个同母妹妹,他是任她予取予求的,从小到大,她要的东西,就算是人,也都能到手,但只有穆元煦是例外。
她要不到他的人、更得不到他的心,没想到,这反而让她更是吃了秤跎铁了心,非要得到他不可!
有时候他忍不住想,皇妹并不是真的爱元煦,只不过他是她迢迢一生唯一尚未到手的“东西”,所以,她所谓的爱应该叫做“不甘心”才是。
他沉沉的吸了口长气,看着仍哭哭啼啼的妹妹,决定透露部分的秘密,“元煦没有骗人,只是,杏儿刚好就是他等了一辈子……不,是他等了前世又等了今生的真爱,你是不死心也不成。”
前世……今生?她一楞,坐起身来,拭去泪水,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季仁甫欲言又止,事关对好友的承诺,他本不该说,但不说又怕皇妹继续蹉跎青春。
罢了!既已开了头,就是想开导皇妹,于是,他说了那些秘密给她听。
起初,他也不怎么相信那件不可思议的事,可就在自己情窦初开,与多数美人来往时,当时的穆元煦就已经老爱摸女人的手,他以为好友终究也是风流的,们在看到那些女人手腕上无胎记时,就算再美的女人也撼动不了他的心。
就算有个裸女站在他面前,他也像老僧入定、毫不动情,守身如玉的行为令人瞠目,还有很多事、很多想法,都让他不得不信,好友是真的保留了上辈子的记忆,转世投胎只为寻求旧爱……
但这么玄的事,碧云公主怎么可能接受,她心痛又愤怒,“我才不相信,而且我是真的爱上了穆哥哥呀,皇兄若真是为我好,早该告诉我、阻止我动心才是!”
他皱起浓眉,“这件事是说不得的,他是信了我才告诉我,而皇兄在此刻告诉你,是要你知难而退,别再执拗下去。”
她气得又趴回床上,哭得抽抽噎噎,“我不管,我就只要穆哥哥,我原先还指望皇兄为我指婚,至少当个平妻也行,现在要怎么办?呜呜呜……”
“别死心眼了,世上的好男见多得是。”
“我就只要穆哥哥!”
“你--”
“何况,谁知道是不是真有胎记那回事,也许只是凑巧,也许倪杏儿手上的胎记是后来形成的,穆哥哥根本就无从了解,又怎么知道是什么形状的指痕?”她真的无法接受。
他欲言又止,“元煦就是知道。”有些话,他知道他还是必须保留的。
“骗人!何况若真是前世,那又是多久以前的事?现在穆哥哥也已十八岁了,他真的记得吗?再说了,我那么爱他,我跟他之间的情缘一定也很深,怎么不说他等待了两世的情人就是我?!”她执拗的不愿相信。
“总之,告诉你这事已经不对,目的是要你断念,”他叹息一声,握住妹妹的手拍了拍,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她道:“这事儿你可别对外说去,如果传开来,我把丑话讲在前头,我不会承认的,反而会治你一个胡言乱语、妖言惑众之罪。”
“连皇兄都欺负我……呜呜……干脆我去死好了……呜呜……”她万分委屈的又趴回床上,哭得好伤心。
他受不了的摇头,“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你看,就连冥冥之中,老天爷也帮了他一把,将两人指了娃娃亲,就是要成全他们……”
他说了很多,劝了很久,但她执念太深,总是哭了又闹脾气,几回后,总算哭累了也睡着了。
季仁甫看着她脸颊上的热泪,伸手轻柔的拭去后,叹了声道:“希望睡一觉后你就能释怀了,这一世你跟他注定无缘,他只要手腕上有那个胎记的女人,至于那个胎记的形状,他小心翼翼的画在一本册子上,还记载着前世他跟她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那段前世姻缘,不管你信不信,皇兄看过那本册子,深受感动也相信它的真实性,元煦担心自己到老时都找不到她,生怕到最后,他可以因为拒喝孟婆汤而记得她,却因为年老而逐渐忘记她,他才做了纪录的。”
说到这里,季仁甫都忍不住叹气,“总之,皇天不负苦心人,你要祝福他才是,至于你的终身大事,你放心,皇兄会替你找到一个比他好、比他俊的男人。”
他静静的又看着妹妹好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开。
床上,碧云公主仍沉沉的睡着,只是嘴角却似有若无的浮现一抹隐隐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