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女子,十五及笄。
十一月初,大雪方停,周尚书家院落里的腊梅开早了,还不到腊月便透出幽香,仿佛知道家中有女初长成,为这冬日添上祝贺的花信。
这一日恰好是旬休。一早,周适意便领着家仆在家中四处忙碌。经过庭院时,他循着幽香发现悄然绽放的腊梅,年轻而严肃的脸庞不禁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回过头时,见到伫立回廊中的父亲,他连忙趋庭问候:“父亲大人。”
周尚书颌首道:“都准备好了么?宾客等会儿就要到了。”他们根据生辰詹定巳时,眼下吉时将至。
“都准备好了。”
提到将来访的宾客,父子俩眼底都有些落寞。
过去周尚书在朝中声势颇高,不少大臣以他工部为首,结为朋党;如今周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已被君王远封洛地,虽然半个月前因太后寿诞,曾被召回京城,但未久又得离京。周氏一门没了指望,朋党纷纷散去,门前冷落的处境,从这一回独生女及笄,发出去的帖子却只收到三分之一不到的回帖,便可知道他声势已不复从前。
深切体会到权力场上的冷暖,周尚书拍了拍长子肩膀。
“适意,爹老了,人生无法重来一遍,但你还年轻,及早体会官场冷暖也好。过去左丞相爱女惠昭皇后被打入冷宫,从此他开始笼络咱们周家的势力,如今见二皇子远封洛地,便转念支持其他有力的皇子,底下大臣见状也纷纷与我们划清界线,可说是翻脸无情。我们周家在朝中的影响力是大不如前了,往后你在朝中,凡事要谨言慎行,韬光养晦,如此一来就还有翻身的机会。眼前廖落只是一时,朝堂上一日三变,谁知道往后又会如何发展?走上这条为官之路,你须谨记。”
周适意低头拱手行礼道:“孩子儿谨记在心。”
没有承袭父亲荫补官职,选择赴京城考取进士的长公子周适意,是周氏一门未来的指望。毕竟他与那天朝才子黄梨江,是唯二在关试后得以留在京中任职的朝官。
“太子今天确定会来?”周尚书眯着眼又问。虽然早先他并不打算与太子攀上交情,可眼前若论太子废黜与否,时机未到,不如趁此机会,加以利用,先让长子适意在进行上站稳脚步再说。
“孩儿亲自邀请黄梨江时,明光太子在一旁听说了妹妹的事,便主动开口说要来观礼。”
“那好。从此以后,收起我们对那位无才太子的厌恶,此一时,彼一时,能利用的,都要加以利用。”
“是。”周适意回答。可他想的,却无关太子,而是黄梨江。
他职七品,任职秘书省;黄梨江职四品,任职东宫,虽是同年进士,见面次数却不多,每一回见面,他都令他印象深刻。
“去看看你妹妹准备好了没有?那黄乃在朝中虽然是个闷葫芦,但他儿子有帝王缘,从小就备受君上看重,未来前程不可限量,我们一定得捉住他这条救命绳。”决定就押上这最后一注。
“是。”周适意恭敬地回应,随即告退,走向家中女眷所居住的闺室。
京城连下了几天大雪,好不容易雪止天晴,真夜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马车停妥后,他等不及随从伺候,自己推开车门下车。
“喂,别那么急。”黄梨江还坐在车里低声嚷着,一身醒目金红华服的真夜已在探进半个身子,将她拉下车。
“快下车,小梨子,我们去看看那周小姐到底长什么样。”京城里的官家小姐平时不走出大门,就算出门,也都有面纱或帘子遮住,想看小姐们相貌,就只有行笄礼这天。
黄梨江被拉下车,不禁失笑。
“这么着急,不怕被人误会?传闻周小姐国色天香、四艺兼备、知书达礼、闺训严谨,到时候你就给我瞧个仔细,若心底喜欢,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回皇后娘娘去。”
“咦!好酸的醋味呀。若是小梨子你看上人家小姐,也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回——”人家去,说你黄梨江不爱美人,只爱他这无才太子。
后半段话没说全,真夜不着痕迹的松开他手,转过身看向来人道:
“周大人。”
两位周大人,一老一少领着家仆站在大门后,迎接今日第一位莅临的宾客。
周尚书趋前一步,恭身拱手问候:“殿下拨冗莅临寒舍,下官荣幸备至,不胜惶恐。”
周适意也客套问候一番,眼神却不由自主瞥向真夜身后的黄梨江。
今日黄梨江一身暖黄色常服,腰间系着一条白锦带,一柄玉扇装饰在腰际,发未结髻,仅简单束起。不过是寻常的男性装束,穿在此人身上动有着说不出的风流妩媚。视线与黄梨江对上时,周适意莫名脸红起来。
真夜觑着他,身子略挡一挡身后女子,笑道:“不必这么客套,今日本太子是客,你们是主,客随主便,不必将朝廷上那一套挪用过来。”也不要一直偷觑他的小梨子!
“殿下,勿失礼。”黄梨江低声提醒。
发现周适意眼睛偷看她的当下,真夜真有点后悔来周府。难得旬休一天,早知道就拉着她到运河畔山水食船吃冰鱼去。
不管真夜,黄梨江趋前一步,行礼道:“周大人,晚生黄梨江恭祝令千金十五长成,及笄大喜。”
祝贺的话,任谁听了都顺耳,周家父子识相地决定顺着黄梨江这番话下台。
周尚书赶紧道:“黄少傅客气了,请由小犬招呼两位贵客入席。”
真夜挑眉一笑,没再刁难,与黄梨江一起随同周适意进门。
周家将他们的座席安排在主座上,是大位。照理说,黄梨江官四品,不该坐在主座上。周适意留下管事招待他们,道歉一番后又回到大门口去迎接其他宾客。黄梨江本要站起,找个符合她职等的席次坐,但真夜按住她手。
“少傅不陪同本太子共坐,要去哪里?”
“这里是主座,殿下坐这里很适当,但我不该也坐这里。”
“你放心,等一会儿,不会有高于二品的宾客进来,你官虽四品,但以少傅身分坐我身边,合情合理。”
不会有高于二品的宾客?黄梨江俊眸微挑。“殿下怎么知道?”
真夜笑道:“有事没事多听些闲话,自然知道。”拉着她,劝她坐下。
座席前有小几,几上有几色茶食。真夜挑起一枚南瓜子,放在手里把玩,欲咬不咬。黄梨江朝他摇摇头,他又乖乖放下,学着她正襟危坐,逗得她笑了起来,以口形无声说:“别淘气。”刚刚竟还装腔作势,想吓唬周家父子呢。
有周家仆人在场,真夜没解释,他只是做出符合周家父子期待的行为罢了。在他们眼中,他这无才太子什么都不会,就会仗势欺人,不那样吓一吓他们,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奇怪吧。这里是二皇弟遥影母妃周贵妃的原生家族,他们曾显贵一时,但那已是过去……起码眼前算是跌入谷底了。
没多久,其他宾客陆续进门,果然没有高于二品的朝臣来。
真夜也没说错,她是东宫少傅、储君之师,于礼,在没有一品官参加的宴席里,坐在他身边是可以的。
令她讶异的是,真夜好似对天朝仪制很熟悉?但平时不曾见他读过书啊。过去他们一起跟着东宫前任少傅——如今已退休致事的苏学士学习时,也不曾听苏学士讲过这些礼仪。
左思右想,她这才想起真夜在未入住东宫前,曾在宫廷里专授皇子学识的黉宫学习过,可那时他不过是个稚龄的孩子,就算学过天朝礼,也不可能记得那么熟吧……难不成,他是那种过目不忘的人?但倘若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又怎么会被视为陌上尘?或者,这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得来的名号?
“少傅,木瑛华大人跟你打招呼。”真夜轻推了推她肩膀,虽然他很高兴她无视于木瑛华,可她这样失神,在这种场合里,可不恰当。
黄梨江倏地回神,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木瑛华,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木大人,我一时失神了。”
“看来黄大人即使在旬休时,也是日夜忧思呢。”木瑛华撩起下袍,往她身边座位一坐。
周家管事立即招呼道:“木大人,您的座位是在这儿——”手还指着另一个距离黄梨江有点远的位置。
“我坐这里就好。”他打断周家管事的话,迳自坐下。
在场没有比他官位更高的大臣,那些一品官想必有志一同缺席,看来周家的未来前程很渺茫啊。
厅堂中座席分东西南北方向,以南位为尊,北位其次,东是主人席位,西位最卑。
太子与黄梨江坐南面北,木瑛华本被安排坐在北位,面朝南,西位则坐了些职等较低的官员,或是没有官职的亲族及宾客。
晚木瑛华一步入席的句彻走进厅堂,见黄梨江身边两侧都已有人,既然不可能动太子,便对木瑛华道:
“木大人,你跟我换个位置吧。”一样是二品官,木瑛华能坐黄梨江身边,他也可以。
“句大人爱说笑,这位置我都坐下了,座几上的茶我也喝了,哪有再换座位的道理。”
“哈,问问而已,不换就算了。”换位提议被拒,句彻也没坚持,挑了个黄梨江对面的位置迳自坐下。
周家管事愁眉苦脸地道:“句大人,您座位是在……”明明席次都安排好了的呀,怎么这些大人们都不照主人家安排来?最近京城里可是刮起一股不讲礼俗的“狂贤”风了?
不理会管事的愁眉苦脸,句彻笑着举茶杯和黄梨江对敬。
“黄大人,你今日气色不错,我敬你。”
“呀,茶——”黄梨江低讶。
“茶杯倒了,来人,清一下几面。”真夜故意弄倒黄梨江座几上的茶杯,在周家仆人还没清理好前,笑着拿起自己喝过一口的杯子递给黄梨江,道:“少傅,句大人等着和你对敬呢,别教他举得手酸了。”
黄梨江迟迟没接过他手中杯子,真夜又道:“也别让我手酸。”
无奈觑他一眼,黄梨江接过真夜手中茶杯,与句彻对敬。
“句大人——”
句彻没敬这杯茶,他将茶饮尽,笑说:“算了,我这人要有酒才过瘾,这茶太淡,不敬了,不敬了。”
黄梨江皱眉看着两侧前方三个男人。怎么回事,这三人是有仇么,非得这样针锋相对不可?你讲一句、我回一句,话中有话的,累不累人?
厅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默,气氛紧绷起来,仿佛下一刻便将剑拔弩张。
三个暗自较量的男人虽然没再说话,举手投足也颇自然,一般人也许看不出破绽,但黄梨江认识他们已有一段时日,知道这不过是装腔作势,想粉饰太平罢了。他们是何时互相得罪彼此的?
在她眼里,木瑛华虽然城府深沉,但胸中仍秉持着一点正气,使他能在朝中广结善缘,又不至于失去了自己最初的理想,对此,她一向很是敬佩。
而句彻行事光明大方,虽然因此得罪不少小人,但他心胸坦荡,又有真才实学,文韬武略都难不倒他,他也够聪明懂得防患未然,在朝中有他这盟友,是相当令人安心的。
至于真夜……唉,她这位太子爷,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了。说他蠢嘛,可又不真的蠢;说他善良嘛,也不真的是良善之辈;说是无才嘛,他却又时常有出人意表的表现,勉勉强强算是个天之骄子,好像连上天都站在他身边帮助他,大小事皆能化险为夷。至于其他的……真是不提也罢,反正都是让她心烦的事。
然而这三个男人,照理说应该没有过节才是,何以近日却颇有些敌意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出神地想了老半天,慢一步发现三人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时,黄梨江突然站了起来——
“少……少傅,要去哪?”真夜转头看她。
句彻及木瑛华眼中也有相同的疑问:要去哪里?
黄梨江嫣然一笑。“茅房。”
三人闻言,表情竟如出一辙,皆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
一般官宅讲究风水的缘故,茅房都会盖在屋宅西侧,不怕找不到路。
怕这些莫名其妙的男人说要陪她上茅房去,到时她可没法子跟他们一起站茅如厕,黄梨江匆匆离席。“别跟来,我去去就回。”
黄梨江当然不是真的要去茅房,只是想在行笄礼前,暂到外头透透气。
周家的宅邸看起来比她家宽敞许多,显然周尚书以前在朝中确实混得不错,院落、雨亭、花园、回廊的建筑都颇为讲究。
没往茅房应该所在的西院走去,她只走到庭院便停下,闲步逛着。
庭院里的积雪已经铲到步道两旁,有些来不及铲走,暂时堆在冰封的小池子里,不妨碍人行走。
庭院里有几株腊梅开得早,淡淡幽香惹人心醉,偏黄的花朵也玲珑可爱,她站在腊梅树下欣赏着早开的冬花,浑不知,人与花同娇俏。
帖子上写着詹定巳时,她暗忖着再过一刻钟就回前厅去。
在树下伫立,赏梅片刻,忽听到不远处有人正往庭院这头过来,她下意识转身——
“我不要!我就是不要!”一名少女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袭剪裁新颖的粉色冬衣,飞快地从回廊那头往这儿奔过来,几名婢女则追在后方,一路喊着:
“小姐!你快回来,时辰快到了!等会儿就要去前厅了呀!”
黄梨江转过身时,正好看见那少女往庭院方向奔来,女子脚下穿的卧鞋不适合踩在雪地上,果然滑了脚,伴着一声惊呼,竟然一头撞进她怀里,她赶紧抬起双臂,先阻挡她抱住自己,然后才扶起她。
此时那些婢女们追了过来,见少女滑倒,赶紧上前搀扶;然后,黄梨江知道了少女的身分——
周家小姐,闺名适香,周尚书家中的千金。
街市上传闻这位小姐国色天香、四艺兼备、知书达理、闺训严谨……是谁说市井闲话多少有几分根据?此话必定有假。
只见周小姐才站稳,立马不悦地斥责婢女们道:“叫你们别追来还一直追!还本小姐跌倒了!”
婢女们不敢应声,只呐呐道:“小姐,你这样跑,头发都弄乱了,让我们再帮你梳一梳——”
“不要!我才不要在一堆人面前挽头发给陌生人看!”周适香抗拒地扭着双手。
“因为是及笄礼呀!小姐行过及笄礼,在礼法上才算是成年人——”十三岁成婚是民间老百姓才会做的事,官家小姐除非有特殊原因,没那么早婚的,往往都是在及笄后才字人。
“所以我就说我不要嘛!”周适香跺了跺足,道:“我一行过笄礼,我爹就要把我嫁出去了。他想要我嫁给那个什么、什么江的?”
婢女如春斗胆提醒:“黄梨江。小姐,以前是咱们天朝赫赫有名的神童,现在是个状元才子了!”
从周家女眷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又想起真夜先前说过,周尚书想与她结亲的事;黄梨江蹙了蹙眉,有点后悔自己没事干嘛跑到这庭院来,卷进这一幕不关她事的局里。
黄梨江正思量着该如何脱身,那小姐又道:
“对!就是那个黄梨江!他算什么东西呀,本小姐打小立志要嫁的人,可是我朝的‘春月柳’,玹玉皇子哪!”
黄梨江一身暖黄色冬衣与庭院里的腊梅相仿佛,衬得她宛如雪日花仙,大小姐可以完全忽略身后的人,小婢女们却不能,不住地偷瞥看她。
婢女如春又劝:“小姐,你又没见过那个玹玉皇子,说不定那状元郎比皇子更出色呢!”
其他小婢女闻言,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她们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闲话,浑不知传说中的主角,正是眼前的黄衣女公子。
黄梨江没想到自己会在周家的庭院里,透过他人之口,回顾起她十八年来的人生——
从她周岁抓阄不小心拿了御赐凤麟笔开始,五岁时不小心对上御诗,十二岁破格进入太学,又不小心被太子“慧眼”选入东宫当侍读;十六岁跟随太子远行海外,出使皇朝,好运气地完成使命,顺利归来。后来虽然被太子逐出东宫,但赴京试又考出了个状元郎,终于如愿回到东宫“复仇”,成为东宫少傅,力挽狂澜……又是谁说,市井闲话不可尽信?这确实是她十八年来的人生剪影。
小姐与众婢你来我往激辩好几回,逼那小姐使出最新听来的闲话——
“可是他断袖!”
“谁断袖?”黄梨江讶然出声,忘了要趁乱逃脱。
小姐终于转过身来,以着大约只到黄梨江鼻端的高度,仰首的姿态,很高高在上地问:“你是谁?我没见过你,你怎么会在我家的院子里?”
“小姐先告诉我,谁断袖?”最近她比较没空去茶楼喝茶,偶尔只跟在真夜身后去云水乡坐一坐,可能因此漏听了重要的闲话。
小姐拧眉。“不就是黄梨江么!”
婢女如春惊道:“怎么可能!断袖的人一直是太子吧!小姐是听谁说的?”
“轿夫啊。”周适香回过头,看着她的贴身婢女道:“上个月我不是去寺庙焚香祈福么?后来你去拿我忘在寺院里的披风时,轿夫在聊这件事,刚好被我听见了。我想这一定是真的。太子断袖,人人皆知,那黄梨江长年跟在他身边,一定早就被染指了。龙阳这种事,就跟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一样,一个人是行不起来的。”
听见“染指”两字,黄梨江忍不住慎重地思考着,自己到底算不算被真夜染指过?她明明还是清白之身……只不过曾被骗过一个……两、三个吻罢了,这怎能算是染指?天朝民风虽然保守,不似那海外皇朝开放,可也不至于被人偷个吻就算失贞了吧。
“小姐怎么能听信这种闲话。”如春又道:“梨江大人他可是朝中最刚正不阿的人啊,他虽然不幸地做了东宫属官,但如春相信,他一定会誓死守护自己的贞操的。”显然正是黄梨江在民间众多的虔诚信徒之一。
黄梨江好想猛力点头赞同如春的说法。
但小姐不高兴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要我夫君是个可能跟别人行过男风的人。”天朝男风不盛,但生在官家,她知道“不盛行”的意思,指的是很多人都暗着来。不想再讨论男风的问题,小姐下了结论:“总之,我不嫁他!”
黄梨江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松一口气,看来真夜终究说错了一件事——她也许是京城里最受青睐的佳婿人选,但肯定不必然是最受小姐们青睐的婚嫁对象。
幸好她也不真的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