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第一天,冲着朱翰的名气与发表会上报的宣传,人满为患。
展馆门口,摆着一盆又一盆鲜花,写着祝福的词,烘得展场喜气洋洋。
一楼左边展区,是蒋青所有,她展出的作品充满灰色力量,黑白照片传达丰沛感情,有人看着一张老照片,竟然落泪,引起小骚动。
右边展区,是年轻摄影师薛守栩的地盘,他的作品充满色彩,满是活力,特别鲜明的颜色,好像要从相片里跳出来,可是很奇怪,看起来充满欢笑的照片竟然让人看着看着很寂寞,看起来很悲伤的照片却让人想会意微笑。
记者甲跟记者乙讨论:「这个薛守栩真不简单,跟他在发表会说的一样,他的照片充满感情,这张老人手中的冰淇淋,我一看,就觉得难过。」
记者乙说:「我看了,想笑耶!不觉得很不搭轧?我觉得薛守栩想表达的不是难过。」
记者甲不服。「我觉得是悲伤!我们去问他。」
他们在展场角落,找到薛守栩,已经有一批人围住他。
「为什么你的作品大家看了感觉都不同?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答得简单:「是。」
「薛先生可以再多说一些吗?我们想多知道一些你的看法。」
「用眼睛看,我不要说。」薛守栩淡淡说。
强尼在旁边猛给薛守栩使眼色,要他多说一点,薛守栩不理他,从围观的人中走开,干脆不待在自己的展场,跑出去透气。
他走到展馆外的人行道,路人来来往往走过他面前,他忽然有种不实在的感觉,开展固然开心,可是不喜欢被这样围绕,那让他觉得焦点被模糊,不喜欢自己被当成大明星注意。
想了解他的作品,只要专心看就好了,这些人只会动嘴巴问,他希望大家多动点脑,少发问。
一辆货车在他前面停下,司机下车,从货车后面拿出大花篮,送进会场,他看了一眼精美的花篮,立即就知道所费不赀,这盆花恐怕是今天所有送来当中最贵的一盆。
「你在这干么?」夏茵突然出现,她单肩背着小提包,身穿黑色背心洋装,勾勒出她完美身材。
他看她一眼,没说话。
「怎么没进去?」她今天中午就早退赶过来,心急想知道展览状况,没想到在门口就看见他,难道……「没人来吗?」
他看见她担心的眼神,出声让她放心。「很多人来。」
「那怎么在这儿?」她偏头,有点不懂。
他怎么没在里面呢?一个人在外面做什么?忽地,视线接触他眼睛,她察觉到他似乎没有平常那样有精神……
夏茵叹口气,压下期待看展的心情,学他靠在红墙上,她看天空,不说话,一阵子,他们就这样看路看行人看天空,一起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她觉得也该沉淀够了的时间,夏茵开口道:「怎么了吗?」
薛守栩叹了口气,然后一手揽住她肩膀,将她拉近,感觉她温暖体温后,才说:「我不习惯成为焦点,里面来了很多记者,都是朱翰找来的,他们围着我问东问西,我觉得不舒服。」
「没想到你会这样。」她满惊讶的。
以为薛守栩天不怕地不怕,一颗热腾腾的心,勇往直前,没想到竟然被记者磨到恐慌,夏茵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觉得这一个薛守栩很可爱。
「不然我该怎样?」他不满道:「我只是想分享我的作品,可是不是要所有人都了解我的作品,可能我错了,我个性不适合开展览,你没有看到,连冷冰冰的蒋青女士都比我强,她跟记者对答如流,好像很习惯。」
「你其实是不服气吧?」
「啊?」她说什么?说他不服气?
「就是蒋青啊!你觉得她竟然可以流畅介绍自己作品还可以跟记者周旋,所以你不服气,因为你做不到。」
「我做不到?!」他离开墙面,站到她面前,瞪她。「我做不到?!」
她笑了,拉起他的手,低头看着那上面的掌纹,缓缓道:「你明明很清楚,其实你不是做不到,只是知道自己不适合不喜欢,可是你又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对蒋青不服气,所以你干脆离开,眼不见为净。」
薛守栩听了,他止住腾腾的怒气,忽然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女人。
她懂他。
而且,是这样深入骨血里的懂。
他摇头,又笑了,被她看穿的感觉很奇怪,皮肤好像有电流穿过,刺刺麻麻地,心里很激动。
从小到大,他是家里最叛逆的一员。
父亲压抑他,从不听他心里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很沮丧,可是这一片刻,他的失望在这女人身上得到了救赎,她明白他、看穿他,他觉得很快乐。
薛守栩牵起她的手,心里的气恼因为她的了解而瞬间化解,对蒋青的不服气还是在,对记者的不爽也依旧在,可是因为有人了解,他得到力量,他有责任,介绍自己的作品给她看。
「走吧。」
夏茵乖巧地跟着他走,路过展场门口,看见一盆特别出色特别华美的花篮,看起来很昂贵。
她停下脚步,看着那盆花。
他也跟着停下,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见那盆刚刚被送进来的花。
然后,他们一起看到上面的小卡,写着——展出成功,王天佑。
他们对视,虽讶异王天佑送花的举动,都没多想,王天佑就算不爽他们,也可能是冲着朱翰的面子,送来祝福的花。
没想到,之后,事情变得不寻常。
每天,王天佑都送来一盆昂贵的花,占据展场门口,逼人不得不看见那难以漠视的美丽花篮。
一模一样的署名,引起参观群众的议论纷纷。
是什么样的交情?才会让人每天送来一盆数千元的花?
「王先生只是关心这场展览而已,你真的反应太大了。」朱翰摇摇手,对薛守栩的问题做出解释。
开展至今已经两个礼拜,王天佑天天送来一盆美丽花篮,都快摆不下了,薛守栩看得不爽,想把花全丢掉,被朱翰拦了下来。
「所以我说,我跟他又不熟,干么要送花?」薛守栩见朱翰张嘴要反驳,又道:「我问了蒋青,她也说根本不认识他。」
朱翰很头痛。「唉呀,我跟王先生熟嘛!他只是太欣赏你们的作品,才会送花来啊!就算你们有恩怨,也该烟消云散了,没有永远的敌人,这句话听过没?」
「他又没来看过,怎么说欣赏?」薛守栩嗤笑,不爽的态度表露无遗。
「谁说没来看过,开展当天就来了。」
「开展当天?什么时候?!」薛守栩很惊讶,整天他都待这里,没看到啊。
「晚上关门后,他跟电视台记者一起来的,是一个推荐艺文的短片,我让他们进来拍摄,听说这个礼拜就会开始播出,期待吧?可能会引发人潮,毕竟王先生现在很红,媒体封他是贵公子,现在你知道该感谢他了吧?」
薛守栩凛着脸冷冷道:「我讨厌他。」没想到王天佑来看过展?!这可恶的男人,专讲鬼话蛊惑人,害夏茵深受其害,他鄙视这种人。
朱翰撇撇唇,叹口气,不再讲。
真不识好歹喔?王天佑不计前嫌帮他抬轿,薛守栩还那副死样子,朱翰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
这么会记恨喔?
★★★
是夜,在夏茵家,薛守栩窝在沙发,搂着夏茵,专注看着电视机播放热门综艺节目。
节目内容是找多位艺人针对主题进行讨论,今天的讨论内容很无聊,她打着哈欠,想睡了。
旁边,薛守栩想着心事,没专心看电视。
他还在想,王天佑是怎么了?真变好了吗?送那么多花来,还带记者跑来推荐展览,难道是真心喜欢这展览?
怎么可能?那天在饭店遇见时,王天佑又冷又狠的眼神很明显,他看着夏茵时那执着的神情,怎么可能会懂得尽释前嫌?
尤其他还故意说话气他,王天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薛守栩想着,他不要跟夏茵讲这件事,怕影响她心情,他们现在窝一起,每天都很开心,不要再有其他事情来烦自己。
他告诉自己,就当王天佑是好心吧,他不想浪费时间烦恼无关紧要的人,或许这样想会好过一些,之前他不是逼夏茵一定要澄清吗?结果咧?他们各持己见闹得不愉快,如果现在他告诉夏茵,王天佑有拍了推荐展览的短片,恐怕她又会担心……
「我想睡了。」广告时间,夏茵频频打哈欠,她站起来,干脆不看了。
薛守栩拿起遥控器,正要关掉电视,忽然闪过一个画面,让他们同时愣住。
电视里,是西装笔挺的王天佑,他站在一个独立空间,凝视墙面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什么,镜头没照出来,短短几秒,就只有王天佑沉思侧面,搭配轻音乐,底下,秀了一行字——这个礼拜,贵公子王天佑跟您相约,一起走遍他的私房行程。
「这什么?」夏茵震惊,认出那白色墙面,近黑色木框,正是薛守栩的展览摆设。
「王天佑有来看展览,还上电视宣传,朱翰说的。」
「你早就知道?!」
他淡淡道:「今天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就这么巧?正要关掉电视就看到了,他瞪着电视里笑脸迎人的王天佑,一阵光火。
夏茵也是,她看着王天佑,就是一阵反胃。
明明是个心机重的骗子,最近竟然成为媒体宠儿,夏茵呕极又恨死他,她气得发抖。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来看你的展览?」
「朱翰说他可能只是一片好心。」
「好心?」她冷笑。「他如果好心就不会故意在媒体前攻击我!他到底想怎样?每天送花来恐吓还不够?」
夏茵瞪着电视,她说话语气很激动,气得不断深呼吸。
他见她怒发冲冠的样子,不禁叹了气,王天佑对她来说,是个太过厌恶的人,她还是不能释怀,因为这烂人受了这么多不平的气,又怎么能释怀?
「不要理他。」他淡淡说,接着就要关电视。
「等等,我要听他怎么说。」夏茵制止他,薛守栩在旁边看着她气呼呼地开电脑,连上网路,查出节目时间表。
很好,正好是今天,十一点播出,再十五分钟就可以看到王天佑唱作俱佳的表现,夏茵重新坐下,双手环胸,气呼呼地瞪住电视机。
十五分钟竟然这样漫长。
夏茵满脑子乱七八糟,不明白王天佑想干么,是不是也想毁了薛守栩?
旁边,薛守栩懒洋洋倒入沙发,也盯着电视,本来懒散的他,却在开播越近时,也感染了她的紧张,他叹息,从侧环抱夏茵,两个人靠很近,张着四只眼睛看电视机。
好不容易到了十一点整,电视里出现王天佑,他先带着摄影机到他最爱的义大利料理餐厅,然后到一家隐密小店看衣服配件,最后,来到展览地点,旁边迎上朱翰,不时解释展览主题。
到这为止,都还好,都可以接受,没想到尾声时,竟然出现让他们傻眼的画面——
王天佑站在展馆门口,对着黑漆漆天空,凝视一阵,然后转过脸看向摄影机,用一种自问自答的方式,说:「会推荐这个展览,其实是因为私心,薛先生是我的好友,他快要结婚了,新娘我也认识,我推荐大家来看他的展览,为他献上祝福。」
然后,接上片尾,后制用文字交代蒋青跟薛守栩的经历,夏茵关掉电视,将遥控器摔到沙发上。
「他跟你是好友?!他搞什么?这样只会模糊焦点,好像是因为友情才推荐你,真差劲!」
看夏茵这样生气,薛守栩揽住她肩膀,叹道:「就当被狗咬到。」
很奇怪,他懒得争。
「狗?狗很可爱,他配吗?他是个神经病!」夏茵气极,她频频深呼吸,还是忍不下这口气。「他故意的!还提到你要结婚,我们哪有要结婚?他就是要让你被别人问问问,然后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还说什么新娘我也认识,他是故意要让我拖累你!」
她快要被气哭了,她知道自己在外的名声,就怕被人知道后,可能会连累薛守栩。
「拖累?」他板起脸。「我不明白你说的。」
「你还不明白吗?他可能会乱编故事,这只是开端,相信我。」
薛守栩叹气。「夏茵,我们别理他,你不是说过吗?理他就输了,我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干么管他?」
她也叹气,抱住他,心底一片慌张。「我就是不喜欢,他如果敢扯到你,故意诋毁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听着她下狠话,心口忽然很暖很暖。
她总是这样,对待他的事情,特别认真特别勇敢扞卫他,她自己呢?被诋毁中伤都可以忍,可是有人对他不利,她就气得像只小老虎,张牙舞爪的不若平时优雅,她的眼中充满怒意,全是因为在乎他。
薛守栩就爱她这样,在她身上,他寻找到了全然的温柔,那刻不容缓的关心,温暖了他。
他紧紧拥住她,低低笑了。「怎么办?我好感动。」
薛守栩下巴抵着她发顶,轻轻地印下一吻,她充满温暖的身体正贴紧他,这样抱着她,他觉得自己像拥有全世界。
她所有的关心都是一种示爱,他笑着,怎能不感动?
他对她说:「王天佑之前这样对你,你都没现在生气,唉,不是说不要管他吗?现在你自打嘴巴了。」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
她被他问住,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因为很偏心啊!自己的事可以不在乎,可是他的事情,可不能轻易饶过王天佑。
薛守栩又笑了,他的笑声,有节奏似地打在她心坎,她拿他没办法了,叹道:「你不也一样?当初你还要那两个名媛跟我道歉哪……」
真相是——他们都一样。
都是热恋中的人,都顾不了自己,只在乎恋人安危,他们都是武士,不保护自己,只扞卫心爱的人。
爱情,能让人变得不一样,不是吗?
勇往直前的薛守栩,反而不爱争了,他不要夏茵为这些事情烦恼,只要她快乐。
忍辱负重的夏茵,反而被触动怒意,她想当面赏王天佑一巴掌,却不为自己,只是想叫王天佑不要再跟薛守栩攀上关系。
有了爱情,他们性格对调,不变的是,为彼此设想的心,心心相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