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什么都来不及解释,跌坐回椅上,落下了眼泪。此时房门被敲响,她忙拭著眼角。“什么人?”
“小姐,是容婆婆,给您送干净的衣裳来了。”
原来是新来的洗衣婆婆,小欢开了门。“容婆婆,请别喊我小姐,我也只是个丫鬟,唤我小欢就行了。”
容婆婆听见“小欢”二字,双手不自觉地发颤,一对眼珠猛盯著小欢瞧,好似要将她看进骨子里。
“容婆婆怎么了?”小欢察觉有异。
“没事、没事,小的退下了。”
小欢收下衣裳,合上了门,容婆婆用几乎失了力气的双脚,一步一步吃力地走开。
这晚,小欢在蔚凌云房里等了一整夜。
想来公子是真的动气了,一夜未归,她又急又怒,急的是自个儿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她心中当真没有那个风流的上官仲;怒的是公子一夜不归,肯定又是到那些青楼酒馆寻欢买醉。
“可恶,那些姑娘就不会甜言蜜语吗?冤枉我也罢,自己还去寻那些莺燕,真是气死人了。”小欢在房里来来回回走著,蔚凌云的一言一行都牵动著她,那日在城郊的欢愉,他温热的唇瓣;今日他的误解,整夜不归,层层叠叠的回忆交错在她脑海中。
天将明时,却仍不见公子回府,小欢心中一气,起身往马厩去。
“哼!还说要教我马术,结果还不是仗著自己会骑马欺侮人?”她想起那日的光景,拉出一匹马。“我这就去找你说个明白。”动了真情,小欢也不能忍受蔚凌云再跟什么狐媚姑娘搅和在一起,不管自己到底学了几分驭马之术,硬是爬上了马背,跨上马鞍要出府寻人。
同样一整夜没睡的容婆婆,瞧见小欢骑著匹马出府。她当小欢熟稔马术,没有唤住小欢,事实上,她已决定不与小姐相认。
这么多年,她从北走到南,为的就是打探蔚家迁至何处。当年常夫人将还是娃儿的常妍欢托付给身为奶娘的她,让她俩连夜逃出,就是希望能让常家留下一个活口。常家最后就只剩下她们两相依为命,她拚上这条命也要保护小姐。
但从众人呵护的千金成为流落街头的小娃儿,年幼的常妍欢身子承受不了,常夫人给的银两她全数请了大夫给小姐医病,加上流离失所的逃命日子,战乱中两人成了乞儿。
容婆婆清楚记得,她是如何叮嘱小姐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全名及家世,但有一日当她行乞回到两人容身的破庙时,竟发现原本熟睡的小姐不见了,这一别就是十多年,她怎么也没料到,竟会让她在蔚府见到小姐。
在纷乱的战事中,容婆婆本以为再也无法寻回失散的小姐,一路往南寻,战事平了,也让她找著了当年的蔚家,本想藉著这次机会混进府中替常家报仇,却没料到,竟见著身戴锦囊的小姐。
她和小欢一样,来来回回苦思,她见小姐深爱著蔚家公子,心中万般惊骇,却终究不忍告诉小姐一切。
“或许什么都别让小姐知道,让她过著现下平安的日子是最好的。”容婆婆看见小欢在蔚府俨然过著以往小姐的生活,有人伺候吃穿,照料一切,她痛下决心,隐忍一切,暗中看顾著她,打算绝口不提往事。
骑著马儿上街的小欢,本还顺利地驾驭著马匹,不料到了人来人往的市集,马儿开始不听使唤,马背上的她开始摇晃。
“唉呀!快闪开!”小欢眼见就要撞到街旁的小贩,急忙用力一拉缰绷,别过头却又惊见另一边的路旁有个娃儿,她顾不得其他,缰绳又是一扯。她本以为安全了,怎料此时大街上锣鼓喧腾,原来是正逢人家办喜事,这下可糟了,马匹听到震天价响的锣鼓声,开始不听使唤。“嘶”的一声仰起马背开始在街上乱窜,无论小欢怎么使劲也控制不了,马儿开始在街头狂奔。
“停!停下!”小欢惊慌失措,急拉马缰却无用,马儿越奔越狂,小欢伏在马背上已失了重心,没想到马儿突然一个起伏,她没抓稳,惊叫一声后竟就从马上摔了下来,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蔚府
容婆婆挤在一大群人后,不断抬头想看看被许多人包围的小欢。
小欢全身是伤,说不出话,容婆婆急得不断暗拭泪水,突然她的身体被重重推开,是蔚凌云赶回府了。
蔚凌云骑著快马赶回蔚家,推开人群奔至小欢和大夫面前。
“怎么回事?!”他怒声询问,一旁大夫忙要他放低声音。
“蔚公子,小欢姑娘不慎落马,身上多处外伤,您先冷静下来,让大伙抬她进房吧。”
蔚凌云面色依旧愠怒,他亲自抱起小欢,小心翼翼地步入房中。
“是谁让她骑马的?”他低声问著,音调却令人不寒而栗。“说!”
蔚府没有人出声,大家都知道,公子心中现在只有小欢丫头。
沉寂了许久,终于有人站到了蔚凌云的面前。
“公子,小欢独自骑马出府,是为了找你。”说话的是容婆婆。
“找我?”
“您昨晚一夜未归,小欢小姐一夜不睡等著您。等不著,天一亮就牵著马,应当是想要去酒坊把您找回来。小的不知小欢小姐不会骑马,否则一定拦下。瞧她伤成这样,真是可怜。”
容婆婆泪眼看著小欢,她怎忍心小姐为了一个留连花丛的公子哥伤成这样,她话语中对蔚凌云不留情面,一想到受伤的小欢就哀伤不已。
蔚凌云听了这话后感到错愕,而蔚夫人身旁的嬷嬷已察觉些许不对劲。
蔚凌云面色铁青,不发一语。昨日他负气离开,没想到这丫头竟傻得想要独自骑马寻回他。是他的猜忌心害了她、还是她傻得分不清他根本不可能对那些青楼姑娘认真?
“尽快替她医治,无论多贵的药材,我都要她痊愈。”蔚凌云对著大夫说,心底黯然思忖:傻丫头,都是猜疑和妒忌,让我们伤了彼此。
他伸手想轻抚小欢的秀额,但见她满身伤痕,悬空的手顿时停住,满心不舍。
直到夜已深,蔚凌云仍倚在床边守著小欢。
他自责著,若非当初自己和她闹著玩,不好好教她骑马,或许今日她也不会伤得这样重,而自己不要一时心烦又流连酒坊寻欢,今日小欢也不会躺在这儿。
蔚凌云深叹了一口气,就见蔚夫人出现在房门口。“凌儿,让我看看小欢。”
蔚夫人由嬷嬷扶著走进了房间,瞧了瞧床上裹满纱布的人儿。“这丫头对你可好?”她问著蔚凌云。
“好。”
“当初为娘就是见她心地纯善,忠心为主,才会让她到你身边,怎料今日会伤成这样。”
“是孩儿不对。”
“你可介意小欢是丫鬟出身?”
“她不是丫鬟。”蔚凌云心意已定。“我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你可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蔚凌云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著。“纵使在孩儿心头,仍对蔚家过往之事无法释怀,但这与小欢无关,往后孩儿绝不会再做出让她伤心之事。”
“好。”蔚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凌儿,往后好好照顾小欢,待她身子养好些,娘就替你们办喜事。”说罢,夫人走到小欢身旁,察看她的伤势。
蔚夫人看见小欢颈上用红线系著的锦囊,瞧了瞧并伸手去取,随后她突然发现小欢的腰间有个月形印记,让她不禁注视了一会。
“很特别的胎印。”蔚夫人轻声说了句,再吩咐嬷嬷明日看著厨房炖煮药汤,便回房休息。
蔚凌云整夜守在小欢身旁,不忍睡去,小欢一个呻吟,他便立刻起身察看。
月夜朦胧,夜风微寒,小欢眼眸半睁伞合,梦呓连连。
蔚凌云先是带著怜惜替她盖好被褥,却越听她的梦语,越觉得事有蹊跷。
小欢话语含糊,依稀呢喃说著:“娘,小欢这样对不对?蔚家对不起我们,我该跟著蔚家公子吗?”
“对不起你们?”蔚凌云有些诧异,小欢不曾提及家世,他也没多问,为何蔚家会对不起她?
小欢眼皮跳动,蔚凌云继续听著,不料却听见令他震惊不已之事。
“我们常家只剩小欢了吗?爹、娘,小欢好孤单啊……”
蔚凌云霍地起身,不可置信。
“小欢说什么?”他连退了数步。“常家?!”蔚凌云面容骤变,反覆念著小欢方才说的梦话,双眸炯然如火……
***
蔚夫人回房后,和蔚老爷谈及探视小欢之事。
“这丫头惹人爱怜,对凌儿也是真心,凌儿若要娶她为妻,老爷不反对吧?”蔚夫人问著。
“凌儿与我多年不曾交谈,我怎管得住他?若能在我有生之年,看见他成亲,自是欢喜。凌儿要娶谁,我这做爹的没有什么意见。”
蔚夫人点了点头,又说道:“对了,我刚瞧见小欢的腰间有个月形印记,有如一弯明月,让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你说什么?”原本气色不佳躺在床上的蔚老爷,一听到夫人这么说,陡然坐起了身。“你说什么月形印记?再说一次……咳!”
“老爷您怎了?”蔚夫人不明白这件随口一提的小事,怎会让老爷有如此大的反应,她连忙拍著老爷的背。
蔚老爷却清楚思及,当年他至常家作客,抱起常家么女逗弄时,亲眼所见的特别胎记……
那女娃左侧腰间,有个如上弦月的印记,当年抱起她时,从衣角露出的这个胎记还让他多看了几眼。常家的一切,这么多年来不断在他心中纠结,他是怎么也忘不了,每个夜晚都在他的脑海中翻转折腾,现在由夫人口中听到此事,他不觉面色泛白,双手颤抖。
“去……去趁这丫头熟睡之时,瞧瞧她颈上是不是挂著个锁片,上头是不是刻著她的生辰八字……”蔚老爷急忙抓著夫人的手。“她的生辰日,就是、就是……咳!”
常家遇难当日,就是这娃儿的五岁生辰,蔚老爷将当年之事记得一清二楚,却一阵急咳说不出口,一旁的嬷嬷见老爷神色不对,忙过来搀扶,却听见老爷口中念念有词。
“报应来了、报应来了……她是来报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