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年前,只剩下十日。
或许是打从那日之后,两人终于硬着头皮面对可能的残酷事实,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正常的过日子,但是身边的人却都发觉他们之间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庄嬷嬷等人特别担心,好不容易这段时间少爷和少奶奶的关系终于好些了,尤其又要过年了,可千万别再闹了起来。
每天早上,陆定楠和陶贞儿起床后,最先看的就是对方的脸,只是当看到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面孔时,心又是重重一沉,却又不得不假装若无其事,那种期望又失望的折磨,让两个人都不免变得有些憔悴。
等到年前最后一天,里里外外都能够感受到那种新年到来的欢快气氛时,他们几乎是同时醒来,同时看向对方的瞬间,那种失望和黯然就更无法形容了。
陶贞儿即使再坚强,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即使没有流泪,但是那眼里的惶然还有对未来的不确定,几乎要击垮她。
陆定楠看出她极为不安,他身为男人和丈夫,展现出从来没有过的沉稳和温柔,他抱着她,即使光看两人的外表,是她抱着他,他也不介意,他像抱着孩子似的将她搂在胸前,轻声安慰道:「放心吧,不管如何……我都在这里。」
就算两个人要一直维持着男不男女不女的状态,只要能够在一起,就好。
她知道他误会了她的害怕,她担心的或许一直都比他多,因为她的心上放着两个人,先是他,接着是孩子,最后才是她自己。
她怎么舍得自己一直放在心上的人,就这么被困在这四方宅子里,仰头能看到的就只有那小小一片天,或许他现在不觉得,但时日一久,他一定会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她怎么舍得看着他一天天消沉。
陶贞儿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凝视着他。「我不怕自己是什么模样,我怕的是……你如果一直都是这样,你失去的会比我失去的多;我怕的是,你明明是一个那样有才的人,却有可能被困在这栋宅子里头,再也无法伸展抱负……」说着,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陆定楠被她说得红了眼,一手紧紧握拳,几次想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喉咙像被堵着似的,鼻尖也是一阵酸涩。
他紧紧的抱着她,感受着她替他流的泪水那么炙热,一点一滴落在身上,却又像是滴落在心里。
这样的沉默过了很久,他在半昏不明的床帐里,吻上她,嘴里有着泪水的咸涩,可他并不在意。
两人成亲两年多,亲吻却只有数次,但是比起以前不带着感情的吻,这个吻虽然轻浅,只是在唇上轻贴辗转,两个人都闭着眼,不去看着对方,却又觉得这个吻深入人心。
一吻方休,帐内的两人再度沉默不语,直到终于听见了第一声的鸡鸣,陆定楠才沙哑哽咽的道:「我此生最幸有你为妻。」话落,他忽然想起梦里那个古怪姑娘说过的话——
陆定楠,因为心中不满太多,所以被选为这次的有缘人,给予的人生大惊喜礼包是让你成为最想要当的人——
不知怎地,此时再回想,他突然懂得那句话的意思。
他始终觉得陶贞儿是陶氏逼着他娶的,所以一直心存不满,以为他的婚姻再也不可能有所谓的举案齐眉,有那种让人艳羡的相守白头,所以对着陶贞儿是不冷不热,甚至还不如一个别有居心的小妾好。
但即使如此,在遭遇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时,是他一直看不起的这个女人陪着他,是这一个人在到了最后的现在,比起心疼自己反而更心疼他。
夫妻之间,他还能够奢求什么呢?
有这样一个时时把他放在心上的女子,这样一个为他流的泪比为她自己还要多的人,他还有什么不满呢?
陶贞儿自听见他说的那句话后,泪水忍不住又再次滚落,只觉得这些年来满腔无法说出的心意,终于找到了被理解的出口。
见她又哭了,他也忍不住红了眼,他轻拍着她的背,忍着不让自己一个大男人也跟着落泪,最后只能反覆的在她耳边轻喃,「至少我还有你……」
何其有幸,我们现在还在一起。
明明是大过年的前一天,庄嬷嬷一早却让两个主子红通通的眼给吓了好大一斟。
本来还担心着会不会是一大早起来,两个主子又起了口角,闹得不愉快了,谁知道战战兢兢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尤其是见到少奶奶居然主动牵起少爷的手一起往外走的时候,不说外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眼睛都快掉出来的蠢样子,就连她也惊诧得半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可真是太好了!庄嬷嬷笑咪咪地跟了上去,自顾自开心的想着,照这样看来,少奶奶很快就会怀上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了吧,唉呦!院子里就该多点孩子的声音热闹热闹,要不然就主子两个人可真是太冷清了。
陆定楠和陶贞儿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起码现在,在两个人好不容易袒露心迹的时候不想管。
只是年节的前一日,陆家身为大商家,还是忙碌得很,所以顶着陆定楠身体的陶贞儿,在吃过早膳后没多久,就让人给叫走了。
陆定楠自然是知道这天会有多忙,也没强留她,而是一个人往园子里头散散步,至于丫鬟们看到了,自然会自己跟上来,他倒也不怎么担心。
园子里头除了暖阁边的花房还能见到多一些的翠绿和几株梅树外,几乎没什么好瞧的,但就算如此,他还是饶有兴致的顺着里头的小径慢慢地走着。
才走到一半,陆定楠就看见被他遗忘有些时间的苏巧儿从另外一头走了过来,他皱了皱眉,停下脚步,等着看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之前,他对苏巧儿虽然也是不错,但那是建立在她的本性如同她所展露出来的那般,是个说话直率、没什么心机的单纯女人上,他愿意给她一些体面,但是当她骗了他,甚至得知她私下对陶贞儿说过那些话后,他的耐心就不怎么足了,如果今日她还是这么不识大体,要是他和陶贞儿真的无法换回自己的身体,那么接下来就别怪他对她出手,直接将人给赶了出去。
正想着,苏巧儿就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都已经是寒冬的天,她还是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贴身小袄,保不保暖不说,倒是把她的好身段给展露无遗。
苏巧儿走到陶贞儿面前,看着淡然望着她的眼神,心里头先是一阵火气,紧接着想到接下来她再也嚣张不起来,又真心地笑了。
陆定楠见她见到人连问安都不会,心里冷哼了声,想着自己早先的打算果然得要提早做了。
一个表里不一的女人,就是长得跟天仙似的,那也留不得,更别说这人还是他那好二叔给送来的,也就是因为这样,这女人当个逗乐子的还行,真要说有多上心……呵!那就只是玩笑了。
苏巧儿巧笑倩兮,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喜气的样子,只是一开口那尖酸刻薄的话,就让一张好好的脸多添了几分嫉妒的丑陋。
「欸,少奶奶怎么一个人在外头走,怎么不见少爷呐?」
陆定楠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不想和她争执,在他眼里,这个女人是注定要被赶出陆府的,和这样的人多说话,他自己都觉得没脸。
苏巧儿不是看不出陶贞儿脸色不善,但现下只有她们和各自的丫鬟,她毫无顾忌,又靠近了几步,眼里带着张扬又恶意的笑意,稍微拉高了袖子,露出白皙的暗腕,腕上一长串金黄的手链看起来格外醒目。
「少奶奶,这大过年的,您怎么打扮得这么素净?就连妾身都知道这大过年的,就得打扮得喜气点,您瞧瞧这琥珀手串,就是少爷之前特地送过来的,唉,我这平日都珍惜收得好好的,就想着这过年的时候戴。」
陆定楠皱着眉看着那串手链,印象中他并没有送过这个东西给她,应该说,她眼皮子浅,送点金银宝石还能懂,真要送点风雅的东西,甚至是这种琥珀,她肯定没那么高兴,不过如今她特地展现是什么意思?
平日他才懒得管这些小女人的心思,但如今他的外表成了陶贞儿,不得不仔细想想苏巧儿这么做的动机。
见陶贞儿表情沉了下来,一干丫鬟和苏巧儿都以为她是伤心了。
说来苏巧儿用的这招也算是直接了,在陶贞儿面前说她的男人送给自己多好的东西,相较之下,陶贞儿便落了下风,但她不知道的是,陶贞儿向来不爱挂戴珠宝首饰,就是不得不戴上,也都挑些样式精简的,更别提现在的陆定楠了,那是能够简单就简单,不得不戴上,也几乎都用玉饰,看起来素雅不夸张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他的内心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头上戴着花花绿绿的一片,就算照镜子看到的是陶贞儿的模样也一样。
苏巧儿心里暗自得意,就说了少爷对少奶奶也就是表面,要不怎么说多宠少奶奶,却连半点金银首饰都不送,只听说去让人找了个什么东西,不过这都一、两个月过去了,也没听到什么新消息,只怕是唬弄人的多。
想了想,她另一手挑勾着琥珀珠链,又道:「少奶奶,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这大过年的还穿得这样素淡,要是那没眼色的见了,还以为少奶奶您有多穷酸呢!」
以夏性子本来就冲,忍无可忍,从后头踏出一步,沉着脸怒斥道:「说什么呢!不瞧瞧自个儿打扮得花花绿绿的,伤人眼睛,可别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宠爱,就能够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少奶奶好脾气,我以夏可不是吃素的!」
苏巧儿冷笑了声,不屑地睨了她一眼。「我说少奶奶,您这身边人可得好好调教调教了,主人还没说话呢,养的狍就先出来乱叫……」
「你喊谁是狗呢?!」以夏气得差点冲出去直接给她一巴掌,以冬急忙拉住她。
陆定楠不耐烦看这些女人争斗,淡淡地扫了苏巧儿一眼。「苏姨娘,如果管不好自己的嘴,那就得秤秤自己的斤两,是不是能担得起这府里规矩的板子。」
苏巧儿次次的挑衅让他没了耐性,他一点也不介意在把人赶出府之前,用板子好好教教她规矩。
苏巧儿敢这么大声地在陶贞儿面前挑衅,除了以前陆定楠给她的宠爱外,一部分就是以前的陶贞儿向来都是冷淡以对,那样的反应对苏巧儿来说,就是她怕了她,是因为少爷对她的宠爱,所以对她不得不容忍。
她以前就听过许多得宠的姐妹说过,那些个正室夫人别看一个个端得多有威严似的,其实最是欺软怕硬,有些甚至根本就不敢得罪那些得宠的妾室,毕竟在后院里,女人靠的就是男人的宠爱,若是没有宠爱,根本什么都不是,就是挂了个正室夫人的名头,那也不顶用。
苏巧儿一直这么相信着,只是如今看着陶贞儿那冷然的眼神,还有话语间带着的威胁意味,她忽然又感到心虚。
她没说话,陆定楠也不打算和她废话,想着等等院子里还有一堆事情要看着,他身子一转,就打算离开。
苏巧儿见她转身就走,咬了咬唇,用力扯断琥珀珠链,嘴里高声喊着,「唉呦!少奶奶等会儿,您有东西落在地上了……」
陆定楠转过头,正想让身边的人去瞧瞧到底是什么落了,结果就看到跟在身边的以夏和以冬突然脚下一滑,重心不稳的朝他扑来,他一个侧身想要闪过,却一脚踩上圆滚滚的东西,脚一歪,人也跟着往旁边一倒。
不过是一瞬间,陆定楠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摔在地上,紧接着肚子猛地一阵疼,又听到耳边传来此起彼落的惊呼声,他才开口想问问清楚,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