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宁静想起当初躺在床上,所有人以为她睡得正熟的时候,她听见了父皇与皇后耳语般的低喃,将一堆陌生的名字和自己连在一起……
“求亲……”司徒宁静喃喃自语。身为皇朝的公主,她明白皇亲贵族的婚姻完完全全掌握在皇帝的手上,就算她是圣上最疼爱的女儿,父皇总有一天会将她许给另一个人。
这是身为一国公主永远无法改变的命运,她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事实上,早在一年多前,皇后就多次以玩笑试探的方式,想从她口中套出心中驸马的模样。
某位年轻有为的新进臣子、某位优秀大臣的儿子,抑或是和本身就具有皇朝血统的皇亲贵族,其中必定有一位,将来会成为银镜公主的驸马。
“你别害羞啊!女儿家长大了总有一天要嫁人的。”当她原封不动地将那些仰慕信件退回时,皇后曾经取笑过她。“别这么快就拒绝他们,慢慢看、慢慢挑,说不定你未来的驸马就在里头呢!”
“到时候请父皇和皇后娘娘决定就好。”司徒宁静总是笑着说出同样的答案,明显地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她现在想起来了,当皇后眉飞色舞地提起那些个青年才俊、王公贵族的时候,自己确实心情平静,一点多余的想法也没有,就像是……当父皇、太医以悲痛的语气告诉她,她一双眼睛再也看不见的时候一样。
为什么?明明都是和她息息相关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连喜怒哀乐最基本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子吗?
过去司徒宁静从来不曾细想过这件事,直到意外发生后,她过于平静的反应,反倒成为了皇宫里的异类。
“心里有委屈尽管说出来,大哥知道这件事伤得你很重,在我面前不用伪装,就算你想在我怀里大哭一场也可以。”
“双眼看不见?那多可怜啊!就算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那又怎么样?眼睛瞎了就等于是残废!你们看看!到现在还装出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我说她根本就是故意在父皇面前演戏,想故意博取父皇的同情!”
“静儿……不介意我这么喊你吧?我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怎么说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放心,你父皇说过一定会找人医好你的眼睛,你尽管放宽心好好休息就是了。”
“……你们听说了吗?她从出事以来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一次也没抱怨过,这件事情是不是太奇怪了?你们说说,搜遍了整个皇宫都找不出凶手,会不会……这整件事都是一个满怀心机的公主,自编自演想博取同情的戏码?”
在银舞殿修养的这一个月里,有人关心,有人存疑,有人更是以幸灾乐祸的心态看着这件事,更让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缺乏一般人的情绪这个问题。
“为什么?”司徒宁静喃喃自语。
她困惑地摇摇头,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人吗?不!绝对不是!
那么,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人?
司徒宁静深吸一口气,试着想静下心整理思绪,努力回想着过往的事情……
***
十年前
“你来这里做什么?”
“对啊!这里不是女孩儿能来的地方!”
东宫的书斋里,一群十几岁的皇子趁着太子和保傅还没到的时候,团团围住了一名年约七岁、宛如最上等玉石精心雕刻出来的女孩儿。
“是父皇……让我来这里上课的。”司徒宁静小小声的回答。不明白平常对自己还算客气的皇子哥哥们,为何今天突然变得好凶好凶。
“哼!我母后说的没错,你就只会装可怜讨父皇欢心。”其中一名皇子冷笑着开口,不客气地伸手拉扯她的发辫。
“就是嘛!本来就只有皇子们有资格来这里上课,你一个女娃儿不去学刺绣,多背几遍妇德,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就是就是!我们来这里读书、学武艺,将来是要为父皇打天下、分忧解劳,你是女孩儿,对父皇一点用都没有,快点出去!”
几位皇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着,说什么也要把司徒宁静赶出书斋。
“……我不走!是父皇说我可以过来的,殿下哥哥也说我可以过来的,我要留下来。”司徒宁静小脸涨红,勇敢地挺直自己小小的身子。
“哼!你以为搬出父皇和太子殿下我们就会怕了吗?”
司徒宁静的回答惹恼了他们,其中一名皇子眼珠子一转,瞬间想到了一个恶作剧。
“对了,十三皇弟,你还记得第一次入书斋的人,要通过什么样的考验?”
“什么考验?”同样七、八岁的十三皇子一头雾水地问。
“就是胆量考验啊!”八皇子偷偷瞪了迟钝的十三皇子一眼,以一种得意洋洋的语气说道:“举凡想来东宫书斋一起念书的皇子们都要经过这项考验,通过的人才能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念书。”
司徒宁静困惑地抬起眼。
测验?怎么自己从来没听殿下哥哥说过这件事?
“对!书斋外的树上有一个鸟巢,里头放着一枝笔,每个想进书斋念书的人,都得爬上树把那枝笔拿回来,才有资格加入我们。”八皇子开口,伸手指着书斋外一棵大树。“宁静妹妹,别说哥哥们不给你机会,如果你和其他人一样爬上树,从鸟巢里头拿出那枝笔,我们无话可说,就让你留下来,但如果你做不到,你就得认输回宫,永远不准再到这里来,怎么样?”
爬树?取下鸟巢里的笔?司徒宁静一张小脸变得惨白无比。
“快点决定,没时间让你考虑了,要不要接受我们的考验就一句话!”八皇子大声催促。一旦太子和保傅们回来了,一切都没得玩了。
“哈哈!女娃儿真是没用!看她都吓傻了!”
“胆小鬼!如果不敢接受挑战就快点滚回自己的地方!”
一群人笑得十分猖狂恶劣,算准了司徒宁静从小被人捧在掌心里疼爱着,连要她拿个重物都不可能,更别说是爬树了!
“好!我去。”娇软的嗓音,在一群皇子的轰笑声中显得十分突兀。
“什么?!你真要接受考验?”八皇子是第一个回神的,他瞪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既然你们说这是每个进书斋的人都要接受的考验,那么我也可以。”司徒宁静美丽的小脸看起来十分认真。
“喂!八皇兄,这个玩笑会不会开得太过分了?”一旁的皇子有些迟疑。
口头上欺负司徒宁静是一回事,若是真闯了祸,惹父皇发怒那可糟了!
“嘿!怎么会呢!果然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连胆子都比其他人大!或许她真能通过测验呢!”八皇子怒极反笑,对着司徒宁静笑道:“请啊!宁静妹妹。”
“加油!往上爬!”
“鸟巢还在上头,爬快一点!”
十五岁的年轻太子人还没到书斋,就听见庭院那里吵吵闹闹的,他闻声抬头,有些不悦地蹙起两道剑眉。
“真是不像话。”司徒炘边摇头边叹息。自己今天不过来得晚了些,这些皇弟们就造反了,不在书斋里温习功课,全都跑到外头玩耍了。“保傅,这是你第一次进宫,就让你看笑话了。”
司徒炘口中喊的保傅,是一名年龄和他差不多的俊美少年,他一身白衣,气宇不凡,那气质和司徒炘与生俱来的皇家贵气不同,但相比之下却丝毫不逊色。
“哪里,他们虽然贵为皇子,但怎么说也是孩子,在他们这年龄总是特别贪玩的。”白衣少年淡淡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胡闹!你们在那里干什么?”走近后,司徒炘突然一声怒喝。
司徒炘这么一声怒吼,不但让树下看热闹的皇子们吓得脸色发白,更让浑身发抖、只能紧紧攀住树干的司徒宁静吓得松开手,小小的身子就像是突然失去翅膀的鸟儿般快速坠落——
“啊!”司徒宁静大叫一声,吓得紧紧闭上了双眼。
“小心!”司徒炘身旁的白衣少年轻喊一声,白色的身影一闪,人已经飞到大树前,双手一伸,即时接住了从树上落下的司徒宁静。
“宁静!”司徒炘这才猛然发现那人是司徒宁静,一张脸也吓白了,他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到了一群心虚的皇弟。
“好啊!你们几个干的好事。”司徒炘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了每个人一眼,低斥道:“都给我滚,等会再找你们一个个算帐!”
闯祸的皇子们一哄而散,司徒炘大步走到白衣少年的身边,十分关心司徒宁静的状况。“宁静?宁静你还好吧?”
司徒炘弯下身,伸手紧紧握住司徒宁静冰冷的小手,神情十分紧张。
“小姑娘没有摔着,她应该只是吓坏了。”白衣少年细心地为司徒宁静检查一番,转头要司徒炘放心。
“是吗?那就好。”司徒炘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轻拍司徒宁静的脸颊,温柔地唤道:“宁静,你睁开眼睛,大哥在这里,没有人会欺负你的。”
司徒宁静又长又卷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双比星辰更闪耀、比湖水更澄澈的眼瞳先是停在司徒炘的脸上半晌,然后移到了站在他身旁的白衣少年身上。
白衣少年身子一震,显得十分震撼,显然没想到自己救下的小女孩,居然拥有如此美丽的一双眼睛。在这之前,他从没想过,人世间有如此美丽、如此温柔的一双眼睛。
相对于白衣少年的惊艳,司徒宁静也睁着一双好奇的眼凝视着眼前的陌生人,白衣少年气质偏冷,一双黑瞳似两口冷泉,清明而深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优雅从容的气质。
“宁静,这位是……”司徒炘笑着,然后开口向司徒宁静介绍自己特别延揽入宫的新保傅——
突然,幼时的记忆骤然停止了——
她只记得那名俊美的白衣少年救了她,然后呢?为什么后面的记忆就完全消失了?
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他为什么跟在太子殿下的身边?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记不住了呢?
“不可能想不起来!不可能的!”自己摔下树的记忆明明是如此清晰,为什么她……后半段的事情却完全想不起来?
不行!既然是自己印象深刻的事情,不可能会忘记的!她一定得弄清楚才行!
司徒宁静立刻起身,打算开口喊如意,没想到起身时力道太猛,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前面的石桌,她只感到腰际传来一股刺痛,还来不及喊疼,下一秒,她就发现到自己被一股力道轻轻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