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是泥泞黄水,分不清路与水的交界。
幸好千钧一发之际,因为世君临的通知,让在御影山避难的居民得以安然撤退,随后他又安排所有人入住城里各家客栈,至于费用自然由他包办,预计让难民过个好年之后,再临助他们重建家圜。
年节将近,大水渐退,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雪。
大雨造成伤势发炎让世君临吃尽了苦头,发了一场高烧,烧退又起,使得大夫连在二十九夜都还在米府走动,习惯得连路都不需下人引领了。
“去歇会吧。”躺在病榻上的世君临哑声说。
“等你烧退了。”米乃禄直睇着他脸上不自然的红润。
“不成,我每回醒来就见你在身边,你肯定都没歇息,这样会累出病的。”
“谁要你不赶快好起来?”
世君临不禁叹气。“或许是我甚少生病,一病就严重得多,就像你很少生气,一旦气极就很难哄笑。”
“……你是说我刁难你?”她眯眼瞪他。
他笑眯眼。“不,我觉得那也是别有风情。”没有教他痛彻心扉,又怎能让他明白得到的喜悦?
这话让米乃禄娇羞地垂下长睫。“你呀,赶紧把病养好,别让我担心。”
“好。”他疲惫地闭眼,耳边只听得见屋外沙沙的落雪声,安静得令他又张眼。“禄儿,要是你没打算回房,就说些话来听听吧。”
“说什么呢?”
“说说你爱吃什么,等我病好了,再一一做给你尝。”
米乃禄动容地瞅着他。
他就连病着,心都还悬在她身上,要她怎能不喜欢他。
她还没开口,就听见有人推开门板,回头探去。惊见常寿扶着她爹走来。
“爹,怎么没在床上歇着呢?”米乃禄赶忙起身搀扶,没想到不过几天,爹竟能下床走动了。
“爹给你送点宵夜来。”米来宝笑着,常寿随即递上她的米缸,里头装满她最爱吃的米香。
“爹……”米乃禄不由得红了眼眶。“我给你添了好多麻烦,你都没有怪我,还是这么疼我。”
“哪来的麻烦?”米来宝慈爱地看着女儿,再看向挣扎着坐起身的世君临,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躺着就好。“是福,不是吗?要不是有福至在,咱们家的米行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爹……”她扁了扁嘴,抱着米缸又想哭了。
“爹只要你吃胖一点就好。”
“有福至在,我这阵子吃得可多了。”
米来宝欣慰的点了点头,走到床边,看着世君临,哑声道 “老天知道你这一阵子太累了,要你好好歇息,你就安心养病吧。”
世君临动容地看向他。“老爷,谢谢你。”他知道米来宝特地到他房里的用意,是要让他知道,他已经原谅他了。
这也代表着,老爷同意他成为他的女婿。
“好了,我回去了,禄儿,你也要早点休息,别连你也病了。”
“我知道。”
送走了爹亲,米乃禄抱着米缸坐回床畔,和世君临对视而笑。
“福至,吃不吃?”
“吃。”他笑望着她把手伸进米缸里,取出一小块米香,搁到他嘴里。他轻嚼了几下,有些意外,“难怪你爱吃,确实是挺香的。”
“对呀,以往要你吃,你还不肯。”她也尝了一块,满足地笑眯了眼。
自从她重新接纳他之后,吃什么东西都有味道,而且都好好吃。
“那是我以前不识货,现在我要陪你吃。”
“嗯。”
这一夜,两人吃吃聊聊,直到世君临入睡,她才将米缸搁到桌面,看见外头灰蒙的天色微沉,她缓缓推开门走出去,正好瞧见米丽。
“小姐,世爷的药材只剩下一帖,我差人去买,都买不到。”
米乃禄疑惑地皱起眉,不懂先前爹要的药材缺货,为何福至一出面就买得到,如今福至的药又没着落,这该不会是——“丽儿,我到春秋堂一趟。”
“小姐,我陪你一道去。”
“不用了,你待会还要替福至煎药,那得按时让他服下,要不他的烧总是退了又起,很不好。”
“那小姐要快去快回。”
***
除夕,家家户户除旧布新,张灯结彩,就算天色阴霾,偶尔飘着雪,但上街的人潮依旧不减,让商家忙得不亦乐乎。
米家的马车停在春秋堂前,堂里罕见的一个伙计都没有,只有玉堂春站在门口,像在等待谁的到来。
看见米乃禄下车,玉堂春随即迎上前。“乃禄。”
“你为什么要刁难我?”她开口便问。
“我哪里刁难你了?”他叹着气。“到里头再说吧。”
踏进铺子里,米乃禄也不坐,开门见山地说:“我相信湛江发生什么事,你很清楚,自然也知道这些天有不少人染了风寒,所以规模宏大如春秋堂,怎可能没有治风寒的药材?你这不是在刁难我?”
“你倒是都忘了,你亲口答允要嫁给我,结果现在却一心顾着姓世的家伙!”玉堂春也恼了。
“我……”她不禁语塞,好一会才说:“玉大少,对不起,我和福至已有了婚约,我们之间是绝无可能的。”
“你……”这是意料中的答案,可是他不愿接受。
“我今天来是来买药材的,你卖不卖?”她不想多作停留,开口直问。
玉堂春难掩心痛,沉声道:“你跟我来。”
瞧他走到柜台后方的长廊,她跟着走进,穿过长廊,才踏进一间储药室时,后颈突地一阵痛,教她眼前一暗,昏了过去。
感觉后头的她倒向自己,玉堂春猛地回头,赶紧将她搂住,抬眼瞪向对她下狠手的男人。
“喂,你做什么?!”他恼声怒斥。“我们说好的不是这样!”
他故意不卖药给米府,就是为了引乃禄到春秋堂一趟,因为他去过太多回米府都见不到她,才会听这男人的话,出此下策将她引来。
他想再见她一面的用意,纯粹只是想和她把话说清楚,想知道她真正的心意,要是她执意嫁世君临,即使不甘,他还是会退让祝福。
“你这没用的家伙,原以为你还能有一番作为,想不到要你做什么都不肯,不过倒是好骗得紧,几句话就能让你听话办事。”男人哼笑,从他怀里将米乃禄抓过。
“你要做什么?!”玉堂春一惊,伸手要抢回人,却无预警地被男人一个拳头打趴在地,鼻血直流。
“我要做什么你管得着吗?不过,我倒是不介意你去跟世君临说一声,想要他最爱的人,就拿世家的产业来换。”男人说着,将米乃禄打横抱起,熟门熟路地朝后门离去。
玉堂春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就朝后门追,却早已不见人影,他又气又悔的一咬牙,冲到前门,急忙将刚刚发生的事告诉米家马夫。
***
没来由的,世君临突地张开眼,屋里昏暗得很,只见米缸在黑暗中暧暧发光,就如同米乃禄给人的感觉,不是刺眼的艳光,却徐暖温柔得教他留恋。
只是,她人去哪了?
他缓缓坐起身,感觉身上还发着热,不过和先前相比已经好上太多。
“爷,不好了,米家小姐被人架走了!”
蓦地,石猛的大嗓门由远而近,教世君临急急掀被下床。
石猛很快地冲进房内,神色紧张地禀报。“爷,米家小姐到春秋堂帮你买药材,结果玉家大少却跟送小姐去的马夫说,她被人给架走了!”
“是谁?!”世君临沉声问,眸色清冷。
他震愕,但并不紧张,双拳紧握着,体内燃烧着比风寒发起的高烧还要烫的怒火。
“玉家大少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说是在他娘六十大寿时,突然到他家的一个神秘男人,听说就连以缺药材说词引米家千金上门,亦是那个男人的提议。”石猛将所听所闻一字不漏地说出。“玉大少说,那男人要他转告你,就说想要救回你所爱的人,就拿世家产业去换。”
世君临闭了闭眼,额际青筋颤跳,蓦地低吼,“世近良!”混蛋家伙,要他的命不成,如今还要挟持禄儿来威胁他!
“爷,现在要怎么办?”石猛一脸紧张地说。“难不成真要拿世家的产业去换回米家小姐?”
跟着踏进房内的米丽闻言,立即反问:“难不成你们打算见死不救?这祸事是你们捅出来的,没道理要我家小姐也蹚这浑水吧!”
“你懂什么?那人又没说要在哪里交易,怎么换?”石猛不耐的低骂。
“……我不换。”世君临哑声道。
“你!”米丽惊愕的瞪大眼,正要骂他没良心,却又听他说——
“石猛,回帐房给我取一千两黄金来。”
石猛怔住。“爷,你要做什么?”
世君临冷眸肃杀。“我要悬赏。”
一个败光家业的男人,没有资格回头再跟他要什么,尤其还以这么卑劣的手段对付他,他自然要加倍奉还。
***
京城突地骚动起来,许多人放着店铺不管,就连原本采买年货的人也全都把货一丢,四处搜查,只为了不久前世君临放出的消息——
“听着,那个男人叫做世近良,左眼底下有一颗红痣,右嘴角上有一颗黑痣,身高约六尺,有些福泰,看见他的人,告知我他的行踪,赏金两百两黄金,要是能够确切得知他投宿在哪,赏金三百两黄金,要是有本事能将他带到我面前的话,五百两黄金。”
这话,是在京城最热闹的街上说的,随即一传百、百传千,全京城的人都动了起来,甚至连适巧得闲的官爷都闻讯开始搜查,只为了那些闪亮亮、黄澄澄的黄金。
除此之外,也有人并不是被赏金打动,而是纯粹帮忙,只因为他们是湛江边的居民,自然很愿意帮助他们的恩人。
世君临就侍在福客楼里等待消息,一千两黄金摆在眼前的两只木盒子里。他的脸色异常红润,身上的热度再起,但此时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亲眼看见米乃禄安好。
只要能够找到安然无恙的她,他花再多黄金都无所谓,除了绝不愿意给那混蛋败家子。
“石猛。”一会,他突喊。
“爷?”
“传话下去,从客栈、花楼先找起。”
石猛立即意会。“我明白了。”他到外头高声一喊,话语如风,快速地将讯息传到每个意图得到高额赏金的人耳里。
一时之间,还未开门做生意的花楼,门槛几乎快被上门寻找的人踩烂,所有人莫不抓着里头的伙计追问是否有符合特徵的人投宿。
此刻正巧在外头打探消息的世近良,听街上的人热切谈论着悬赏寻找自己的事,不禁胆战心惊,走起路来遮遮掩掩,但胸口怒火更起,恼世君临竟然宁可撤黄金悬赏,也不拿家业换回那女人。
现在连宽爷都不肯帮他了,以往熟识的人更是对他不屑一顾,身上的钱也快要花完,要是得不到产业,他往后要怎么活?
“欸,你瞧,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像世爷形容的世近良?”
突地,不远处有人低声谈论,世近良抬眼望去,随即佯装若无其事,赶紧拐进巷弄里,然而不管他走到哪条僻静的胡同,都有人在讨论他,甚至跟在他后头,吓得他拔褪就跑,回到投宿的花楼。
见伙计脸上没什么异色,他神色自若地上楼,发现躺在床上还未转醒的米乃禄,没好气的暗骂自己压错宝。这女人在世君临的心中,明显份量不够重,才会有这种结果。
现在,他要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