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见他们父女俩你来我往地说着,突地开口。
“呃,你不要担心,尽管在这里养伤。”米乃禄忙道。虽然觉得他似乎不太需要安抚,但毕竟他没了记忆,再内敛也总会不安的。
男人直睇着她,淡声问着:“我能请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他对眼前的一切极为陌生又难以理解,只想厘清状况。
“喔,是这样子的。”先将爹亲撇在一边,米乃禄将她当天看见的事说过一遍。“……不过,我想站在你旁边的那个人应该不是你的朋友,因为他一见到我就跑了。”
男人想了下,下意识地寻探身上,发现没有荷包,更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不禁微拧起眉。
“你将我身上的东西拿走了吗?”他问的同时,不经意看见衣领处的脏污,浓眉顿时拢得更紧,彷佛比掉了荷包更加不满。
“不不不,你身上的东西我都没动。”她赶忙澄清,突地想到——“该不会那个人趁你昏迷时偷了你的东西,所以我一出声,他才吓得跑了?”这么一想,一切似乎都合理了。
“话都是你说的,我怎么知道真伪?”男人不动声色地垂睫回忆,然而脑袋里偏偏什么画面都没有。
“呃,这个嘛……”
“喂,你也未免太不识好人心了吧!我女儿将你救回来,没听你说半句谢,反而还要被你怀疑,这还有公理吗?”听见这话,米来宝更气了。
“爹、爹!”米乃禄见状,赶紧安抚。“我说爹呀,你别生气,这位爷没了记忆,心底必定恐慌,加上身上的东西掉了,会这样怀疑也算正常,这没什么好气的。”
“还没什么好气的?你救了他,可你瞧瞧他那是什么态度!”
“不打紧,反正我救人是因为我想救,他说不说谢都不重要。”
米来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暗恼女儿实在太善良,太好说话了。
“况且,你瞧他一身绫罗,代表他出身不凡,不知道是打哪来的贵公子,说不准明日他的家人找上门,咱们还可以攀上生意,这不也顶好?”米乃禄附在他耳边细声说。
虽说她眼中向来没有贫富差别,可是现下只要能让这男人留下,她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米来宝不禁再看了眼那男人,他发乱髭生,但面相堂堂,气度确实不凡,再加上一身行头,虽有些破损脏污,但仍可见衣料不俗,这才终于点头。“他可以留下。”
“就知道爹最古道热肠,不可能见死不救!”她不由得大喜,随即谄媚的赞美,堵住爹亲的后路,免得他日后反悔。
“但是——”米来宝顿了顿,看向再度沉默的男人。“你要以什么名义让他待在这里?”
“欸?”
“大夫说了,他恢复记忆的时间没个准,要是他二十年后都没想起自己是谁,那咱们岂不是要养他二十年?”
“……要不,让他暂时当我院落里的洒扫家丁好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退一步。
男人闻言,挑眉抬眼。“光看我身上的穿着,便知道出身必定不凡,你确定要我当个洒扫家丁?”
“问题是你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们肯给你一个安身之处,你就要偷笑了。”米来宝抢在女儿之前出声。
这个男人,他一见就讨厌。
原因就出在他的眼神,太过笃定而邪气,那绝非寻常人家会有的,而且态度太过云淡风轻,压根无惧自己失忆的状况,再者,他失忆一事尚难辨真假,要是他是有心混进府里呢?他的宝贝女儿美艳动人,万一一个不小心着了他的道,该如何是好?
“听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男人竟也认同了米来宝的话。
“好了,瞧你气色也不算太差,该起来转到仆房了。”米来宝完全无法忍受女儿的院落住进一个男人。
“爹,他才刚醒耶!”
“醒了就是没事了!”这一点,他坚持到底。
米乃禄没辙,只能一脸抱歉的瞅着男人。
男人瞧着她,露出莞尔笑意。
***
跟着米家父女来到西边的仆房,一开门,一股浓重的味道扑鼻而来,教男人不禁皱起眉。
仆房里极为简陋,一张桌子,左手边一整排大通铺,尽头处则是一座极为破旧的橱柜。
“喏,你就在这里住下。”米来宝说道。
“……没有别的房?”男人看向床上凌乱的衣物,推算了下。“这间仆房至少已经睡了十个人,再多我一个,难道不嫌太窄?”
“有得睡你还嫌?”
“爹!”米乃禄忍不住出声,总觉得爹待他实在不厚道。
虽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人家一身锦衣华服,肯定出身富裕,如今要他屈就在这大通铺,实在说不过去。
“没得商量。”基于保护女儿的原则,害虫都得驱逐离她远远的。
男人扬了扬眉,叹口气。“算了,就这样吧。”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他还懂。
“喏,这衣服给你换。”米来宝见他妥协,得意的从总管手中取来一套青衣。
男人看了一眼,又皱眉。“没有干净一点的吗?”
一听,米来宝的恶人脸顿时再现。“这衣裳可是洗过的,你还敢嫌?”他是瞧他衣衫都破了,好心给他一套衣服,他竟这么不识相!
男人死瞪着他手上那套衣裳,再看自己一身脏污的模样,只能勉为其难的低头接过。
米乃禄看出他的无奈,不禁更加抱歉,打定主意待会外出买件衫子让他替换。
“好了好了,既然已经将他安置好,那你也该回书房准备算帐了。”安顿完闲杂人等,米来宝回身,硬是挡住女儿的视线。
米乃禄闻言,白嫩嫩的颊瞬间干瘪。“爹……我昨日算过了。”
“你昨日算那什么帐?管事都看不懂,今日给我重来!”米来宝轻斥,把她拉出仆房外,吩咐总管发派工作给男人,然后盯着女儿叨念。“明日还要到米仓那里点数,你这帐不赶紧算好,明日要怎么出门?”
想起那笔怎么算都不对的帐,米乃禄就哀怨得没有多余的心神再多说些什么,连招呼都没和男人打,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站在仆房内的男人也不在意,关上门,换了衣裳,在床上清出一片空间后,缓缓坐上去。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房外,再缓缓看向自己换下的那套衣裳,脑袋仍旧是一片空白。
他找过了,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甚至是能证明自己是谁的物品,即使依穿着推断,他肯定是富贵人家,然而想不起过往,再富贵也没用。
这也代表他必须暂时待在这里,可暂时是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是十年?
他闭了闭眼,自嘲一笑,忍不住佩服自己,在这当头他居然没半点惊慌和畏惧,这是否表示他是个处变不惊的人?
不过若真要待下,他绝对不要住在这个充满男人汗臭味的房间。
看来,要想改变现状,只能够先朝那位千金下手了。
“喂,你这个新来的倒是挺悠闲,眼睛是长在哪儿,我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你怎么好像都没瞧见我?”米家总管常寿和米来宝一个样,短小精干,有双细长锐利的眸。
男人闻声,侧眼探去,淡淡勾笑,“不知道如何称呼?”
“我是米府总管,你可以叫我一声常寿哥,也可唤我常总管。”常寿的性子和他的主子如出一辙,这是和他们小时一起长大有关。
“常总管,要马儿跑也得要先将马儿喂饱,你说,是不?”男人缓缓起身,高大颀长的身形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几乎将常寿覆盖住。
“你这么说也对,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现在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吃午膳了,你何不先干点活再吃?”
男人轻挑起眉。“……对了,在我干活之前,得先去跟小姐请安才行。”
“不用,这事我会告诉小姐。现在你到外头,扫帚就搁在后头的小橱间里,先把前头落叶都扫一扫。”常寿说着,直朝门外走去,开始东指西点发派着工作。
“常总管,这么说不太对,我连小姐闺名都不知道,这样太说不过去。”男人跟着走到外头,视线却落在通往米乃禄院落的小径上。
“小姐闺名岂容你唐突?”
“可是小姐救了我,方才我因太过震惊而忘了道谢,现在再不当面说声谢,岂是处世之道?”不等常寿开口,他又道:“况且,我没了记忆,很多细节都不记得,要是能从小姐那问出一些线索,说不准能早点恢复,这对我们彼此都是桩好事,对不?”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常寿只好点头。“走吧,我带你过去。”他说完,随即一马当先的走往小姐的院落。
“多谢常总管。”男人跟上他,雍容雅步,气定神闲。
只是两人才刚踏过院落的垂花拱门,便见家丁急步跑来跟常寿附耳禀报。
常寿听完思忖了下,淡声吩咐身后的男人。“小姐现在应该是在书房里,你往这里走,转上长廊走到底便是,问完后,赶紧去干活,别乱跑。”
“我知道了,常总管。”看着他急步而去的背影,男人不禁勾弯唇角。
看来,就连老天都站在他这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