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紧锣密鼓地召集军队,由于朱庆发了狠,欲召集十五万大军,年后出征,所以时间十分紧迫,除了征集壮丁,还要采购粮草,打造军械护甲等,各部官员忙得如火如荼,整个京里像是沸腾起来一般。
百姓毕竟不明就里,都在等着看皇帝大发神威,将鞑子永远地赶走,谈起御驾亲征的事都是兴奋期待,但朝廷官员、勳贵世族,有些脑子的却都是不太安心,毕竟朱庆的年纪摆在那儿,又不擅长领兵打仗,如今只能期盼十五万大军和其他将军能有效用了。
然而在众人的忙碌之中,忠义侯府却是闲了下来。
按理说左安阳屡次战胜鞑子,就算是皇帝出征也该让他随军,至少要让他参与筹备之事,毕竟他对鞑子懂得最多,可因为皇帝忌惮、权臣有心排挤,左安阳对于军务半点也沾不了手。
他倒也不在意,除了晨起练武之外,镇日游手好闲,而徐氏也成天带着小黑教它说话,侯府活生生像是多出两个轨裤二世祖似的,让白露看了好笑。不过这么多年来,白露也难得看左安阳如此清闲,趁着这个机会,她使出浑身解数,成天变花样做出各种好吃的甜点让左家母子品尝,也算是为未来天京的珍馔点心坊做准备。
做到最后左安阳甚至特地亲手为她砌了一个石窑,效果比那临时搭成的烤炉不知好多少,这也让她做起吃食来益发用心,什么杏仁豆腐、奶酪、烤布蕾、坚果塔、莓果派、铜锣烧、芋泥布丁蛋糕……吃得两母子不亦乐乎,脸都圚了一圈。
现在徐氏也不让人备点心了,每到午憩起身就开始等着,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府里就会飘着浓浓的糕点香气,那与以往府里常做的荷花酥、桂花糕等甜腻的油香不同,白露的甜点多了一种馥郁的奶香,浓而不腻,勾人至极,光是闻着都能让人整个清醒,然后强烈的饥饿起来。
如今即使徐氏见到她仍不会特地给什么好脸色,却也没有先前那么冷淡,有时还会亲自来问上一问,看今日的点心是什么,似乎与白露亲近了一点。
至于左安阳,只要白露做的东西他都觉得一定好吃,好几次甚至与徐氏争抢,得了徐氏好几颗栗爆。
在他印象中,母亲一向端庄严肃,这阵子却好像有些矜持不来了,居然会捏他耳朵,还会像个寻常妇人那样念叨他,他从来没有感觉母亲像现在这般活泼,更是涎着脸拼命捣乱,让徐氏长久建立起的威严形象摇摇欲坠。
这一日,白露做了奶油丰润浓厚的布丁生乳卷、果香四溢的苹果乳酪蛋糕,以及口感丰富香气十足的乳酪塔,让徐氏很是喜欢,不过监于左安阳实在来抢劫过太多次,她索性让白露叫人直接送到她房里,一点也不想分给那个熊儿子。
左安阳被母亲的护食态度惹得哭笑不得,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母亲的罩门在这里,早知道母亲有这个弱点,他一开始就会把白露带回来,让白露养刁了徐氏的胃口,说不定现在他与白露的孩子都会喊爹了。
不过白露仍是体贴的,也特别为他准备了一份,送到他的房里给他,还附上了一壶加了柑橘的奶茶,热呼呼的在现下的冷天气喝起来真是暖入心脾。
然而左安阳连一口都还没吃,他的小厮就神秘兮兮的进门,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太子殿下微服到访?
左安阳想了想,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连忙亲自去了大门,将低调只带了几名护卫的太子殿下朱得时迎了进来。
朱得时长得并不是特别俊秀英武,脸还挺路人甲的,所以穿上便服混入人迹,竟没人发现他的特殊,不过毕竟是皇家子弟,只消和他多说句话,长久养成的贵气和言语中透露出的见识仍能显出他的与众不同。
待朱得时进门后,左安阳向朱得时欲行君臣之礼,却被朱得时劝住。
「左将军客气了,父皇亏待你,但本宫却是对将军相当敬重,今日既是私访,那些繁琐的礼节就免了。」左安阳乐得顺水推舟应了。他知道太子十分勤奋好学,仁善宽厚,只不过太子在皇上面前表现出来的却是中庸程度,不特别聪慧也不特别勤政,想是怕皇帝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要忌惮。
他替太子倒了一杯奶茶后道:「不知殿下今日到访是为……」
「我反对父皇亲征。」朱得时开门见山地说。
左安阳正色起来,听朱得时语气严肃地继续道:「父皇这几年荒驰政事,被那些奸佞小人哄骗着,为那些权臣做了嫁衣,让他们挟皇权一手遮天,父皇根本不知道鞑子的真实情况,一心以为以王朝的大军就必能战无不胜。」
朱得时叹了口气,「鞑子要是真那么好打,怎么会那么多年了还是本朝的心腹大患?再加上此时是冬日,父皇仓促成军,长途跋涉,鞑子却有天时地利人和,我实在很不看好……」他目光深深地望向左安阳,「有你这懂得克制鞑子的良将不用,还刻意打压,那严明松如此怂恿父皇,究竟想做什么?」
左安阳想不到太子原来将一切看得如此清楚,也放胆坦言道:「那严明松是在挟怨报复,他兼任直隶巡抚至张平镇时,曾向我索贿被我拒绝,在北方还留下了不好的名声,所以怀恨于我,怂恿皇上出征,是借皇上的手打压我。
「严明松会如此糊涂是同样小看了鞑子,他去张平镇的那段日子风平浪静,或许他就以为鞑子不怎么可怕,再者,此次王朝十五万大军北伐,听起来军容壮盛,鞑子每回来犯最多也只是三、四万余人而已,自然认为可以轻松取胜,而皇上打胜仗,他严明松便会更受重用,从此不可一世了。」
朱得时一听,同样怀了侥幸的心思问:「那左将军认为,此次父皇亲征,是否真能得胜?」
左安阳皴眉,与朱得时四目相对,像是难以启齿,半天没说话。
可是最后在朱得时坚定的眼神下,左安阳把一心横,说道:「必败无疑。」
纵使早有准备,朱得时仍心头一紧。「怎么说?」
「首先,鞑子耐寒,在冬日战力惊人,京师军队的将领大多是勳贵子弟,平时养尊处优,傲气十足,很可能会轻敌。而十五万大军中,有一大半是此次才征招募得的新兵,从未上过战场,更没体验过在那样寒冷的天气下作战,届时真的上阵,看到鞑子来势汹汹,未战就先怯了。
「其二,鞑子一向不讲究正面相抗,而是小队小队的进犯,精于偷袭及奔逃,常常是趁人不备攻击多处,若是不敌也能逃得飞快。与这样的敌人作战,最重要的是军队的命令传递及反应必须迅速,全军无私通力合作。但京师大军说难听点就是乌合之众,将领之间互不信任,军队缺乏训练,届时一遇鞑子偷袭,多头马车,各行其是,最可能就是首尾难顾,落得一败涂地。」左安阳深吸一口气,说出最尖锐刺耳的话,「其实这场战役,只是看我们能输得多惨,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而已。」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朱得时反而更相信左安阳对王朝的忠诚,他分析得有条有理,再者,若非心中怀有保家卫国的大义,他又何必冒着触怒自己的危险说出这等残酷的言论?朱得时知道这恐怕会是真正的结果。
「谢谢将军赐教,本宫看得仍是浅薄了。」朱得时起身,深深一揖。
「微臣不敢,殿下谬赞。」左安阳赶忙起身回礼,而他越来越欣赏朱得时,说的话也益发深入,「御驾亲征之事难以更改,但有些事情尚能提防,比如那严明松,严明松与其党羽,只言胜,未虑败,只怕届时战争失利,他们会想尽办法替自己脱罪。」
朱得时闻言冷笑,「兵部一系把持军需,兴风作浪,本宫早已看不顺眼,正好趁此次铲除了他们。」
由于皇帝亲征,必是太子监国,朱得时不会浪费这次机会。
两人又商谈了许久,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推演了一遍,朱得时方觉得心头一安,有了足够的信心与那些奸臣们周旋。
而他对左安阳更是大为赞赏,过去父皇对此人确是大材小用了,若一开始便以此良将为主,镇守北方,何愁鞑子来犯?
商谈告一段落,朱得时觉得口干舌燥,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过就这么一口,却令他暂时忘了方才的严肃话题。
「这是什么?带着柑橘的甜味,香浓顺口,倒是不错。」朱得时又多喝了一口。
「这是白露……呃,微臣一名好友所做的奶茶。」左安阳与白露表面上是主仆关系,但有人问起,他却不会将白露视为奴仆。
白露的大名朱得时可是听说过的,毕竟严玉娇那事闹得不小,此时见他支支吾吾,立刻就有所猜测,暧昧地笑道:「是红粉知己吧?」
两人谈了那么久,对彼此也算有点熟悉了,交谈便没那么拘束,听到太子居然揶揄他,左安阳索性不要脸皮地道:「是未婚妻,只是我还没说服我娘。」
朱得时乐了,指着食盒说道:「我方才已看了好久,这吃食前所未见,相当精致,也是那白露姑娘做的吧?」
左安阳这阵子吃了不少,便也不小气,大方地将食盒推过去,「正是她做的,请殿下品尝。」
朱得时亦不客气,拈起一块乳酪塔便放入口中。
虽然甜点已经冷了,但白露做的甜点就是冷了也好吃,入口的香酥先是令朱得时眉毛一挑,而后那奶味馅料滑润顺口、鲜甜绵密的感觉更让朱得时惊艳,两口便将一个乳酪塔吃光。
接着他又拿起布丁生乳卷,在左安阳没注意时,居然先不顾形象地偷舔了一口奶油,那种柔润顺滑的口感还有牛奶的甜香马上征服了他,而蛋糕的部分更是从未吃过的松软美味,布丁富有弹性,几种口感搭在一起简直绝配。
「殿下觉得如何?」其实看他那吃相就知道答案,但左安阳仍是笑问。
朱得时没有直接回答他,看向了食盒里的苹果乳酪蛋糕,暗暗吞了吞口水,嘴上调侃,「你这家伙赋闲在家,足不出户,诸多官员当你心灰意冷,其实你是在家享福吧?」
左安阳大笑起来,的确如此,他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第三样甜点不管是什么,朱得时都舍不得吃了,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那苹果乳酪蛋糕,索性厚着脸皮问道:「剩下这些,可否让本宫带回去让太子妃尝尝?她最近胃口不好,我想这些她应该会喜欢。」
左安阳点点头,「殿下喜欢那是白露的荣幸,她做甜点从来都会多做一些,我让人去全部装过来,让殿下带回去吧。」
「那敢情好。」
有得吃又有得拿,最困难的事也有了初步应对办法,朱得时对于今日暗访忠义侯府的结果大为满意。
此时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想不到,将来在他们的政治路途上,今日桌面上的这些甜点可是帮上了很大的忙。
「太子妃邀请我至东宫,意欲为何?」白露纳闷地望着手上的请柬,以为自己看错了。朱得时造访忠义侯府后没几日,白露便从婢女手上接到了太子妃的请柬,里头只简单说了心慕她制作甜点的本事,欲见一见她。
这种理由白露不是很相信,怀疑对方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实际上另有意图。
白露知道最近左安阳与东宫走得近,却不确定他与太子私下是否有什么打算,怕自己坏了他的事,或胡乱出门成为了左安阳的把柄,便拿着请柬去找左安阳,想不到这请柬原就是东宫透过左安阳送给她的。
「放心去吧,东宫是可以信任的,我想太子妃说的也是真的,她应该是真喜欢你做的甜点。」左安阳有些好笑地回想起上次太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你忘了上次太子私访,回东宫时还搜刮了府中你做的所有甜点,就是要带回去给太子妃。」
「我明白了,那明日赴约时,我便多做一些甜点过去。」
自己的点心受到太子妃喜爱,代表着也合京城人的口味,白露顿时欢喜起来,看来她珍馔点心坊在京城的分店,有些苗头了。
次日,白露一大清早便起身做出了苹果派、奶油泡芙、乳酪果酱饼干、芋泥面包等等甜点,自然先留了一部分给徐氏和左安阳,其他她全放入了食盒,回房梳洗慎重打扮之后便乘马车去了皇宫。
到了皇宫门口递出请柬,她一点也未受到阻拦,由皇宫侍卫替马车引路至东宫,待她下了马车,也立即有着宫女带她来到东宫内的偏殿,太子妃早已金冠华服,笑容可掏地坐在上首等着她。
白露行了个礼,神态落落大方,举手投足并不失礼,且她一袭绦红色牡丹云纹对襟外裳,下身是白底的散花百褶裙,头上戴着蝴蝶金步摇,贴上了花钿,看起来气质竟不输给京里的高门贵女多少。
太子妃目光流露一丝欣赏,原以为只是个小家碧玉,如今看起来却是不输名门千金,那左安阳的确眼光不俗。
「今日请你来,是因为上次太子由忠义侯府带回许多甜点,我吃了觉得新鲜又美味,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做得出如此佳肴,才特地请你过来,倒是有劳了。」
听到这比想像中客气温和百倍的开场白,白露心安了几分,这才抬头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看上去才十来岁,穿着浅黄金线凤纹直领对襟短袄,下身是白底金色莲花暗纹的襦裙,虽然显得贵气庄严,但那双清澈的眼却带着善意,给人好感。
白露微微一笑,献上自己带来的食盒,「承蒙太子妃不弃,这是民女今日早上才做的甜点,应当还有些温度,比起冷却后的甜点,吃起来又是不同风味,请太子妃品尝。」
太子妃果然兴致盎然,让宫女接过食盒,不待她们替她试菜分盘,便自顾自的由食盒里取了一个泡芙就吃,让站在她身后的女官脸都绿了。
白露看在眼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太子妃搞不好比自己还年轻,平时需表现庄重,事实上仍有几分孩子气的。
太子妃惊艳于泡芙外酥内软的口感,而那浓浓的奶油甜香一入口就直冲脑际,简直让她停不下口,于是又拿起一片果酱乳酪饼干,喀嚓喀嚓地吃了起来,听着这响亮的声音,她身后那女官脸已经黑了。
因为太子与左安阳走得近的缘故,太子妃原就对白露有几分好感,现在她送上的美食又极合她的胃口,更是觉得白露看起来顺眼极了。
「我怎么不早点认识你呢!那就有口福了!」太子妃感叹道。
「若是太子妃喜欢,以后民女可以常常让人送几样过来。」白露微笑道。
太子妃面上一喜,随即又遗憾地道:「如果可以就太好了,不过你只怕也不能长留在京师,万一你离开,那我不就吃不到了吗……」
白露并未回话,只是淡然一笑。
太子妃此言泄露了许多消息,自己的去向自然是以左安阳为主,说她无法长留京师,不代表着左安阳很快就会被重新起用?
太子妃也马上惊觉自己的失言,有些懊恼,随即遣退了四周的宫女,只留下那位女官,显然这是她绝对信任的人。
直到清了场,太子妃才放松了表情说道:「只有我们自己人,我也知左将军看重你,那我也不瞒你了。待父皇亲征后,必是太子监国,这次征兵征粮几乎掏空了国库,而父皇此役……太子他们实不看好,所以事后国库空虚,外敌肆虐,太子必会再借重左将军之长才,镇守北疆,所以我说你无法长留京师,并非虚言。」
这番话中有太多的负面消息,太子妃以为白露会惊疑不定,想不到她不慌不乱,淡然自若,甚至还能拿自己开玩笑。
「在左将军身边,民女便从没想过能安稳度日呢。」白露说得有些无奈。
太子妃却笑了,这女子当真有趣,能视困厄为挑战的,才能真正度过困厄。
「不过,太子妃提到如今国库空虚,那太子监国后,想必亟需银两吧!」白露突然眉梢一挑,美阵亮晶晶的,很是吸引人。「民女倒有个主意,或许对国库不无小补,不知太子妃可有兴趣。」
「白露姑娘请说。」太子妃随即坐正了,连她背后的女官都竖直了耳朵。
「不瞒您说,民女在张平镇有家名叫珍馔点心坊的店铺,专门销售我所制的这些甜点。当初会制作这些甜点销售,就是因为张平镇贫穷,而这些甜点所需的原料牛乳,却是张平盛产的,民女便想着销售甜点也能推广各种牛乳制成的食材,果然靠着甜点的热卖,张平镇开了作坊,整建牧场,收入大增,勉强解决了军需不足的问题,也解决了百姓生计……如果我们将这个法子也用在京师呢?」
太子妃听得眼睛一亮,「你是说……」
「民女原就有意在京师也开一家珍馔点心坊,无奈并没有门路,且京中龙蛇混杂,没有背景也不行。若是太子殿下愿意协助,就当我们两家合伙,在京师卖这些甜点,甚至做得好的话,亦能多开几家店,将四面八方的州城也囊括进来,甜点师傅由我训练,而原料便由张平镇那一带运输过来,如若太子妃所说左将军必会回北方的话,也无断货之虞。」白露俏皮地眨眨眼,「虽然民女无法在京师长留,但甜点却可以。」
太子妃思忖了一下,白露这些甜点是前所未见,必会引起追捧,原料又控制在自己手上,若真的开了数家,想像其中能获得的利益,她不由得极为心动,届时说不定不只国库,她自己的小金库都能充实满盈啊!
于是她当机立断地道:「此事大利于国家社稷,不必问过太子,我在这里就先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