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
她的记忆回来了。
法力回来了。
强烈的痛苦和憎恨,也回来了。
几千年来,她像被矇住了眼,堵住了耳,像被重重黑暗包围住,只留下一丝气息,卑微地活着。
是的,她居然活了下来,活着,却成了一只没有任何记忆的低贱鬼奴。
这些,全拜薄家所赐,现在,该是来好好讨偿这笔债了。
她在狂乱中睁开了火红的眼眸,瞪着眼前围着她、打算消灭她的薄家人。
几千年前,薄令羽要她死,几千年后,姓薄的还是要她死,甚至,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过。
真是欺人太甚!不能原谅!
她厉吼一声,双手一扯,十名除同师的无形法网瞬间断裂,四周开始搭起了狂冽阴风,而她立在旋风中心点,黑爱冲天恣扬,身上白衣翻飞,一张美丽却充满霸气的脸,全是浓浓的恨意与杀气。
“你们都该死!姓薄的,几千年来你们加诸在我花罗女帝身上的,现在,我要全数讨回来!”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前,全身散发着无比慑人的气场。
花罗女帝?
戴天祈和所有长老,以及除厄师们都震惊地看着她,心里都窜起了一股阴寒的深深恐惧。
在薄家传承了千年的族谱里,曾记载着这号人物。
所以,他们猜得没错,在长孙无缺这个痴呆身躯里真正的主魂,这个连转生都被刻意拘禁的主人,正是在地府消失了几千年的女阎王!
如今,她觉醒了。
似乎还挟带着莫大的仇恨,回复了记忆。
“你们怎么不动手,不是想除掉我吗?哼哼,用这阵仗想灭了我的魂,你们好大的胆!”她森然厉斥,一双红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盯住了戴天祈。
戴天祈心头才刚一凛,就赫然看见她已闪到面前,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唔!”
“尤其是你,你拼了命赶我走,一点都不想给我留余地……”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是!因为猜到了你的身分,我不希望薄家和你有任何牵扯,更不希望薄家的子孙血脉和地府有关。”戴天祈拼命挤出声音。
“你这阳世凡人竟敢嫌弃我?竟敢!”她暴怒地将他重重甩出。
他身子飞向大树,几名除厄师急着过去拉住,但她力道奇大,一群人竟一起飞撞而去,个个倒地哀鸣。
戴天祈肩膀几乎碎裂,但他虽疼痛,还是急吸口气,道:“薄家……阴气太过,男丁一代代减少……我们需要正阳的能量,繁衍子孙,而你……我们承受不起。”
她听得高高一挑眉,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子孙终将灭绝!哈哈哈……这是我送你的毒咒!哈哈……薄令羽,这就是你的报应……”
众人心里一悚,薄令羽这名字他们都在族谱里看过,敢情这位薄家千年前的宗主,竟和女阎王有瓜葛?
而薄家这一代比一代子孙稀薄的原因,都是因为她?
她笑到一半,忽然歙声,绝丽的脸上浮起了浓浓恨意。
“结果,你们今天打算自己应验这毒咒是吗,用我的孩子当祭品?”
那毒咒的最后,竟是由她的孩子承受吗?
不!怎么可以?
就因为和薄家这切不断的恶缘,毒咒也将临到她的孩子头上吗?
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绝对不允许。
“我不知道你和薄家先祖有何过节,但这孩子的命,现在已在你手里,我们已无法再伤他了。”戴天祈叹道。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但主控权已不在薄家人手中了。
“你们当然伤不了他了,但我却无法原谅你们——”她说着伸出手,一条黑亮的长鞭便出现在她手中。
她纤手一抖,长鞭挥出直接打向戴天祈。
众人一阵惊呼,就在这一刻,一只手伸出,握住了长鞭尾端。
她定眼一看,薄敬言不知何时已清醒,正一脸凝重地,深深地看着她。
他那似曾相识的眼神,她在几千年前见过,在那个被血染红的夜色里,在她心痛到碎裂的那一刻,这双眼睛,是她最后,也最痛的记忆。
“住手,渺生。”薄敬言喊着他给她的名字。
一股交织着爱与恨的酸涩苦楚候地涌上她心头。
薄敬言,这个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利用她,得到她血脉的男人,竟和薄令羽有着相同的魂体!
几千年来,她竟栽在同一个薄家人手里。
可恨,太可恨了!
“我不是渺生,放肆的像伙,那个低贱的名字配不上我花罗女帝!”她怒吼,抽回长鞭,再次朝他甩出。
薄敬言也不闪躲,硬是承受了她这记鞭子。
“敬言!”
“宗主!”
在众人惊呼声中,他的上衣被抽破,胸口更被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花罗呆住,心口彷佛也被抽了一鞭,痛得她秀眉蹙紧。
“你这是干什么?苦肉计吗?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别想再拿这种伎俩来搏取同情。”她为自己的心疼气极,又挥出了长鞭。
薄敬言还是动也不动,直挺站着。
“不!快住手……”薄沙春突然出现,惊恐万分地奔过来抱住儿子,她被戴天祈刻意支开出了门,没想到一回来就惊见让她吓呆的这一幕。
花罗看见她,脸色微变,手一震,鞭子就这么诡异地停在半空,鞭尾离薄少春的背不到五公分。
薄敬言和所有人都吓出一身冷汗,薄少春却不知凶险,转身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无缺,你怎么了?敬言是你丈夫啊,你深爱的人啊,你怎么会想伤他?”
她心爱的丈夫?是啊,她是那么地爱他,爱到可以为他捨弃一切,可是他呢?
地府忘川畔的相遇,冷漠的他是否别有居心才出手相救一只鬼奴?
转生后的重逢,他又是算计着什么才对她百般温柔照应?这个城府深重的人,他说要报恩,但他要的从来不是她啊!
他要的,只是她的血脉。
一个流着阎王血液的薄家子孙。
还有什么比认清这个事实更令她心碎?
她气苦地瞪着婆婆,对自己竟如此心软痛恨又无奈,只能低吼:“他不是我丈夫,是他伤我在先,是你们先对不起我,薄家只想代代兴旺,但注定的命运无法强求,你们居然和找哥哥联手对付我,这笔仇,这个恨,我再也不能忍……”
所有人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千年前的恩怨,对她而言像一页才刚翻过的书,刻骨铭心,但薄家人早已流转了好几代,即使是薄敬言,不,即使是薄少君,他也无法得知她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不过,她提到的“哥哥”却让所有人心中瞬间笼置着忌讳阴霾。
她指的,是阎王。
薄敬言看着她痛苦的指控,胸口像被什么利刃刺入。她和阎王的仇恨里,薄家先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她的这些话,竟让他痛心欲裂?
“你在说什么?无缺,谁伤了你?告诉我,妈替你作主。”薄少春心疼地喊着。
她微怔,随即大笑。
“哈哈哈……你要替我作主?不,没人能替我作主,我的事,由我自己决定。你们不想要我的孩子,很好,那就不要吧!这孩子就由我带走……”她冷笑着,手一弹,长鞭消失,接着轻抚着她的肚子,神情诡谲。
“等等,渺生,你想做什么?”薄敬言惊问。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要切割和你们的任何关系,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从此,你们薄家就这样渐渐凋零吧!就如同我的诅咒,气数散尽,子孙断绝。而孩子,我的孩子 就跟我走,永远陪在我身边。”她看着他,眼里有着冰冷的决绝。
薄敬言怔住了,他曾以为他可以承受失去她,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若真的让她离去,若再也见不到她,他将会生不如死。
“不!渺生,你不能走,更不能带走孩子!”他心急地冲上前,但才跨出一步,就被一道阴风挡住,怎么也近不了花罗的身。
“走开,谁也别想拦我。”花罗厉吼。
“你根本不明白你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他吼回去。
他曾经想过缈生的过去有多少伤痛,所以,后来他宁可她什么都不要知道,私心地希望,她就这么带着他们的回忆离去,继续当那个知足又率真的缈生,继续隐藏着她的秘密。
或者,这样就不会惊动阎王,不会再有争端和血腥。
但戴天祈和家人的恐惧反而逼得她觉醒,而一旦她觉醒了,身分曝了光,她便又会再次陷入危机。
那个不择手段要灭除她的阎王,如今又岂会放过她?
“危险?”花罗瞪着他。
“你以为地府还容得下你吗?你以为你回得去吗?”他严肃地说。
她静默着,然后缓缓地扬起了嘴角。“你在讽刺我?”
“不,我在担心你。”
“担心?哈……”她笑了。“你会担心我?我看你是担心孩子吧?”
“你别扭曲我的话,缈生,阎王绝对不会让你回去,甚至还会到处找上你。”他警告。
在高博士那里的形影现身,就说明了阎王早已盯上她。
甚至,他怀疑阎王一直知道她的存在,而且,把她当成对付他的饵。
把她当成……灭了他和整个薄家的饵。
“阎王?”她眼中闪过憎恨。“你是指我那位心狠手辣的兄长吗?哼,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他。”
“你对付不了他的。”他拧紧眉头,一脸忧色。
“是吗?你这样说,我就更想试试了。”她冷笑着,周边阴风渐渐缩小,准备离去。
“不……”他一惊,冲上前揪住她的手。
“你干什么?放手。”她大怒,想甩开他,但他不松手,她气得以另一只手掴向他的脸。
啪!一记清脆耳光,让所有人都一呆。
五道指痕出现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没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手仍紧紧地抓住她不放。
她盯着他那张脸,又气又恼又恨,胸口却被什么刺着,扎着,痛,却拔不出来。
不该爱得这么深的,这份爱,她不想要了,只有切割掉,她的心才能自由。
“我命令你放手!薄敬言。我们的缘,该断了。”
她充满恨意和沉痛的眼神让他心头一紧。
长久以来总是空荡冷漠的心,因为她才有了温度,也因为她,才明白什么叫心痛。
他终于理解了薄乙勤长老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千机算尽,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但现在他懂了。
他那颗空寂的心,即使用霸业,用权势,用法力也一直填不满的心,如今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人。
“我绝不放手,我们的缘,我也绝不会让它断。”他斩钉截铁地说。
她有几秒的悸动,但很快就被恨意淹没。
“没有用了,这已经由不得你了。”冷斥一声,她身形狂扭转,使劲一卸,从他手中挣开。
就在此时,四周变得晦暗,日正当中,空气却瞬间变得幽冷,而周围树荫下的阴影在地面慢慢扩大延伸,并且向花罗逼近。
花罗神情冷冽,周身的阴风再次旋起。
薄敬言脸色骤变,对着除厄师们喝道:“是阎王!快设阵!”
除厄师们也感应到阴煞之气来势凶凶,立刻念咒摆阵,可是,他们的力量根本阻挡不了那迅速蔓延的黑影和阴暗,因为此时此刻他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妖鬼,而是地府的阎王。
两个阎王。
几千年后,地府的双王再次相见了。
大阎王的魁梧身形从阴影处缓缓升起,恻恻冷笑。
“嘿嘿嘿,好久不见了,妹妹。”
“真的是久违了,哥哥。”花罗矗立在旋风中心冷哼。
兄妹对峙,阴气极寒得让所有人不停颤。
“你不该觉醒的,好好的当个鬼奴,反而没事,但你醒了,我就留不得了……”
“我不醒,哥哥会多无聊啊!这一回,我们兄妹得好好地把帐算清吧。”
“哈哈哈,那我可要看看,凭你能怎么算这笔帐。”
阎王话声刚落,黑暗阴景纯时像海浪一样大片窜起,直扑花罗,黑影与旋风统成一片,飞沙走石,扫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薄敬言心急如焚,偏偏元气太弱,完全插不上手,只能看着他们兄妹互斗。
他心里清楚,花罗根本不是阎王的对手,而阎王这次来者不善,只要让他带走花罗,自己很可能再也无法见到她。
阴风黑暴绿力扭旋,一阵强过一阵,倏地,那些地底阴影伸出无数只魔掌,化为黑浪,一齐朝花罗扑去。
他大惊,不顾一切冲上前,结了个法咒护在她身前。
但法咒阻挡不了魔掌,阴气直接冲击到他身上,他承担不住,当下喷出一口鲜血。
“宗主!”
薄家所有人都齐声惊喊,除厄师们全数冲了过来。
花罗瞪着他,千年前的他也是这般为她挡了一次,如今还想故技重施吗?
“够了,薄敬言,别再演戏了,我不会再上当了。”她冷讥一声,一把将他推开。
就在这一瞬,阎王的阴影黑浪再次来袭,挟着冰寒之气,直接包覆住她,将她捲入地下。
“缈生!”
薄敬言骇然急吼,咬破指尖唸咒,将手伸进黑浪里急捞,但黑影间消逸,他捞到的只是长孙无缺的躯壳,而她的主魂则已被拉回地府,无声无息。
阴晦极冻的空气化去,片刻间,又恢复了睛空烈日的天气,彷佛做了一场噩梦般,薄家所有人都对刚才发生的事骇然不已,久久说不出话……
只有薄敬言抱住长孙无缺,满脸惊悸。
花罗阎王被拉回地府了,阴阳两隔,她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事,他无法得知,看不到,帮不了,更令他忧心的是,她说要带走孩子,之后,长孙无缺肚子里的孩子会变得如何,谁也不知道。
薄敬言一想到此,胸口的伤势加上急火攻心,令他身子微晃,竟又喷出了一口血,拥着长孙无缺坐倒在地。
“敬言!”薄少春和戴天祈急喊。
“我必须……去地府……”他喘着气说。
“宗主,你在说什么傻话?你现在气这么弱。”大长老急说。
“缈生……会有危险的……”他忧急得整颗心几手纠结。
“别担心,她是阎王的妹妹,是地府的女帝,她的力量应该足够够和阎王抗衡的。”
戴天祈安抚他。
“不……你们忘了……她已经转生,此时她在地府只剩下一个残破主魂而已,就算她觉醒,她的力量也绝对赢不了阎王,而阎王这次……真的会完全将她消灭。”
众人又是一阵惊悚。
是的,他们都忘了,花罗女帝早已转生,她是缈生,她是长孙无缺,但是,她已不再是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