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日在园子里遇见陆二老爷已经过了几天,陶贞儿一直想找机会跟陆定楠提这件事,偏偏他人不在府里,就是想说也找不到机会。
开春后,海岸上又有不少小船失踪,甚至大船让人劫掠的事情频传,陆文昇有心放手,他老人家干脆坐镇家中,让陆定楠去外头处理这些事儿。
陶贞儿怀着七个月的身子,攒着秘密又不能说,不过几日,本来已经好些的孕吐,似乎又开始了。
不知道是因为孕吐,还是因为肚子开始如吹气一般的变大,她睡得越来越不好,一点点动静都能够惊醒她,所以就算陆定楠不在,她也不让丫鬟进来内室,顶多就在外头候着。
这一天半夜,她迷迷糊糊的睡着,忽然外头一阵骚乱声,她猛地被惊醒,马上派个丫鬟去打听,结果她的丫鬟还没回来,又听到嚷嚷声传来,说是公爹让人来请,等她打理好衣裳过去时,就看见一个男人被打得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公爹站在前头,眼神冷得可以杀人。
「大郎媳妇儿,这人说是来和你私会的,你说呢?!」
陶贞儿倏地睁大双眸,她奋力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是在作梦,她满身大汗,想喊人来,却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现在可是被关在祠堂里的屋子里,别说是丫鬟,就是婆子都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顶多只给送饭和送洗澡水。
她回想起那天晚上,打从听见公爹那句话后,她的脑子先是一片空白,紧接着她大声辩白——
「绝不可能!」陶贞儿站得直挺挺的,看也不看地上的男人一眼。「儿媳虽然不是书香门第出身,但是知晓三从四德,《列女传》、《女诫》也是读过的,绝对不可能做出这般不守妇道的事!」
陆文昇自然也是相信媳妇的,不仅因为她是老友之女,也因为他明白她的性子,她绝对不会做出败坏门风和名声的苟且之事,但问题是,这个男人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就是来私会她的,嘴里不干不净不说,还拿出一条巾帕说是她给他的,人证物证都在,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抓住的,他就是想当做没这回事也没办法。
两相权衡之下,他只能先让儿媳妇先到祠堂里的屋子里住着,表面上是软禁,等着查明真相,一部分也是免得让那些流言流语脏了她的耳朵。
陶贞儿要说心中不忐忑,那是骗人的,只是她更相信自己立身正,自然会有人还她清白,所以她也安安稳稳的在祠堂住了下来。
只不过住进祠堂的第二天,随着早饭送过来的一封信,她看了之后,沉默了半晌,当天不再孕吐了,胃口却少了大半。
第三天,她望着屋外正吐着新芽的大树,怔怔的发愣了一整天。
到了第四天,陆定西和陆云茜两个小孩子瞒着所有人偷偷找过来的时候,看到嫂嫂消瘦许多,他们都吓了好一大跳,还以为是有人苛待了她。
「嫂嫂,是不是有人不让你吃饭?」陆云茜看着嫂嫂,傻愣愣的问。
陶贞儿疼宠的摸了摸她的头,淡笑回道:「没有,没有人不让我吃饭。」
陆定西是个聪明的孩子,府里这几天闹的事他也知道,所以他站在二芳,有些惶恐的看着嫂嫂,怯怯地问:「嫂嫂……是不是我们那天听见了那件事,所以惹祸了?要不我去跟爹爹说吧,爹爹那样聪明,肯定——」
「不!千万别说!」陶贞儿马上阻止,随即重重叹了口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要是还不知道前因后果,那也太傻了,只是这时候说杨姨娘和二老爷有染,公爹和其他人会怎么看她、怎么想她?只会认定她是因为心虚,才口不择言的攀咬他人。
先不说杨姨娘和二老爷会不会受到质疑,但是姑母肯定就难做人了,甚至还会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姑母教她的说法,就是为了铲除杨姨娘这个人。
杨姨娘就是有万般不好,但是她毕竟是杨家人,没有当场抓奸在床的证据,自己随口一说,只会造成更多的误会与麻烦。
「可是……可是嫂嫂你明明就没有,是杨姨娘和二叔……」陆定西还想说些什么,就瞧见陆云茜突然从桌上拿了一张纸,他连忙从她手上抢了下来。「傻瓜,别拿嫂嫂的东西,要是弄脏了……休书?!」
对已经开蒙又聪颖的陆定西来说,他不但看得懂那两个偌大的字,甚至明白其中的意思,他瞪大了眼,看着依然温柔微笑的嫂嫂,心里忽然觉得好难过。
「嫂嫂……别走,这一定是假的!大哥都还没回来呢,怎么会写这种东西给你?!」
陶贞儿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而看着他手里那封休书的目光,却显得黯沉。
该不该相信,这是一直萦绕在她心里的问题,她想着,她究竟该相信这封信,还是相信这些日子里,陆定楠对她的心意?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在胡思乱想,可是就是忍不住,如果没有互换了身体,他会像现在一样温柔的待她吗?会像现在这样,让她以为自己是被爱的,是他放在手心上的珍宝吗?
曾经她也期待过郎骑竹马来,遶床弄青梅的感情,曾经她盖着红盖头的时候,也想过能与他举案齐眉的过一辈子,可是他一次次的冷淡回应,一次次的冷眼相望,她的心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也变得敏感和脆弱。
如今他对她的好、对她的温柔,她在惊喜羞涩的同时,总是忍不住心慌。
什么时候他的温柔会收回呢?会不会当下一个苏姨娘出现的时候,他又会变得同以前一样呢?
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沉默了下来,连两个孩子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清楚,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桌上那一份休书静静地陪着她。
一切都还没有答案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陶贞儿听着脚步声,想着算算时间他也该接到消息回来了,心绪反而沉淀了下来,只是紧绞着的手指,说明了她还是无法放下。
当门再度被打开的时候,她转过头,看着来人,然后瞪大了眼——
陆定楠快马加鞭赶了两天的路回来,人都还没进到大厅,就听见二叔吊儿郎当的道:「大郎媳妇儿看起来是个乖巧的,谁知道实际上会那样不堪,我说大哥,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要我说,这样的女人就该浸猪笼,让人瞧瞧咱们陆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
陆定楠听不下去,一走进去,还没跟父亲问安,直接对着二叔冷言道:「喔?原来二叔也明白什么叫做规矩。」
陆文虎愣了下,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满。「侄儿可真是本事大了,半点规矩也没有了,我怎么说也是亲二叔呢!」
紧跟着后头走进来的一名中年男子,抢在陆定楠之前接了话,「陆文虎,你那张嘴若是继续再没个把门,我一刀子也能让你规矩不起来!」
「陶铭亨?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出海去了?!」陆文虎脸上闪过一阵的慌乱,不过很快的又冷静下来。
陶铭亨来了又如何?他自个儿养的女儿偷人,难道他还能有脸面继续在这里装样不成?
陆文虎想了想自己的安排,觉得不会让人看出漏洞后,又理直气壮的道:「怎么,事实还不让人说?这可是人赃倶获,我住在边上的屋子都听见了,我大哥亲手抓的人,哪还能有假?」
陶铭亨和陶贞儿的气质有点类似,看起来平平淡淡的,像是脾气好的样子,身形高瘦,若是换了一身衣裳,说是读书人也有人相信,只是和陶贞儿还有陶氏比起来,他所展现出来的和气可就真的是假象,他向来敢说敢做,脾气也是硬得很,他早就看陆文虎不顺眼,又让他这么一挑衅,嘴里就更是不饶人了。
「陆老二,你也别在那说风凉话,你自个儿都大祸临头了,还有时间管我女儿是不是偷人?!你先管管你自个儿的老婆姨娘有没有偷人就行,一窝窝的崽子跟狗一样的生,还自以为能干,也不知道中间有没有一堆都是别人的崽子!」
「你——」陆文虎气得差点没吐血,尤其当他想起自己和杨氏的那点破事时,心里也忍不住怀疑起屋子里的那些女人。
「行了,闹什么!」陆文昇大喝一声,打断两人,「老二,你也别说风凉话,这事儿都还没查清楚,你就往侄媳妇儿身上泼脏水,你也想想自己亏不亏心!陶兄,我不会冤枉了媳妇儿,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得说个明白,毕竟这可是有关女子名声的大事,不是?」
乍听之下,陆文昇的话像是各打两人五十大板,不过仔细推敲,就知道他的心还是偏向陶铭亨。
陶铭亨冷哼一声,转头看着陆定楠。「小子,你自己说呢?你的妻子,你信或者不信?」
陆定楠脸色难看,但是回望着岳父的眼神,却无比的坚定。「没有信不信的。」
闻言,陶铭亨的脸色瞬间一垮,正要发难,又听到他说——
「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贞儿是我的妻,我只信她说的话!」
陶铭亨这才松了眉头,第一次觉得这个臭小子看起来顺眼了点。
陆文虎可不能让他们坏了他的好事,他赶紧煽风点火,「我说大郎,你也别太信女人那张嘴……」
他话还没说完,陆定楠便冲上前去,狠狠给了他一拳,他还没回过神来,陆定楠紧接着又是一拳,如果不是陆文昇赶紧拉住了他,说不得他还会继续打下去。
陆文虎踉跄地站了起来,大声嚷嚷着,「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你的亲二叔,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打我?!来啊!别拦着他!我就要瞧瞧这个小子敢不敢打死我!」
陆定楠面色冷酷的抽出随身的佩剑,一剑劈开了一旁的桌子。「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他眼中的杀意明显,看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陆文虎害怕的退了几步,嚷嚷声也带着心虚,「我、我可是你二叔啊,你……这是做什么?你……大哥你就不管管他吗?!」
陆文昇冷眼看着这一幕,更加瞧不起自家二弟,在心里暗骂,你敢说别人媳妇儿的坏话,一盆盆的脏水往上倒,现在人家火大了,倒又孬了,没那个胆子继续往下说了?
只不过他也不能让儿子真闹出什么事儿来,要是侄子打叔叔的事儿传了出去,他们陆家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于是他话题一转道:「行了,别做得过了,你媳妇儿在祠堂那儿,你先去看看吧。」
陆定楠听见祠堂两个字,心就忍不住一揪,陶贞儿的身子本就偏凉,又去了祠堂那样阴寒的地方……他没多想,直接转身就走。
陶铭亨看他似乎真的把女儿放在心上,脸色好了不少。
陆文虎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冷冷一笑。
这些人就尽管得意吧,他们以为他只布下这一手而已吗?呵,他还等着接下来听到陶贞儿「暴毙而亡」的消息呢!至于是打击过大,还是作贼心虚,嘿嘿……不管是哪一种,她身上的脏水肯定去不了了,到时陶家和陆家的关系还能够跟现在一样吗?他很想看看这场好戏会怎么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