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桐月看着铜镜,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忍耐力真好。
虽然心情郁闷,但还是睡得着,而且一觉到天亮,每天去问安时神色如常,没人看得出她心情低落——庶女的能力哈哈哈,唉。
甜李在她的发髻上插上钗子,笑说:“小姐真衬这玉色琉璃。”
玉色琉璃极为温润晶莹,是琉璃中的上品,有市无价,是公主所赐,陆桐月扶了扶钗子,笑说:“以前要是我有这种东西,只怕要高兴上好几天,不,要高兴好几个月。”
“小姐别想那些,世子……”
“又没把姑娘带回来对不对?”她都听好几天,会背了。
这几天就是在桂叶的“少爷说今天不回来”跟甜李春菊的“世子又没把姑娘带回来”中间度过,春菊甜李说的都没错,但她就是无法释怀。
真想回到以前那种心胸如海的日子,抽斗有银子,跟夫君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多轻松多开心啊,哪像现在,心里那个酸喔……
打扮完毕,陆桐月却是有点意兴阑珊,夏东雷不在,是要打扮给谁看?
夏东雷不在,咦,反正他不在,那——“春菊,我的书放在哪?”
一会后,陆桐月已经躺在美人榻上,心满意足开始看起她从陆家带来的话本了。
这些描述男女爱情的话本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因此她来夏家后从不敢拿出来,怕万一被人发现那就丢脸了。
但现在不同,她现在经过公主认证,大小姨娘没胆来惹她,汪氏跟康氏则是在观望,夏东雷又不在,随便她大看特看,反正没人会来打扰。
春菊知道她看书习惯,燃了香,给她腿盖上小被,坐在脚踏给她揉腿。
陆桐月翻着那已经看过数遍的话本,“春菊,你说,吉姑娘这样抓着她师兄的领子问,到底算是真性情还是没度量?”
“婢子……婢子觉得吉姑娘是真性情。”其实春菊觉得吉姑娘度量太小了,但自家小姐现在心情不好,她当然不会火上加油。
“是吧,男人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却让女人得贤慧,得大度,真是太不公平了,怎么做一样的事情,男人能理所当然,女人得被拎上衙门。”陆桐月啧了一声,“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不带这些书过来,至少书中世界很圆满,相公只会喜欢他的娘子,再美的姑娘示好都能不为所动,一间屋子两个人,上官少侠给吉姑娘过生辰那边真是太美好了。”
陆桐月大谈特谈上官少侠跟吉姑娘,说得兴起,没注意到自家夫君跨过门坎,已经到了外间,大抵是听见她的声音,停住脚步,做了个手势,让跟着自己的大丫头出去。
接着坐下,自己斟了茶,认真的听了起来——这丫头在他面前都挺乖巧,没想到私下嗓门这么大。
“小姐,这只是话本,说书先生讲给后宅太太奶奶们听的,自然是这样写,不然人家怎么肯一听再听。”
“一定是有这些事情,那些话本人才写得出来啊,你记不记得马车总管邓叔,他对邓大娘就挺好,从不嫌邓大娘只会生女儿,连牙婆带新丫头进来时都跟他说,她那里有几个新丫头,一看就是好生养,算他五两银子就好,邓叔也不肯,娘一直说他傻,养了四个丫头能干么,我当时也觉得邓叔该娶个能生儿子的妾,但我现在发现我错了,娶妾做啥,跟邓大娘两人过日子多好啊,邓叔只有四个字能形容,堪为表率!”
春菊噗嗤一笑,“小姐,这话在这儿说行,到外头可不能讲。”
“臭丫头,你别笑,再过两年你也得嫁人,你自己可得放大眼睛找,老实点,可靠些,别花心。”
“小姐是觉得世子爷花心啦?”
“当然是花心啦,不过你家小姐长得不够美,没办法,柳梢玉许宜室桂叶一字排开,个个都比我强。”
屏风外的男人突然怔住,他这样算花心吗,也不过就几日未归而已,别说他是睡在自家的湖船上,就算真的在船楼要了姑娘,也不算什么。
还有那个什么邓叔的,居然堪为表率?
再者,他也没嫌她不够美……
“可整个陆家几百口人,也只有邓叔一人这样……”
“至少是有的嘛,我若是皇后,肯定要下个条子,除非正妻无子,否则十年才能纳一个新人,一辈子最多一妻两妾,每个月在外头最多留宿三日,不,还是一日好了,未经家中妻妾允许,不可把外头女子携回。春菊,你看怎么样?”
春菊噗的一笑,“小姐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
“皇后肯定会支持我的,但我想皇帝肯定会想直接把我扔进大牢。”这世界上的男人,还有谁的后宅能跟皇帝比,“以前老觉得嫡母气量狭小,可现在觉得嫡母真的了不起,爹爹那一窝女人整天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嫡母每个月要发月银,每季要裁衣做鞋子,给这些女人的孩子张罗婚事,居然没有发疯,还活得白白胖胖,太厉害了。”
她这才几天就已经很不舒服了。
睡得好,吃得好,那是庶女能力,但心里其实很郁闷。
“身为太太就是那样了,小姐觉得大太太委屈,可姨娘们可羡慕大太太羡慕得不得了呢。”
“钱跟权嘛。”她娘每次说起大太太就羡慕得不行的样子。
“嬷嬷说,女人只要握有这两项东西,日子就不会太难过,我看大太太就是这样。”
“那是因为她没把我爹放在眼里吧,这样说好像也有点不对,我爹少年成名,军功在身,长得也不差,嫡母肯定有喜欢过我爹,可是随着一个又一个姨娘进来,她就慢慢的改变了,身分地位放在那里,她不得不大度,变成一个只在乎钱跟权的人,因为银子跟地位握紧了就是她的,别人抢不走。”
“小姐不如就跟大太太学着吧,我看大太太真的过得挺好,一年胖好几斤,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
“不看齐也不行啊,如果一直去想他去找哪个姑娘,又觉得他哪日说不定就真的带回朝阳院,日子是要怎么过,何况我自己都只是妾室了,哪有叫板的立场,再者说句实话,公主只怕短时间内还是无法和他成亲,一个堂堂世袭府第的世子,居然只有一个妾室,也很不象话,以公主惊人的胸襟来说,恐怕过个一年就会让我再给他找姨娘,大家一起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春菊,你看,一个姨娘还得帮主母找姨娘,这也太乱来了,然后最可怕的是,我居然早早就开始观察到底谁合适,夏东雷对玉许是最好的,但玉许没那意思,她感觉就是那种邻家哥哥或者表哥在外头等她之类的,就算收房了伺候起来也不上心,夏东雷那人看起来温和,其实还挺霸道,万一让他知道玉许心里有别人,别人就完了,玉许当然也完了。
“至于宜室就太有那意思了,对世子有意思,对权柄也有意思,感觉她会斗死其它姨娘,包括我在内,我会怕;桂叶人挺好,可太冷静,我都怀疑她晚年想出家;柳梢是最好的,眉目如画,个性温和,但即便是这样好的人,我也不想跟她一起当姊妹。”
陆桐月劈哩啪啦一阵后,唉的一声,“吉姑娘真是先知,你看,她早说过了,喜欢一个人就是麻烦的开始。”
“小姐别这样想,至少世子爷人还不错,总是客客气气的,有商有量,将来就算纳了新姨娘,您也是最早进门的,除非迎了二品门第的姑娘,不然要说起身家,肯定还是小姐强,世子爷也是明白这点的,对小姐除了名分上是姨娘,其它哪里像姨娘了,谁家姨娘可以跟爷们同桌吃饭呢,还有啊,一般人家哪会准小妾的密友来访,朝阳院却行,不但行,还交代柳梢姊姊过来说,欢迎王姑娘再来玩。世子爷虽然跟一般男人一样在外头玩,可对小姐却挺好的,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也是喔,比我二哥好多了。”她二哥打起女人来,那个狠劲简直就跟有仇一样,连他亲娘都看不下去,几次去劝儿子,就怕闹出人命,“我应该开始念一下四书五经才对。”
春菊噗嗤一笑,“小姐,不如我们养只小猫小狗吧,黄姨娘不就养了两只猫,后来整个人都好起来了吗?”
陆桐月闻言,眼睛一亮。黄姨娘落了孩子后,生了一场大病,大夫说是无法再有孩子了,黄姨娘整个人槁木死灰了好久,后来是她奶娘给弄来两只小奶猫,黄姨娘满心柔软都给了那两个小家伙,小家伙被养得好好的,黄姨娘连自己都养好了。
“春菊,你真聪明,让孙嬷嬷帮我弄两只小猫来,要小小的,刚刚断奶那种,到时候小奶猫吸引我全部的注意跟时间,这样我就再也不会去管世子爷外头有没有女人这种事情了,不管之后就不会在乎,然后就能像嫡母一样豁达,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就会又来到了哈哈哈——”
想得正美,却冷不妨听到屏风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我朝阳院可不准养猫狗。”
几个字入耳,主仆二人同时安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第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但再看看对方的表情,一下子明白没听错,是真的有人在外头,而且那个声音,那个声音……
可是,怎么可能?
像在呼应心中问号似的,夏东雷大步流星从屏风后走出来,春菊吓得大叫一声,陆桐月没叫出来,但也没好到哪去。
他怎么会在外面?
春菊连忙站起来,“婢、婢子见、见过世子爷。”
夏东雷挥挥手,脸上写着“出去”,春菊福了一福,弓着身子退出去了。
陆桐月回过神,从美人榻上坐起,还没来得及穿鞋,怀中的话本一下掉在地上,想去捡,夏东雷却先她一步,而且还读出书名——
“春江定情?”读完,他还挑眉看向她。
陆桐月接过书的瞬间,有种想钻地洞的冲动,“无聊打发时间看的。”
脑中乱成一团线,他是进来时听到话尾,顺便接了那一句吧,应该是这样,总不可能在外面好一会才出声,他事情多,哪来这闲工夫在外头待着,嗯,一定是这样。
夏东雷在榻上坐了下来,秋日午后阳光从折窗照了进来,映在他身上,整个人发光似的,以前只觉得他长得好看,赏心悦目,现在看他则会脸红心跳,她甚至觉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的。
这不就是吕生第一次在湖边见到秦小姐时的描述吗,眼睛看不见湖光山色,只看得到穿着月白色裙子的她,耳朵听不见船歌,就只听到胸口传来的扑通声,当下他知道,就是秦姑娘了……
“我的院子不养猫狗。”
唉,她的秦小姐好没情调,“知道了。”
看来,她想用猫狗转移注意力这招不能用,不知道养花有没有相同效果,他总不能阻止她在院中种植花草吧……
“你刚刚说,应该开始念四书五经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刚刚是想钻地洞,现在就是非常想了,他居然从四书五经那边就听到了?那她中间到底还说了什么?糟糕,想不起来。
“我在问你话。”男人理所当然的提醒。
陆桐月吞吞吐吐的回答,“我不喜欢读四书五经,一看就烦,一读更烦……”
“就这样?”
“就这样。”总不能说,人的心思有限,第一烦之后,就不会再去想次烦的事情了。
少爷说今天不回来?摊开四书五经,这世界上最可恶的马上变成眼前这些书,“少爷说今天不回来”这件事情暂时就不会困扰她。
“那么。”夏东雷好整以暇,““喜欢一个人就是麻烦的开始”又是什么意思?”
妈啊,他从那时候就在外头了?
她实在是太闷又太放松了,虽然想不起来讲了什么,但记得大部分都很不像话,大概会被大太太罚跪祠堂的那种。
话说回来,夏东雷为什么能一本正经的问她这种问题?还一脸“说啊,我在等答案”的样子。
他不是庶子吗,这几年才改立成世子,怎么一身嫡出架式?
“呃,这个,五大皆空,舒、舒心自在,嗯,五大皆空,舒心自在,喜欢一个人,就会有很多麻烦,不喜欢一个人,就完全没有麻烦。”
男人哦的一声,“书上说的,还是你自己编的?”
“我,我自己的人生体悟……”
“就是你自己编的?”
陆桐月闻言不自觉的压低声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