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后,霓悦悦除了陪着房氏跑马绕绕,又恢复了她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的生活,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日子还要惬意。
「把这苹果酒和葡萄酒瓮都搬去地窖里放着,我记得前年的青梅酒和樱桃酒应该都可以喝了,拿一些出来,大家都嚐嚐看。」确认那几个酒瓮都密封妥了,让婆子把那些瓮抬下去,霓悦悦拍拍手,想拍掉手里看不见的灰尘。
银苗体贴的递过来一条绣花帕子,细心的替她把手擦拭乾净,又用另外一条帕子替她擦了额头些许的汗意。
「小娘子不说还好,一说可勾起婢子肚里的馋虫了。」紫苗笑道。
几个侍女都被她养成了小酒鬼,霓悦悦笑嘻嘻,「每人都不许多喝,你们要是醉倒了,院子里的事可没人做了。」她笑嗔。
「果酒也就那丁点酒味,能醉得了人才奇怪,是小娘子小气不让我们喝多就说一句。」银苗胆子最大,和霓悦悦说起话来无拘无束的。
霓悦悦也没什么不悦的表情,反而调侃她,「你这张嘴喔,好吧、好吧,免得有人说我小气,待会儿果酒抬上来,看你们爱怎么喝就怎么喝,我不拦。」
她话声才落,门外便有人喊说要送花给小娘子。
银苗不用人说,自动的去让人把花拿进来。
那是一盆复色的牡丹,名叫「紫光」,花瓣正盛,透着薄薄的日光,彷佛能看见花瓣上的脉络,青苗数了下,共有三色,这在复色牡丹里并不常见,贵重倒是未必,却是特殊。
上头附了一张纸签,字写得很简单:今日得紫光一盆,借花献佛送与娘子共赏。
没有属名,霓悦悦却认得那铁画银钩的笔迹,与他相处不多的时光里,他总在写字看书,他的字,笔端总会微微地往上钩,字体比寻常人显得凌厉了些。
她把纸签放回花盆,「连姓名都不敢留的馈赠,何必收下,银苗,把花退回去,说于礼不合。」
银苗又让两个婆子把花端出去。
来人求了半天的情,说他要是办砸了差事,回去会捱主子骂的,可银苗也说她是奉主子的命办事,来人无法,只能很为难的把花原车带回。
霓悦悦不想和皇室中人有什么往来,无论试探还是善意的表示,都不必。
皇室皇子,能在那样的环境长大,不会简单,因为皇室就是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不只深宫寂寞,更多的是人心倾轧,一进去的结果就是被吞没。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智珠在握的女子,平凡人便适合平凡人的生活,如果可以,她只想守着家人,和和乐乐的过日子,往后若非要嫁人,门阀世家都不必,简简单单的小家庭足矣。
皇子什么的,哪边凉快哪边去!
窦禹生辰的前一天,霓悦悦亲手把已臻完美的软翅海东青鸟送到小寿星的手上,他乐得直喊悦姊姊、悦姊姊,令窦千气得直拍他的脑袋瓜子,说他见利忘义,为了一只风筝,把亲姊都给甩一边去了。
窦禹才懒得理她,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是我姊跑不掉,不过比起悦姊姊,你连她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出门了别告诉别人你是我姊姊。」
窦千气得七窍生烟,直追着窦禹打。
窦禹生辰后过去没两天,窦千过来霓府串门子,把窦禹数落得没一处好,说他生辰那天因为那只会唱歌的风筝大大出了风头,为了她没能把霓悦悦请来吃生辰宴,把她埋怨了好几天,甚至还摆脸色给她看。
窦千气得直撇嘴。「那个小子根本是有了风筝忘了我这阿姊,我给过他的好东西还少吗?为了你那只风筝,竟然当着我爹阿娘的面说他想要换阿姊。」
「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你都信?过个两天,等他得到更新奇的玩意就保准把我抛到脑后了,你还是她阿姊,他就算不想要也不成!」霓悦悦笑着安慰了她几句,又把碟子里的肉脯往她那边递去。
「说他小,知道我要过来你这里,硬赖着要我把他心爱的鲁班锁送过来给你当回礼,想当初他刚得到这东西的时候,连碰也不让我碰一下,这会儿居然舍得大方送给你,这弟弟根本就是养心酸的。」
她一副老大不由娘的感叹,逗得霓悦悦笑弯了肚子。
「小滑头,这是想用他的鲁班锁来换我的九连环,这是以小博大,以后是个将才。」窦千这颗玻璃心也太容易碎了,这样就碎了满地。
「我也这么跟他说,说你一定会识破他的阴谋,他还说不可能!」窦千连续吃了肉脯和杏脯,一脸的意犹未尽,在霓悦悦面前,一转头就把弟弟给卖了,一副知弟莫若姊的表情。
「你回去同他说,下回他要是在学堂里拿到先生的夸奖赞美,我就把九连环当做奖励送给他。」
窦千一扬眉。「你就惯着他吧,他可是矢志要把你那藏满宝贝的箱子给搬空,别到时候找我诉苦。」
「哈哈,窦禹把我的宝挖空了,那我就挖你的啊。」
「少来!」两人闹成了一团。
「不说他了,我生辰的时候,你准备要送我什么?」不好意思什么的在窦千的心里那是没有的,所以,她要得很理所当然。
「你想要什么?」上辈子的她是绝对不会为了这些小事费脑筋的,谁谁谁生辰寿诞什么的,吩咐下去,就会有人把礼品备妥,可重活一世,她明白,你在朋友的身上多费点心,不见得会得到什么回报,但是,那是你的心意,你有没有用心,是人都会知道的。
上一世,窦千与她也是不错的朋友,但自己对她并不是很上心,觉得武将之家粗鲁不文,对待窦千的态度近乎冷淡,往来更是随意,可只有窦千在他们家覆灭之后,人人落井下石的当头还敢背着人来看她,甚至当她进了宫后,那时的窦千已经嫁了人,还千方百计的想进宫探望她,偶而给她送点金银细软,让日子好过一些。
若是没有窦千给的那丝温暖,她断然没有力气在深宫里苟活那么多年。
既能重活一世,面对真心对待她的朋友,她也会付出真心做为回报。
「既然你都开口了,我回去就让人列张清单给你送过来!」窦千和霓悦悦之间随意惯了,狮子大开口。
她的大饼还没画完,霓悦悦的两根纤细手指已伸过去一阵乱挠,「你再说、你再说啊……」
挠得她连番求饶,直喊不敢,这才作罢!
银苗她们见惯自家小娘子和窦娘子的嬉戏,也都掩着嘴笑。
哪里知道屋里的笑声还未歇,紫苗面色有异的进来,「小娘子,又有人送东西来。」
「知道是谁吗?要是没有属名,一样给退了。」她理了下有点乱了的发丝,不以为意。
窦千却听出门道来。「又?」
「前些日子有人给小娘子送了盆紫光,小娘子没要,给退了回去。」银苗见小娘子点头,这才把送花、退花的事情说了遍。
谁知窦千笑得像只小狐狸,「原来是赏花会上被人瞧中了,那人好生没有眼光,居然瞧中你,想拍马屁却拍到马腿上了,说到这就气人,我啊,从宴会到今日,别说盆花,连片花叶子也没瞧见。」
文官武将之间本来就壁垒分明,这她不是不知道,反正她就是那盘冷菜,乏人问津也习惯了。
霓悦悦捏着她的颊。「就你这张嘴!」
窦千把自己的颊从霓悦悦手里救出来,一边哎哟叫,一边吩咐道:「紫苗,赶紧把东西拿进来,让我品监品监,过一过收到礼物的瘾。」
几个婆子合力把镂着回字云纹的箱子搬进来,打开一看,最上头是个锦囊,锦囊打开,写着知名不具的字条,同一个人,同样的字体,静静躺在箱子下的是一整套的马具。
时人们爱马,对马的装具与装饰十分考究。
送来的马具配备齐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鞍座,银鎏金的材质,鞍桥上刻有一对凤纹,镶在皮带上的玉石卧马更是栩栩如生,非常传神。
至于马镫、缰绳、胸带、鞧带,材质一样是是银鎏金,每一处都镂着一对凤纹,这样的东西别说坊间少见,有银子大概也没处买。
「我的阿娘欸,这是宫里才能有的东西啊!」窦千鬼喊鬼叫。
窦家一家都是武将,武人除了本身的武艺,最注重的就是胯下的马匹,有了好马,当然配备的马具也就跟着讲究了,窦千从小看着她阿爹和阿兄威风凛凛的骑着马校阅兵士,对这些东西自然也不陌生,一眼就看出这个鞍座不同凡响。
当然啦,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名媛淑女,对于马具也有着超乎寻常的喜好。
这些马具随便一样就很不得了了,况且还是一整套的东西,这得多有钱才能弄到?
她心里嘀咕,她阿爹再显摆,鞍座也只是皮革雕的,这个,究竟是哪个败家子还是纨裤子弟倾家荡产去蒐罗来的?
她心里尽是嘀咕,但是对这些东西她完全不眼红,这就是窦千的气度。
霓悦悦心里咯登了一下,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送她这一套马具,不过,会不会是她杞人忧天了?自己会骑射的事情只有近身几个人知晓,她信得过他们,既然不是她身边人的问题,那人是怎么知道她善骑射的?
京城中,不会骑马的女儿家并不多,他送马具,几乎可说不会出错,她不由得要说,这回是送到她的心坎上了。
女子、小孩的马具向来要比男子的小,这个鞍具一看就是女子用的。
他为什么要一再对她示好?
就因为她是霓相的女儿?
她阿爹位高权重,在朝中说话颇有分量,自身又甚有才能,一向很得皇帝陛下器重,他膝下嫡出的二子一女,就她这么个女儿,这或许是为了收买人心。
她并不以为自己这长相、这年纪,凤临会看上她。
霓悦悦在那里百思不解,同住仙鹤坊,却距离霓府三条街的皇子府中凤临刚从外头进到书房,沐浴后散着长发,身穿家常夏衫袍子,敞着半片结实的胸肌坐在临窗大炕上等发乾,长指如玉,随意的翻着书册,炕几上的龙泉窑茶盅里是新沏的西山绿眉茶。
这茶,一两值千金,有人想用布帛去换也不见得能有,身为皇子的他也是陛下赐下来才得到的。
夏日的暖风来到他这里,放慢了脚步,静静吹过,几丛斑竹发出窸窣般的声音,屋里剩下一股让人凝神静气的氛围。
一阵轻响,绕过十八道描金漆折叠乌木屏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长得白白净净,脸上堆着笑容,一身的青色衣服。
「收了?」凤临眉也没抬。
「是,殿下,霓五娘子还写了回函让小人带回来。」名叫四五的小少年恭敬地呈上原来搁置在鞍座上的那个锦囊。
凤临手一挥,四五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纸条上面很简略的写了个小小的谢字,也就这样。
「这字真丑。」大皇子殿下给了四字评语,接着把纸条放回锦囊,摆进一个暗屉里面,然后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个高脚盒子,人也从临窗大炕上赤脚移到案桌旁。
那案桌其实是个工作台,没有笔墨纸砚和书籍,只散置着一包小羊皮革韖制成的工具袋子和许多小零件的东西。
他从高脚盒子里头抓出一只鸟,没有翅膀,凤临也不知从哪按了个钮,它居然轻轻鸣叫了两声,声音乾净而清脆,他的表情颇为满意,接着掏出两片栩栩如生的鸟翅,循着事先留下的凹槽锁入……
不得不说,要不是那胖小娘子的弓弦和竹笛,他这只鸟恐怕还得耗费许多功夫才能完成。
是的,他六岁那年皇上让在上书房教他们读书的太傅把他带上山,拜入神仙谷门下,师父是个不世高人,看着不气派,穿着邋遢,模样猥琐,任何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就是个糟老头子。
但他这一待就是九个年头。
师父什么都会,但是专精的也就那几样,他把专精的授与了他,那些个不擅长的也教了,说叫他自己融会贯通,能多学一点是他赚到,学不来的就是他天赋不好。
所以,他学的东西多而杂,到后来,好像什么都会一点,但那一点有多少,他也不是很清楚。
机械就是他学得不好的一样。
师父要赴黄泉之前嘴里嘟囔着想吃他做的千层油酥饼和糖渍桑葚,他急着去做,哪里知道才把刚出炉的千层油酥饼端出蒸笼,就听见四五的哭号声。
四五是他还在神仙谷时捡来的孤儿,师父故去之后,他问四五愿不愿留在谷里,他说不要,大家都走了,留他一人在山上有什么意思,他要跟着他下山。
四五刚捡来那几年开口闭口叫他大兄,纠正不过来后也就随他去了,随着他下山后,明白了他皇子的身分后,忧郁了几天,慢慢才改了口。
凤临也不说他,随四五觉得自在就好。
他忙得起劲,又听到四五的声音,「殿下,邹先生和吴先生已经在议事厅等着您了。」
「我就过去。」邹长生和吴若是他的幕僚和食客,主动来寻必然有事。
凤临把还未安上翅膀的雀鸟又放回盒子里。「屋里的东西不许人进来动,你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