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霸酒楼的老板出城去了,掌柜的手上拨着算盘,眼睛盯着跑堂,耳朵拉长了,听着每一桌酒客的谈话。
不知不觉,他手上的算盘愈拨愈慢,耳朵愈拉愈长,听起了几桌客人的对话……
“听说凤家小姐今天看起来特别不一样,风情万种的。”
“这我也听说了。早上去老张的布行裁布时,他跟我说凤小姐今天穿了一袭浅紫色衣裳,里头是白色绣花抹胸,那块浅紫色的布料他那儿有。”隔壁桌的大婶赶紧转过头来抢着说。
“哎,不是这回事,是说凤小姐今天比较亲切,声音软了点,大眼睛还会水汪汪地看着人,表情柔和多了。”这桌的男人也回头拉高了声音。
“有这回事?”靠街边的桌子有人停下筷子,眼睛都亮了。
“是啊、是啊,早上在凤王酒楼外头遇见,跟她打招呼,她还跟我说话了呢!平常都只是点个头而已。”
“哇啊!那不是可以更靠近的看……呃,看布料。凤族的布料出了名,要看那细致的织工,就是要靠近看……咻!呃,嘿嘿。”丢脸,口水差点流出来。
“咳、咳……”咳嗽声此起彼落,不少女子眼睛瞪了过来。
“咦!那不是凤小姐吗?”坐在窗口的有人眼尖,远远看见街口一抹浅紫色身影行来。
酒楼内一双双眼睛发亮着,有人立刻起身,“小二,结帐!”
“呃……我还有事,小二,快来结帐!”
“掌柜,我钱放这儿,剩下的不用找了!”
“客倌……慢走啊……”酒楼内,一下子剩下两三只小猫,掌柜眼巴巴看着一群男人全走光,心魂儿也跟着飞出去了。呜,他也是个男人好吗?他也想去看看啊!
*
日头猛烈,西江畔对街吹起一股热风,大伙儿眼睛全眯成一条线了,不过这目光怎么看起来色迷迷的……
罗风抱着胸膛,走在凤凰后头,脸色不甚好看。
“凤小姐,下月十六家兄成亲,当日的喜酒,有劳贵庄了。”姓赵的,你看哪儿?
“赵公子,恭喜令兄大喜,当日喜酒定准时送到——”凤凰眼前一暗,面前突然多了一堵墙挡去刺目阳光,墙上还站了只鸟儿。
“赵公子,恭喜、恭喜,到时一定去喝喜酒。”这堵墙大力握住赵公子的手,光滑面庞笑得开朗热情,洁白牙齿在阳光下闪呀闪的,迷煞了街道两旁的女人。
“呃……好、好,一定要来。”这是谁啊?……阿风?“凤小姐,凤……呃,我先走了。”赵公子探头探脑叹身高体格不如人,猛力抽回了手,转身走人。
这堵墙挡在前头,立刻有人从旁边乘虚而入。“凤小姐,上个月咱们船行商宴,多谢你特地赶来,还送了那么多酒来……呃,一个月不见,凤小姐更为貌美如t化。”
“哪里,一直以来仰仗钱老板的帮忙,我才该感谢——”凤凰侧过身来,才点个头,眼就眯了起来。面前挡阳墙移了位置……
“钱老板,好久不见了,船行最近生意好吗?”
“呃……你、你是……阿风?”
凤凰狐疑地望着罗风的背,索性先走一步……
“凤小姐,九月初九家父寿宴上想用凤王酒,可否请贵庄送酒?”这会儿才六月吧,小子!
罗风耳朵一动,眯眼瞅着眼前挡住凤凰去路的男人,马上松开了钱老板的手,大步跨了过来。
“陈少爷,令尊大寿,在此先恭祝,贵府需要多少酒,当日一定送到,谢谢您的捧场。”
“有劳了……凤小姐,你今天看起来特别不一样——”
“陈少爷,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呃……阿、阿风?你……你玉树临风,不一样、不一样……在下有事,先行一步。”
凤凰瞪着罗风的背,心里开始闷了火气。他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出门绷着一张脸,走在大街上怪里怪气,她在酒庄巡视,他跟前跟后,这会儿还处处挡着她的路!
“阿风!”
“何事?”罗风回过身来,又冷又火的目光睇视她胸口雪白,抱着胸膛,冷肃着一张俊逸面庞。
凤凰望着他,突然没了声音。冷峻脸庞明摆着严肃不悦,额际隐隐跳动着几条青筋,他看起来像在忍耐着什么事?……是早上那件事?
“……走吧!”她颦眉,加快脚步,离开热闹的大街。
回到酒楼,她还没开口,罗风就绕过她先进了后堂。
她瞪着他钻入柜台后门的背影,回头向掌柜交代了些事情。
“小姐,午膳已经给您端进去了。”跑堂的过来说。
她点点头,和掌柜说完了话,才走进后堂。
他已经坐下来用膳,见她进来,也没多说话。
凤凰坐在他对面,拿起碗筷,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娘死后不久,虎前庄主退休,虎家酒庄由虎从云掌权。隔年凤凰会,我拿下凤凰令,虎从云……曾希望我下嫁,但我以凤家只招赘,凤族婚律夫不得纳妾为由,拒绝了他。后来他退而求其次,希望我每月十五交付利息之日,陪他小酌谈心。”
罗风顿了一下,似乎又忘了这事,经她一提才想起来。
“他看来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你有苦衷为何还要答应?”他倒是没想到,虎从云早已经开口向她求亲了。
“他曾经帮我,我无由拒绝。再说,同是酒庄传人,若让他知道我不能饮酒,凤家颜面何存?”她吃了一口饭,瞄了他一眼,怎么他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你顾面子,却不顾你和他两人孤男寡女,深夜独处共饮,可能出事吗?”他低沉嗓音平缓,听起来像就事论事,不含私人情绪。
“这是第一次,过去都有成秀陪在身边,他会适时带我离开,不曾有事。”过去有成秀,这一回有他暗中跟着,她和虎从云始终不算有独处过,这么说,他该放心了吧。
罗风睇视她,听她的口气也知道,她看得出来他心情不悦,有心安抚他。难得她能顾虑到他的情绪,表示她把他放进了心里,只是她显然完全不明白他一个早上闷火的原因,她更不知道她在这时候又多提了一个男人出来,只是火上加油——
凤成秀,他都快忘记此人存在过了,现在想起来,这个男人还与她形影不离,让她不惜与凤老反目……算了,她若与凤成秀有暧昧,不会在这时候把他拉出来当垫背。
眼前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没必要还去吃她过去保镖的醋。
“凤凰会之前,虎从云对你下毒,你也是为了他曾帮助过你,所以帮他隐瞒?”说起来,她对虎从云“还真好”啊!
又来了,好重的醋味。凤凰吃了几口饭,嗅着酸味微微颦眉,一脸光明地说:
“他没有耍诈,我早知那杯酒有毒,自愿暍下的。”
“为什么?”罗风难以置信地眯起了眼。
“这是赌注,两杯毒酒里面,其中一杯是微量的毒,凤凰会之前就能解掉毒素。我只要愿意从里面挑选一杯喝下,他肯免收两个月利息。”
“你就为了省两个月利息跟他赌这个?”是凤凰城人爱赌成性,还是她把钱看得太重了?
“不无小补。何况当时我想,倘若我中毒,外公就会知道成秀的重要,让他回来……只是没想到,外公已经先一步做了打算。”她瞥他一眼,没有明说他就是凤老的那个坏了她好主意的“打算”,也因此她当时见到他,才会如此生气。
凤成秀——她竟为了一个凤成秀,甘心饮毒酒……
啪!
他重重地放下碗筷,把她吓了一跳。胃口都被他弄糟了,她也放下碗筷来,不悦地看着他。
“罗风,我知道深夜里孤男寡女共饮有损名节,但我以为你该谅解我的苦衷,你若还要为这事生气——”干脆别在一起!以为简单的一句话,却紧紧绷起心弦,就如此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她怔怔地愣住。
不只是她,罗风显然也被自己失控的情绪吓到了。他万万没想到他会把她看得如此之重!以前他喜欢余烟,有心想娶她时,也仅仅抱持随缘态度,去年回到天崖山,听说她已下嫁连掌鸣,他虽觉遗憾,但连掌鸣成熟稳重,的确适合余烟,他也衷心祝福。
罗风眯眼凝视凤凰,凤族女子服饰今日看起来如此刺眼,是因为穿在她身上……
“你可以换掉这身衣服吗?”
她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着,拉回心神,仔细看了看,“有哪儿弄脏了吗?”
“没有。……只是你这身衣服,太醒目了。”
“醒目?……这块染布是凤族最新的颜色和织工,颜色是艳了点。既然你不喜欢,我去换掉好了。”小事一桩,她不在意。
他倒没想到她这回如此好商量,喜上眉梢,立刻又道:“我喜欢你穿大东女子的衣服。”
她本已起身,听他一言,又坐了回去。
“原来你不喜欢的是我凤族服饰,那就不必谈了。”吃饭。
“你误会了,我对凤族服饰并无歧视,只是这里不是凤谷,你这一身凤女打扮在大东女子里突兀了。”确实突兀,太突兀了!他眯眼睇视她胸前细白肌肤隐隐透着一层薄汗,细微汗珠缓缓滑落,没入紧裹她丰盈胸房的白色抹胸,如此引人遐思,招来蜂蝶成群,更觉刺目。
“我五岁那年,外公为了让我学习凤族生活和文化,把庄主之位传给我娘,带着我到凤谷住了六年。我对凤族感情深厚,近年来凤族民心溃散,外公令府内族人都得着凤服,略尽绵薄之力,我自然更该以身作则。罗风,你当真只是觉得突兀吗?”她上下看了他一眼。
虽然面庞修整干净了,一头长发还是随意束着披散在后,一身粗布也毫不讲究。这样一个放浪形骸的男人,却突然对她讲起了“入境随俗”的观念来,就像睁眼说瞎话一样,教她如何信服于他?
她直灼眼神几乎穿透他一层面皮,罗风当然知道她看什么,顿时深深揽眉,暗恼在心。
她穿凤服,是因爱族心切,她义正词严。
他要她换下凤服,却是为满足私欲,自然是强词夺理——
他拍桌起身,“你要穿便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