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绝佳的餐厅里,长方形、铺着白色桌巾的餐桌前,排排坐着两方人马。
男方出席的代表有男主角本人,父亲、母亲与婶婆。而女方列席的只有女主角以及母亲两人而已。
很明显的,这是一场相亲宴。
“媃珊呀,这位就是周德语先生,你叫他德语就好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你的小学同学,你还记得吗?”
周德语的婶婆——同时也是媒人,脖子上戴着闪闪发亮的金项链,香水浓重得害人鼻子过敏,她咧开同样闪闪发亮的大金牙,开始替双方介绍。
“是的,我当然还记得,以前他一直很优秀。”
穿着粉红洋装、耳垂上夹着母亲硬替她夹上的珍珠耳环,浑身别扭的叶媃珊努力挤出温文秀气的笑容,轻轻点头。
其实——都十几年前的事了,谁还会记得?
“那是当然的。我们德语不但长得帅,头脑聪明,而且能力好,他可是银行未来的重要储备干部呢!”周德语的母亲显然很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
“呵呵,看得出来。”叶媃珊客气地附和。
在母亲的心目中,儿子永远是最好的,这点是无可厚非的,然而说周德语长得帅?那实在……
充其量,他只算长得“忠厚老实”而已。一副深度数的黑框眼镜,样式老旧的西装,发型更是古板得像一顶假发。叶媃珊心想,周德语的母亲可能没见过真正的俊男,改天她该让她瞧瞧章冀扬——
呀,她干嘛想起他?她正在相亲耶!
她生起自己的气,鼓起小嘴,端起茶喝了一大口。
“听说叶小姐是老师?”周德语的父亲用买猪肉的眼神打量她。
说到打量——叶媃珊一直觉得有人不知从哪个地方偷看她。是她神经过敏吗?
“是的,我是一名幼稚园老师。”她赶紧放下杯子,对周父微笑。
“什么!只是幼稚园老师?不是国中或高中的老师吗?幼稚园老师根本不算老师嘛!”周父一副“被骗了”的口吻。
他显然有职业歧视,认为国中或高中的老师才算“老师”。
职业被轻贱,叶媃珊心里不太高兴,但还是维持礼貌挂着微笑,但口气严肃地道:“幼稚园老师当然也是老师呀!我们也是正统师范学院毕业,只是念的是幼教系,正规的教育课程我们也都有念,谁能说我们不是老师呢?
再说,正因为教育很重要,所以才要下扎根,幼儿时期是一个人建立人格最重要的时期,幼稚园老师的良恶,关系着孩子的一生,所以幼稚园老师反而是最重要的!”
“呃……说得也是啦。”周父有点下不了台,呐呐地道。
“媃珊。”母亲在桌下踢她的脚,暗示她少说两句,陪着笑就好。
叶媃珊无奈地叹了口气,乖乖闭上嘴。没想到,一直沉默寡言的周德语却主动开口和她说话。
“叶小姐说得很好,我很赞同。”周德语咧开嘴,笑容也和他的人一样属于“憨厚老实”派,少了章冀扬那种阳光般炙热、迷人的魅力。
啊,她怎么又想起他引她连忙甩甩头。
他的笑容虽然憨傻,但给人的感觉还满舒服的,不会色眯眯的令人生厌,所以她也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
这时,叶媃珊忽然发现,不远处好像有个服务生瞪着她。
怎么可能?她是客人耶,服务生干嘛瞪着她?这间餐厅的服务态度真叫人不敢领教!
不过……那名服务生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好像……好像章冀扬。
哈,怎么可能?这里是新竹耶!
再说这里是餐厅,又不是他的地盘,他怎么可能混得进来?
可是……真的好像……
当叶媃珊望着那名服务生怔忡出神时,双方家长也开始交谈起来。
“真不好意思,谢谢你们为了今天这场相亲宴,特地把餐厅包下来,我们真是受宠若惊呀!”
叶媃珊的母亲望着没有半个客人的餐厅,心里满是被讨好的欣喜。
“什么?不是你们包下来的吗?”谁知道周德语的父母比他们更惊讶。
双方家长互瞪几秒,然后一起看向媒人,因为餐厅是她订的。
“我不知道呀!”正在大快朵颐的媒人一脸吃惊,“我没有把餐厅包下来。”
怎么可能?她只是想赚点媒人的红包,又不是来洒钱的。
“耶?!那—这间餐厅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该不会快倒了吧?还是来到传说中的黑店,想把他们迷昏后洗劫财物,更恐怖的还会剁成肉馅做包子……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冷汗一粒粒往下滴,周遭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啊,大、大家吃吧,这……这里的东西很好吃喔,你们快尝尝看。”
媒人咧开抹成大红门颜色的嘴,装做没事人一样劝大家用菜,双方家长立即跟进,竭力装出镇定的样子,拿起餐具开始用餐。
叶媃珊毫无胃口,于是告了声罪:“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随即离开座位去透气。
*
在洗手间磨菇许久,久到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里头昏倒,叶媃珊才缓缓跺出来,不过一出洗手间,立刻遭人绑架。
那人拉着她,带往厨房旁的后门。
“喂!你想做什——”她瞪着眼前的男人,以为自己在作梦。“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章冀扬?她还没睡醒吧?
穿着一身服务生制服的章冀扬打开后门,把她拉出去,这才开始发飙。“你居然真的给我跑来相亲!”他气得牙痒痒的,真想扭断她的脖子。
耶,会咆哮?那是真的罗,可是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相亲——吼,她知道了!一定是映丽出卖她。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还穿成这样?”她怀疑地瞅着他。“那身制服该不是偷来的吧?”
“偷来的?!”章冀扬提高音量,一脸受辱的表情。“这是我请他们提供给我的,什么偷来的?你以为我是贼吗?”
“他们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提供制服给你?又不是来店礼,还免费大赠送哩!”少骗人了!
“当然不是免费大赠送,那是因为我把这里包下来了,所以才有求必应!”
“你把这里包下来了?!”她忍不住瞪大眼看着他。不可能吧?
“没错啊!”他傲慢点头。
“你、你疯了!你以为自己有钱,就可以这样乱洒吗?”土财主!暴发户!
“是啊!我就是财大气粗,怎样?谁教你不理我,还跑来相亲!”哼哼,他气炸了。
“我……不理你了!”可恶!
“不许你走!”叶媃珊气得转身就想走,却被他拉扯回来,接着红润的小嘴立刻被占据。“唔……”
几乎次立即的,叶媃珊融化在他怀中,太久了,他们仿佛一辈子不曾接吻。好熟悉……那份熟悉的亲昵,让叶媃珊几乎都快落下泪来。
“我好想你!”
章冀扬将手插入她的发中,按住她的头颅,狠狠吻个痛快,想要把这些日子的焦虑、急躁、不安、气恼,全部藉由这个吻,一一向她讨回。
“噢,媃珊……”他吻肿了她的唇,终于甘心结束这个热吻,但他还舍不得离开她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啜吻。
“别去相亲,好不好?别生我的气了,我好想你,快跟我和好吧!”
和好?叶媃珊的脑子像被鎚子猛力敲击一下,倏然清醒了。
她在干什么,她居然又跟他接吻了?
“别再说了,我们是不可能有未来的!”她猛力推开他,急忙从后门回到餐厅里,直奔回座位。
“媃珊,你怎么啦?头发怎么乱,嘴巴还肿成这样?”叶母看到女儿的模样,可吓一大跳。
“啊?那是……刚、刚才厕所里有只蚊子,一直在我头上乱飞,我、我打蚊子的时候,不小心把头发弄乱……嘴巴肿起来,可……可能是我对这个牌子的唇膏过敏……”她急忙整理乱发,涨红脸,支支吾吾说着蹩脚的谎言。
“喔,原来是这样。”双方家长点点头,接受她荒谬的说词。
而周德语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好像他什么都懂,让她更加心虚,连头都不敢抬。
终于,餐点接近尾声,服务生送来最后一道菜——
是小笼包。还真的有包子咧?
而这位送小笼包的服务生脸色凶恶无比,好像他们敢再多坐一秒钟,他就要拿菜刀出来砍人。
原本就心存怀疑的几人,这下更是神色惊惶,直说不吃了,急忙结帐离开。
你跑来干什么?叶媃珊用大眼瞪着冒牌服务生—章冀扬。
等会儿不准你跟人家走!章冀扬用更大的眼珠回瞪。
我的事情你管不着!叶媃珊嘟起小嘴,迳自拉开椅子,跟着母亲一起走人。
叶媃珊不理他了,章冀扬只好换个目标,用恐怖的眼神警告周德语——
你这臭小子要是敢拐走我未来的老婆,就蛤我试试看!
奇怪的是,周德语既不惊恐也不生气,还客气地朝他点点头,然后也起身往外走。
“啊啊啊——”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章冀扬心头笼罩着极大的挫折感,懊恼得猛抓头发仰天长啸。
*
一行人到了门外,照理说该各自解散了,但贪财——呃,热心的媒人还不忘推两位主角一把。
“呵呵,我们自己搭计程车回去就行了,德语你开车送叶小姐回去,路上好好聊聊啊!喔呵呵呵……”
媒人夸张的笑声令叶媃珊尴尬,幸好周德语还算正派,没跟着大笑,只客气地说:“叶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噢,那就谢谢你了。”
叶媃珊跟随周德语走向餐厅旁的停车场时,从眼角余光隐约看到章冀扬像壁虎一样黏在餐厅玻璃上,用两倍大的眼睛直盯着她与周德语。
她假装没看见他,面无表情地从玻璃前走过去。
原以为今天这场不伦不类的乌龙相亲,应该勉强瞒得过男方,哪晓得他们才一上车,周德语就问她:“刚才贴在玻璃上那位,是你的男朋友吧?”
叶媃珊呆了。“你……你怎么知道?”
噢不!她干嘛承认?她已经跟他分手了呀!
然而她张开嘴,就是说不出“他不是我男朋友”这句话。
“不好意思,其实你被他拉到餐厅后门去的时候,正好被我看到了,那时候我刚好去上洗手间。”周德语坦承。
叶媃珊这才明白,为何见到她那副狼狈的样子,他却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想到自己跟章冀扬的热情拥吻全落入他眼中,就羞赧尴尬不已。
“喔,天哪!”她双手掩着脸,羞窘不已。
“没关系!情人间有任何举动都是正常的,而且我很守礼的,非礼勿视,我马上就转头离开了。”周德语反而还安慰她。
“你真是个君子耶。”叶媃珊好像此时才认真地看他。“为什么我有男朋友还跑来跟你相亲,你一点都不生气呢?”
“因为我心里也有喜欢的人,而我也捱不过爸妈的疲劳轰炸,跑来相亲了。”周德语苦笑。
“喜欢的人?”
“嗯,她是我们银行的同事,有张温柔的脸孔和亲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