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在柳鸣儿的生辰前夕,她感染了风寒,原本只是一场小病,却因为一场恶梦而加重病情,大夫们束手无策,只说她是心病,非药石能治。
而让她做恶梦的起因,是她定时会放出去寻找爹亲的黑鸽子所带的书信被人动过,可是,回信却是一张以鲜血书写着:“永别了,鸣儿”的字纸,她在看到那张血迹干褐斑驳的字纸之后,吓得神魂俱失。
我要我爹!我要回去“百花谷”,我要我爹!
她激动地在他的怀里不停哭喊,当夜,她做了恶梦,梦见傅鸣生一身是血,在梦中她发出惨厉的叫声,就此一病不起。
她整整病了一个月,清醒的时间很少,但只要有片刻的清醒,就吵着要回“百花谷”去找她爹,眼看着她的病越来越重,他无计可施,哪怕是医术再好的大夫都不能见效。
直至那一夜,没有月色,没有星辰,“刺桐”不夜的灯火,全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全给淋熄吹灭,当地人都说,打从他们有记忆以来,这座靠海的大城从未有一夜如此寂静黑暗,当时在海上的船只,眼力再好的水手,都看不见被藏匿在幽暗之中的“刺桐”。
那夜,过分的黑寂教他难以放心,提着灯火走到“小兰亭”的寝院门口时,隐约可以看见房门是打开的,屋里有人,可是白银和黄金却没有动静。
当他喊叫了声“来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屋里时,黑暗的人影已经不见,他看见两只老虎守在小主子身边,神情十分清醒,看着他的神情,仿佛他才是不速之客。
而从那一夜之后,柳鸣儿的病就好了,而且不只是病好了,就连黑鸽子曾经带回血书的事也一并都忘了,至今未曾再听她提起过。
但是,凤炽不愿见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要找到傅鸣生,想要知道这位爹亲置女儿于不顾,还故弄玄虚,究竟是安了什么心?!
“那她所说的‘龟爷爷’呢?也是仍旧不知去向吗?”凤炽再度开口,没忘记鸣儿曾与他提过这号人物,也在她打开“百花谷”大门后,这位老人就不知去向,至今依旧下落不明,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被困在树海里的女子。
“他死了!”韦昊扯唇笑笑,“我不能告诉炎爷消息的来源,不过,我知道他真实的身分,可惜了,他曾经是位武功高强,以易容之术名闻江湖的奇人,但是,就在他离开‘百花谷’之后不久,就被人发现七孔流血,暴毙而亡,不过,没有发现与他同行的女子尸体,想必她应该还活着。”
一瞬,凤炽的眼里掠过阴沉,对于韦昊的这个回报,让他感到更加困惑,也更想一探究竟。
韦昊笑笑,其实,他继续调查这件事情,已经不再是凤炽能给他们多少好处,而是整件事情透着古怪,让他不想轻易罢手,“炎爷可曾想过有一个可能,傅鸣生很可能并不是傅鸣生吗?”
“你说这话,是在给我猜谜吗?”凤炽冷笑。
“当然不是!”韦昊赶忙撇清,心想谁敢寻他这位爷玩笑?“只是在来‘刺桐’之前,我收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回传,有位弟兄在探查傅鸣生的下落时,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故事,在数十年前,在江山还是齐家人所有时,皇帝曾经派人追杀过一位精通三式的高手,不过最后没能杀死他,却误杀了他过门未及一年的妻子,后来,在江湖中有一个说法,说他为了报杀妻之仇,亲手断了齐家江山的龙脉,才让擎天帝的十三翼大军可以顺利攻进中原,而这位高人却也在断了龙脉的传闻之后,再也没有下落,然后,不过多久,便出现了一位三式修为也同样出神入化的傅鸣生,在闯荡江湖多年,被封‘天下第一恶人’的名号之后,便与柳氏姊妹之一的柳若兰隐居于‘百花谷’,同样都是以三式而闻名天下,但这两位高人出现的时间却从未重迭过,炎爷不觉得奇怪吗?”
“如果你所说属实,那傅鸣生如今应该已经是岁数不小的老人了,但是,鸣儿告诉我,几年前她爹离开‘百花谷’时,外表看起来不会比我老,所以,一切的传闻应该都只是巧合吧!”
虽然,就连凤炽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那代表傅鸣生外表望之不出三旬,但柳鸣儿从不觉得奇怪,她说,在“百花谷”里,若只看她爹,会以为那个地方的岁月没在运行,只有她一年年抽高长大,“龟爷爷”一年年老去,她爹自始至终不曾有过改变。
“年纪吗?如果那个男人真的一如传闻,是不老不死的妖,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说话小心一点,鸣儿不会喜欢听见有人说她爹可能是妖。”凤炽的嗓音含着淡淡的笑,听起来却教人觉得要打寒颤。
韦昊当然不会笨得听不出来,双手一摊,以大笑打混过去,“好吧!那就请炎爷再耐心等等,咱们兄弟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绝对会找到傅老前辈的下落,不负咱们在世人眼中‘知通天下’的名号!”
不过,如果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傅鸣生并未出“百花谷”,那即便他们搜集消息的功夫再高,也都没辙了!
只是,就算他们心里有这个疑惑,也很想要一探究竟,但也因为他们知道太多,其中当然包括了“百花谷”里机关重重,所以,没有弟兄愿意冒性命危险,进谷去一探究竟。
这时,古总管来到了书房门口,身后跟随一位捧着布包盒藤的小厮,他接过盒箧,把小厮遣走,一个人走进书房,在主子的眼神示意之下,把东西交到韦昊的手里。
“这是我与韦兄弟约好的东西,放心,我已经让人给你精挑细选过,都是最上乘的好货。”凤炽微笑,“规矩与过去一样,你三我七,你们要找人的花费,就从我的七成里扣,不够的部分,再让人来向我取。”
“炎爷说笑了。”韦昊抱着沉甸的箧盒,笑得合不拢嘴,一直以来,他们“龙游商帮”的人都有自个儿合作的商擘,并且信守不能私吞卖家商货的规矩,要不帮中兄弟人人可以得而诛之。
而他就与凤炽保持合作买卖的关系,凤家供货,由他走遍江湖去谈买卖,因为能拿到最好、最稀罕的货色,所以,无论是官场的权贵,还是豪奢的仕绅,都指名要他过去谈买卖,无形之中,也让他得了不少好处。
自从一年多前,凤炽委托他去找傅鸣生之后,出手就更大方了,所以才说他爷说笑了,怎么可能花光那“七成”呢?他嘴里的那“七成”可是一笔令人咋舌的大数目啊!
不过,多年的合作,让他对凤炽这个人也有几分熟悉,总觉得以他这位爷眼里只有凤家船队的利益,别的六亲不认的性格,对于那柳鸣儿的疼爱,会不会太过不寻常了些呢?!
人们说,在遥远的海上,就可以看见“刺桐”的满城光亮,所以,在水手们的口里,又将这个城称为“光之城”。
柳鸣儿后来也发现“刺桐”确实是不夜的,兴许是一开始为了要为在海上航行的家人们引路,所以入了夜,人们会点上灯炬火把,家家户户的灯火,都是要到清晨黎明时才会熄灭。
如今,她知道有一个地方,不夜的灯火不是为了给船只引路,而是为了让男人可以把女人看得更仔细,才好挑剔货色,那就是位于城镇下坊的勾栏妓院“秋香楼”。
而将她带来“秋香楼”的人,自然不会是凤炽,就算是会带她到赌坊去玩乐的秦震,也绝对不可能将她带来这里,出谷也已经近两年,她也没笨到不知道这地方是男人买女人的地方,可是她会乖乖跟着过来,是因为把她带来的小清倌阿汝告诉她,说不久之后,自己会在这个地方被人从孩子变成女人。
这一年多来,在“刺桐”,敢接近她,敢肆无忌惮与她玩乐的,只有几个孩子,大人们害怕白银和黄金,也似乎很怕惹她生气,总在私底下偷偷说她是迷惑凤炽的妖女,所以她也不喜欢跟这些大人们在一起。
其中,阿汝就是敢与她一起玩耍的孩子,今年才刚满十五,甚至于还比她年纪小,可是,改明儿她就要脱离孩子的身分,变成了女人,柳鸣儿对于这过程相当感到兴趣,所以瞒着凤炽,跟着她过来瞧仔细。
“鸣儿,过来这里,我把你的事告诉一位姊姊,她说,要你亲眼去见识一下,不过,你可要安静,不准出声,不能打扰到客人,知道吗?”阿汝招着手,要柳鸣儿跟着她到后面的厢房,她虽然只是中等姿色,可是两个甜酒窝在笑起来时,瞧起来十分可爱。
“嗯。”柳鸣儿点头,分别转头对白银和黄金比出食指噤声,跟着阿汝穿过灯火通亮的长廊。
虽然她以为自己行动已经够小心隐密了,却不知道光是她的存在,已经足够教人侧目,一路上,寻芳客们都在看着她,每一双眼睛都盯在她的脸上,虽然“柳鸣儿”三个字他们是如雷贯耳,但是能够就近看见她的机会不多,不约而同地为她惊人的美貌心折不已。
莫怪南海霸主凤炽要为了她,将家中的“待年”给送回去!
不过,也因为她是凤炽的掌心宝贝,所以,虽然男人们个个垂涎,但光是想到凤家,以及她身边的两只大老虎,就谁也没胆量碰她半根汗毛。
在这同时,曹英带着新到任的州官也来到“秋香楼”消遣寻芳,正好见到随着阿汝脚步离去的柳鸣儿,讶异她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好美的姑娘……她是谁?”梅元是新到任的州官,今天稍早才刚到“刺桐”,他直盯着柳鸣儿纤细的背影,一刻也舍不得放,“总兵大人,你真是不够意思,竟然没告诉小弟在这‘秋香楼’有那么美的姑娘!”
“小老弟,别说哥哥我没告诉你,”曹英嗤笑了声,“你才刚来‘刺桐’,所以可能还不太清楚,但是,你最好记住那张绝色的脸蛋,还有跟在她身边的那两只老虎,见了他们,千千万万不能有半点怠慢,最好是别动什么歪念头,因为,在她背后给她撑腰的守护神,姓凤名炽,是这王朝南半壁的江山上头,谁也动不得的一片天!”
说完,曹英看着梅元的脸色在一瞬间惨白,就算他才刚到任,也早就听说过凤炽的名号,脸上的表情是既不舍又失望。
就在曹英心想,凤炽应该不会允许自家的宝贝往“秋香楼”这种地方跑的时候,只见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就看见汪飞已经带了一队人马闯进来,摆开阵式准备把他们要找的人给搜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