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位出锋将一百五十两交给金秀丽,要她在梅老板上门时将一百两交给她为严世安赎身,剩下的五十两则当作安置她的费用。
跟着他下船的二十名船员,在他的调动下,已陆续由李韶安领着,把要从风息湾送至他处的货物装上小船,先行返回破浪号上。
他则因为还有几件买卖要谈,而骆无争也尚有几样药材未购足,故延至掌灯时分才准备离开风息湾。
金秀丽送他们至酒馆门外,故意问道:“二爷真要把你捡到的猫留在我这儿?”
位出锋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并未回答。
金秀丽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明明喜欢那只猫的,为什么不……”
位出锋不悦地打断了她,“金秀丽。”
“行行行,”金秀丽见他一副要杀人的表情,急忙讨饶道:“二爷别怒,我不说就是了。”
位出锋神情冷肃的瞥了她一眼,转身便领着路无争走了。
走了几步路,骆无争试探地问道:“二爷真要将初雪姑娘留在酒馆?”
位出锋烦躁地扫去一眼,“怎么连你都要找我麻烦?”
“二爷,初雪姑娘她……”
他眉心一揪,语气强硬地道:“别再提那个名字。”说罢,他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位出锋一走,金秀丽立即冲回酒馆里,飞奔上二楼,来到严世安跟几名酒馆女侍的房门前,她推开门,几个大步冲到床边,一把将严世安从床上拉起来。
昨晚因委屈而哭了一夜,两眼又红又肿的严世安惊疑的瞪大眼睛,“老……老板娘?”
“二爷要走了。”金秀丽严肃又急切地道。
严世安垂下眼睑,显得失落又无奈。
“你不跟?”金秀丽一怔,“你真想留在这儿?”
不,要是她留下,她的仇、冬梅及念祖的仇,谁报?还有,要是他不善罢甘休,仍想对严家的人不利,谁来阻止他?
她怎么能怕,怎么能退缩?为了保护她的亲人,她合该不顾一切,就算她将失去或牺牲什么,也不能逃避。
女人上了船,唯一能做的就是暖我的床。
没有这样的决心跟觉悟,你就留在风息湾吧!
严世安的脑海中浮现他说这些话时的神情,让她不自觉倒抽了一口气。只要能守护她的亲人,要她暖床又如何?
这一瞬间,她下定决心,有了觉悟。
看见她眼里坚定的光芒,金秀丽安心一笑,“快,他刚走。”说着,她便拉着严世安飞快的冲下楼,来到大门前,金秀丽抓着她的肩膀,定定的注视着她,交代道:“他会先到大街上的金老三铁器行,跟紧他,如果跟不上他的脚步,就到码头去等他,知道吗?”
严世安用力点点头,转身朝着她指的方向跑去。
金秀丽目送她的身影离去,唇角勾起一抹宽慰笑意。
“娘子,”岳平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这小姑娘看起来挺乖巧机灵的,怎么不留在身边?”
金秀丽回头瞥了他一眼,深深一笑,“谁捡的,谁负责,二爷的心让这只小猫悟热了。”
严世安一路来到金老三铁器行附近,刚好看到金老三送位出锋跟骆无争走出铺子。
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他们身后,幸好大街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位出锋他们忙着办事,完全没注意到她。
跟着他们跑了半天,她又渴又饿,趁着他们跟一名卖膏药的贩子说话时,她捱近路边卖凉茶的摊子,准备买杯凉茶来解渴,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她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心头一震。
那人正是被位出锋从船上扔下海的马大山。
位出锋曾说过,以他的水性,游到风息湾不是难事,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她正想着要怎么躲开他,却赫然发现他正阴沉愤恨地瞪着位出锋,一步一步朝他接近,偏偏位出锋正在跟贩子商谈价钱,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
看到马大山从袖里滑出一把尖刀时,严世安先是呆了一下,紧接着两只脚不受控制的自己动了起来。
她猜想,马大山是想趁着人多暗算位出锋,再乘乱逃跑。
看着马大山加快脚步,她不由自主地也跑了起来,她想大喊提醒位出锋,可是不知怎地竟发不出声音,此时此刻她的脑袋几乎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救位出锋。
就在马大山手中的尖刀要剌向位出锋身后之际,她及时窜入两人之间,马大山手中的尖刀剌进她的腰侧,她紧皱着眉头,低呼一声,“唔……”这种像是被重击的感觉她一点都不陌生。
马大山见到是她,瞪大了眼睛,手一松,转身想逃,她本能的伸手拉住他。
位出锋警觉的转过身,看见马大山一脸惊慌的在他身后,他很快的意识到什么,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拳将马大山打倒在地,将他踩在脚下。“马大山!”
这时,严世安已经不支倒下,骆无争使劲的托住她,瞥见她腰侧插了一把尖刀,惊慌大叫,“二爷,不好了!”
位出锋转头一看,全身血液彷佛瞬间凝结一般,他狠狠倒抽一口气,恼火地瞪视着马大山,那像是要杀人的眼神教马大山忍不住打起哆嗦。
位出锋忽地抬起脚,对着马大山的脚踝狠狠一踩,发出一声脆响,马大山哇哇大叫,疼得快要喷泪。
确定马大山无法逃跑,位出锋飞快冲向严世安,他将她捞了起来,看着像是已经快失去意识的她,急切地道:“别昏过去!”
严世安努力睁开眼睛望着他,发现他的神情和目光满是担心和心疼……是真的吗?他不是嫌她碍事,想把她丢在火娘子做事吗?
“报官!”位出锋冲着卖膏药的贩子喊着。
贩子马上点点头,朝衙门冲去。
位出锋抱着瘫软乏力的她,命令道:“不准死,你花了我一百两,不准死!”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可是她清楚听见他这句话,原来他是为了那一百两心疼啊,真是个混蛋,她为了他挨刀,都快没命了,他居然还牵挂着他的一百两?
“混……蛋……”她气若游丝地道。
“对,我是混蛋。”他抱着她跑了起来。
严世安感觉眼前所见慢慢变黑,虽然她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下意识的道:“带我走,我愿意暖你的床。”
严世安幽幽转醒,只觉得自己的腰侧发疼,她想动,动不了,只能望着上方,她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熟悉的地方——位出锋舱房的床上。
她先是一愣,然后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她如愿的上船了。
可是下一瞬,当她回想起自己被剌之前的事情,又不免感到困惑。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她会冲上去救位出锋,甚至拿自己的生命去为他挡灾?他是她的仇人,只要他死了,她的仇便得报,她的亲人便不再危险,一切的一切只要他不在,就都不存在了。
可为什么她却在那不容犹疑及考虑的紧急时刻,选择为他挡刀?他哪里值得她赔上性命?
想起自己奋不顾身跑向他的那一刻,她的胸口一抽,气恼及懊悔的感觉瞬间袭向她,将她击垮在地。
霎时,她明白了。
她无论如何都要上船,不全是为了报仇,不全是为了守护亲人,而是……她不想离开他。
惊觉到这一点,她自责羞愧得想一头撞死。
她从严世安变成莫初雪,她失去了过往的一切,全是因为他!她恨他都来不及,怎么可以对他动了情?
她恨自己,如果可以,她真想掐死自己。
“醒了?”
突然,位出锋的声音自舱房的一隅传来。
严世安一惊,下意识转动有点僵硬的颈子,慢慢地往声音来源望去,他就坐在床边不远的椅子上,脸上带着几分疲态。
他一直在那儿看顾着她?多久了?她的心不争气的热了起来,胀胀的。
位出锋起身走上前,坐到床边,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两只眼睛却散发着温柔的光。
他垂眼,深深地注视着她,“马大山已经被捕了。”
她微顿,轻应一声,“喔。”老实说,她并不太在意马大山是什么下场。
“为什么?”位出锋嗓音有些沙哑的问道:“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替我挨刀子?”
迎上他深沉而专注的黑眸,严世安的心抽颤着。为什么?不都怪他这个可恶的男人吗?他明明那么坏,她却被他迷惑了、吸引了。
想到这里,她再一次恨着自己的不争气,眼眶里不由得闪动着泪光。
见状,他的心又是狠狠一揪。
这么多年来,他的心不曾被任何女人牵动过,已然死寂枯竭,可是她撼动了他的心,教那干涸的心土有了裂缝,然后自那裂缝中冒出涓涓细流。
他想拥抱她,他渴望着她,但也因为如此,他毫不留情的推开她。
他以为他能推开她,不让她动摇他的心念,却没想到……他眉头深锁,懊恼又无可奈何的注视着她,而后伸出手,温柔的揩去她眼角的泪。
当他的指腹碰到她的眼角,她的心猛地一抽,竟比腰侧的伤口更疼。
“为什么?”严世安有些虚弱地反问道:“你不是想把我留在火娘子,为什么又让我上了船?”
位出锋微顿,故作淡漠地道:“因为我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
“嗯。”他的唇角浅浅一勾,“我花了一百两为你赎身,没理由把你放了。”
什么?真是为了一百两?
她感到沮丧,却又因为自己的沮丧而深深懊恼。
她眼底那藏不住的失落全都进了他善于猎捕的锐眸之中,他想知道她真正想听的答案是什么?
她不顾自身安危冲过来为他挡刀,是因为她对他也动了情?她放下念祖了吗?如果真是如此,是否表示他可以放心大胆的拥有她?
在他以为会失去她的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早已被她攫住,想到她可能会死在自己怀里,他内心的恐惧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比起当年对初雪,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就在那一刻,他决定了一件事,就是……抓住她。
“你昏厥前说的话,当真?”位出锋突然问道。
严世安愣愣地反问:“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愿意暖我的床。”他的眸光攫住了她。
她脸一热,唇片张阖,却说不出话来。
“当然不是现在,你先好好养伤吧。”位出锋的眼底闪动一抹黠光,“我去帮你拿点吃的。”说罢,他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