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睁开眼,房内陌生的陈设让武大狼猛地起身坐直,却牵动脑上的肿包,痛得他龇牙咧嘴,抚着后脑勺,双目警觉的扫过空荡的房间。
粉色垂纱、琉璃珠帘、雕花门扇、锦绣挂壁……四处可见精致的摆饰,此等富丽的装潢设置,不像一般寻常人家的家宅或是客栈酒楼的厢房。
武大狼纳闷的搔搔后颈,不明白何以身在此地,蹙眉凝思了好片刻。
喔,他想起来了,他被花瓶给砸了嘛!
天晓得他怎么常让些奇怪的东西给砸上,这次的蟠龙大花瓶就罢了,两个月前从沧海办完事搭夜船回中原时,也是在船上被天外飞来的船桨给打个正着。
那一夜的海象汹涌风浪太大,船身几番剧烈摆荡,把架在船桅上几支备用的船浆翻落,不偏不倚当场砸中在甲板上吐得死去活来的他。
倘若不是他多事的抢下招亲大会的绣球,让上官富仁有借口向他要求履行婚事,他断然不会冒死搭上夜船,不顾道义的溜之大吉。
“小子,你既已在众多岛民面前打赢小女又抢下绣球,这规矩可是老夫定下的,老夫身为一岛之主,万不得失信于岛民,更不能让小女受到委屈。不如这样,咱们一码归一码,反皇甫恶君之事,我答应会出兵相助,让你回龙蟠山向刀门门主覆命,但小女的婚事,你是否也该给老夫一个交代?”
“岛主厚爱了,大狼受之有愧怕是配不上您女儿。且这婚事也非咱们说了算,虽说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但在下以为还是先问过上官小姐的意思比较妥当,不然匆促决定婚事对小姐恐怕不公平吧?”
“武护卫这么说不就对了,老夫当然是明白小女之意,才不惜拉下老脸开口,如今你再三推辞,莫非是看不上我上官富仁的女儿,认为小女配你不起?”
“呃,也不是这么说啦,岛主您言重了。在下的意思是……眼前时局混乱不定,四界和朝廷交战在即,不是成亲的大好时机,要不先缓缓如何?”
“嗯……这话也不无道理,只可惜老夫的身子再捱也不过数日,一日不定下小女的婚事一日难以心安,难道武护卫忍心见老夫如此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那、那不如咱们先以三个月为期如何?”
“三个月?老夫愚钝,还请武护卫明言。”
“就是以三个月为期限,待战事平定,而小姐也有足够时间考虑清楚这门婚事,到时她若心意未改也没爱上别人,在下就依约娶亲,岛主您觉得怎么样?”
“好!就依武护卫所言,以三个月为期,也望武护卫届时别忘了这约定啊!”
“呵呵呵,当然、当然……”
当然——当然个屁啊!
该死的,他想起三月之期的约定了!
被船桨砸到后,那一日上神龙岛的记忆变得零散破碎,如今又被花瓶这么一砸,那些模糊片段的记忆又全部拼凑起来了。这到底算是幸还是不幸?
开玩笑,一场招亲大会、一颗绣球、一个岛主不得对岛民失信的诺言,他就得娶个岛主之女回家,这样如何对得起他将来的美好前程?况且天涯芳草何其之多,为了这株带刺的荆棘花放弃整片花林,怎么都不是他武大狼的风格作为。
念在自由可贵、单身价高的原则,他大打太极和上官富仁斡旋一番,最终订下三个月之期,让这桩可笑的婚约有个缓冲。
事后他回龙蟠山时,听闻上官富仁在当晚因病情莫名加剧,就此与世长辞。乍闻此讯,心底油然升起的愧疚懊恼,让他自责不已。
唉,继续失忆的装傻充愣不是更好,为何要让他在这节骨眼想起这宗往事的来龙去脉?如今他想理直气壮当个无心人、负心汉,都名不正言不顺了。
武大狼穿妥衣服套上鞋袜,蹒跚的走出内室。绕过屏风方踏进中厅,赫然见着靠窗的椅榻上,上官卿卿抱着男童坐躺在上头敛目而眠,他一愣,顿时恍然大悟。
是她送他回来的,所以这儿想必是上官府的厢房吧!他想起在马车上,昏头昏脑时,她在他耳边呜呜咽咽说着要带他看大夫,又求着他不能有事。
这女人性子也许冲了点,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倒是……他没料到她连娃儿也一同带回来了。
瞧这情景,想必她是哄娃儿哄到睡着的,而今一大一小睡得好梦方甜。
傍晚的晕黄日光,透过雕花木窗,照在她恬静的面容上,在她发稍和羽睫上染上层层金光,整个人像沐浴在金光下的精灵,别有一番迷人风采。
这女人少了凶悍撒泼的气势,确实挺娇俏可人的。仿佛看上瘾似的,武大狼坐上长榻另一方双臂环胸,静静欣赏起她酣甜的睡容。
她有一双水灵灵好似会说话的大眼睛、两弯细柳眉、精巧的鼻子和水嫩的丰唇。最特别的,是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恰如其分的点在眼下三分的位置,小小巧巧的,突显得五官更俏、更娇。
这样的五官称不上最美,但组合在她脸上,整个人就是亮眼起来,尤其是她生气时双颊染上的红彩,将整个人衬得更娇美俏丽、灵气生动。
视线再落回她微启的唇瓣,那水嫩的丰盈感仿佛在诱惑着,让他不断靠近。
比武招亲那日,她吻过他的,或许那称不上是个吻,但当她唇瓣贴上他的时,那水嫩弹性的触感依旧清晰深刻。
也许就趁四个无人的机会,碰那么一下下就好,反正她还睡着,不会知道的……
喉咙咕噜一声,咽下紧张分泌出的唾沫,武大狼脸不断的压近,近到能感受到她喷拂在他脸上的轻浅呼吸,就在两唇相接之际,睡梦中的上官卿卿仿佛感受到男人压迫的气息,倏地弹开眼皮。
“你、你干嘛?”
眼前放大的男性脸庞吓得上官卿卿杏眸圆瞪,身子猛然往后退的抵在椅背上。
他他他他……不是想偷亲她吧?
企图偷香被逮个正着,武大狼尴尬的退开身,脸色一正,睨了眼上官卿卿,手比着她怀中的男童借口说道:“把孩子给我,你这样不好睡。”
见鬼了,他是鬼迷心窍不成,怎么会想吻她?不会真对她产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愫吧?!不行不行,想来就觉得可怕,武大狼不禁打了个冷颤。
上官卿卿将男童递了过去,先打破凝窒,“你后脑上的伤还好吗?”
“还好,大概过个两天就消了。”伸手摸着脑上的包,他无所谓的耸耸肩。
“喔,那就好。”话题终止,气氛又继续沉闷起来。
上官卿卿自讨没趣的低头玩起发尾,武大狼则继续拍哄着男童,两人不时尴尬的互望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调开。
她和他吵吵闹闹怒言相向惯了,如此相安无事平心静气的交谈虽然不错,却很别扭又不自在。上官卿卿犹豫了半晌,睇了眼他怀中的男童,又起了话题。
“……喂,武大狼,这孩子是你什么人啊?为何你到哪里总要带着他?”
“他是我在大街上捡到的,我也正在找他父母。”男童被吵醒了,举起小手揉着眼睛,武大狼见状忙拍拍男童的背心安抚着,“乖,没事,你继续睡。”
上官卿卿屈起腿双手抱膝,甚感新鲜的望着身旁哄着男童的男人。他哄孩子的时候总是脸带温柔慈爱,感觉将来他若有了自己的孩儿,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就像她的阿爹一样……
“真看不出来你哄娃儿挺有一套的,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爹亲。”
“是吗?那还真是感谢恭维。”他撇撇嘴,不置可否,“可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成天带个奶娃在身边,倒是你,也许能利用岛主的身份替我找到这孩子的家人。”
“这当然没问题,晚点我差人拟个寻人告示,明儿个就张贴出去,也许很快就有下落了。”上官卿卿兴高采烈的说着,忽地想起两人的婚事,她垂下肩难掩失落的淡问出声,“那你呢?我帮你寻回娃娃的家人,你是不是就打算回蟠龙山去了?”
“嗯。”怀中的孩子睡了,武大狼累得靠上椅背合上双眼。
“所以你是决意悔婚,不打算和我履行婚约了?”上官卿卿双手揪紧裙角,眼儿趁机多瞪两眼闭眼休息的男人。
“还没有。”
“什么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来的还没有?
“我和你爹有约定过,以三个月的时间为期,等天下平定,而你到时也没爱上别人仍执意嫁给我,我就会依约娶你为妻。”武大狼淡淡说着,口气云淡风轻。
“嘎?”她闻言一愣,“可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事实上阿爹逝世得突然,很多事情甚至没能交代清楚,只来得及告诉她武大狼是刀门三护卫的身份,还有吩咐她无论如何都得找来武大狼而已。
“罢了,早在你不分青红皂白硬扫我一顶负心汉的高帽时,我心里就有底了。”
武大狼睁开眼,睐了眼满脸懊恼的女人,见她嘟着红唇,自顾的低头忏悔,那沉浸在深深愧疚感中的黯然小脸,竟让他看了有丝不忍。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我早些知道你和阿爹的原意竟是如此,我也不会这般无理取闹了。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也许三个月之期仅是他的片面之词,且阿爹也不在了死无对证,但她宁可相信他不是那种推托婚约而信口雌黄的人。
“不怎么办,反正离三个月这期差不多还剩半个月,不如就……”武大狼停住话扬起痞痞的笑容。
“不如就怎么样?”上官卿卿双眼灿亮如星,巴巴望着武大狼。
他的意思是不是表示愿意娶她了?她私心里其实期盼很久了,也许早在她在他唇上盖印的时候就暗许芳心了。
“嘿嘿!”武大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更灿烂了,朝上官卿卿勾勾指示意她靠过来。
这女人真这么想嫁他啊?瞧那脸上完全藏不住秘密,乱可爱一把的。
“什么?”她红着脸附耳等着,一颗心紧张得怦咯怦咯直跳。
对着她形状小巧的耳廓吹一口气,武大狼满脸好计得逞的笑意,“再说!”
半个月的时间会发生什么变数也不一定,不如静观其变,况且,趁这段时日和上官卿卿逗着玩,既可免去无聊又可等上官凤舞回岛,一举两得岂不甚好。
“你!你又耍我!”上官卿卿捂着耳,瞪着行径恶劣的男人,本想大声叫嚷。
顾虑到他怀中熟睡的男童,只得忍气呑声咬牙说道:“你给我记住!”
女子报仇三年不晚,她不会让这恶劣的男人得意太久的,哼!
两人又默默无语的坐了一会儿,直到门扇传来轻叩声,是丫环杏儿来叫人了。
“岛主,燕夫人吩咐,请您和武三爷走一趟天燕阁,说有要事商议。”
“燕夫人?”武大狼轻挑剑眉,纳闷的问上官卿卿。
上官卿卿懊恼的拍了下额,一脸如丧考妣的哀号,“是我姑姑,上官飞燕。”
惨了!她压根忘了要向姑姑禀明金屋藏“俊”之事,就先让武大狼住进厢房了,等会儿去天燕阁,姑姑铁定是要兴师问罪了。
***
天燕阁
正厅主位上,上官飞燕一身暗红绸衣华服端坐其上。
她生得圆脸圆眼、圆额圆鼻,加上一身圆滚滚的丰腴身形,实乃福泰富贵之相,虽年届四十,但保养得宜的面容仍旧容光焕发。
神龙岛虽有上官卿卿这个岛主,以及上官凤舞这个护岛女将,但上官家主内掌房、统管大小事的就属人称燕夫人的上官飞燕。
武大狼刚被婢女引进厅里入座,屁股还没坐热,主位上的圆润弥勒倏地闪身到他前方,恶狠狠的拽起他的衣领,圆眼骨碌碌来回转着打量着他。
“呃,这位大婶……”武大狼起了声,额际隐隐滑下一滴冷汗。
初来乍到,眼前这什么夫人的就如此热情相迎,还真是盛情难却。
“大婶?”上官飞燕圆眼眯起,语调微扬。
“啊,大、大娘?”
“大娘?”上官飞燕细肩轻拂,珠圆玉润的嗓音,娇嗲嗲的好意问道。
“是是是,大姐。”了解了解!武大狼识相的见风转舵。
“嗯。”这还差不多。睨了眼武大狼,上官飞燕微退开身,手则依然揪着。
“我说大姐,咱们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咩!”武大狼一脸谄媚甜笑,眼神示意的瞥了眼掐在衣领上的手,“何必动手动脚,要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哼!”上官飞燕鼻子用力喷出一阵气,“和气?你这灰毛小子敢跟我说和气?”
“大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武大狼瞟了眼坐在身旁咬着手指闷不吭声的上官卿卿,无声询问着:女人,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卿卿见状摇了摇头,无奈的回以一记苦笑。姑姑的脾气,是上官家三名女辈中最豪爽火爆的,连她也捉摸不定,实在是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