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朝,京城。
腊月初八,瑞雪纷飞,家家户户飘着腊八粥的甜香,增添了一抹浓浓的节日氛围。
「爷啊,都十个月了,您怎么还不醒?今儿个是腊八,过了腊八就快过年了,一切都要置办起来,虽然崔总管没因您昏迷而怠惰,可少了爷的过年怎么算是过年?谁来打赏我们?谁来看我们放烟火?谁来跟我们赌通宵?您可不能这样啊爷,不能尽躺着什么事也不干,虽然生意有齐爷顶着,可久了也会力不从心,再说齐爷能帮您顶一辈子吗?您自个儿的生意,还是得自个儿起来打理的好,没一直丢给旁人的道理……」
床边,一名小厮在给他的主子用温布巾擦脸擦手,一边叨叨絮絮地念着,他擦得仔细,十指都不轻不重地擦过一遍,跟着擦脸,耳后也一点儿不漏的顾及到了。
这十个月来,他日日都如此给主子擦身。主子爱美,注重外表,他可不能给主子没脸,即便主子如今不醒人事,还是得每日给他梳头,时时给他更衣,将他打理得干干净净,像平时一样的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打从您昏迷开始,皇上便隔三差五的派柳公公来关心您的情况,明着是担心您的身子,事实上是担心您若永远不醒来,那条玉脉会如何处置?您给皇库的支持还会不会继续?大宁军的粮草军饷会不会断?柳公公私下向小的透露,皇上这几个月来几乎急白了头发,双担心您不会醒来。
「还有那华颐长公主,几乎天天都要上门来问一次您醒了没有,虽然有心,可长公主仪仗一来,也是搞得府里人仰马翻,天天都要接待长公主可是个苦差事。还有那宋丞相的妹妹宋姑娘,也像跟华颐长公主约好了似的,天天都上门来探望您,两个女人遇上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烟硝味十足,较劲意味浓厚,都抢着要到您的床前,她们至今没打起来算是佛祖保佑,万幸了。可小的也难保她们哪一天会打起来……说也奇怪,您又没向她们其中哪个示好过,怎么她们就一副主母的姿态,叫小的实在想不通……」
严暮雪听到小路子的声音,初时,他以为自己在作梦,毕竟在大岳朝作为顾紫佞时,他时不时便会梦到前世,梦到小路子依依不舍的在对他说话,所以他刚开始以为自己还是顾紫佞,以为自己在作梦,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小路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为他擦拭身子时的感受也像真的一样,严暮雪开始怀疑自己回到了宁朝,直到如此过了数日,他才肯定自己真的回到了宁朝。
他一直以为他在宁朝已经死了,却不然,原来他是昏迷了,昏迷不醒了十个月。
才十个月,他在大岳朝过了三年……大岳朝……
蓦地,严暮雪的胸口紧紧一缩,心室的部位像被剑剌穿了似的疼痛,令他中止了往下想。
他不解,为何每每想到大岳朝都会令他痛彻心扉,他作为顾紫佞时发生过什么事吗?依稀记得,顾家数代经商,是成功的商人世家,正好与他的专长不谋而合,而他穿越投身的顾紫佞是商业奇才,恰好可以让他发挥所长,旁人也不会觉得奇怪,他过得如鱼得水,除此之外,他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爷!」小路子看到主子手指动了动,他惊呆了,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主子的手指是在动吗?这十个月都没有动过的主子,这会子手指是在动吗?
「小……路……子……」
小路子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严暮雪,怀疑自己是否幻听,昏迷中的主子有在喊他的名字吗?
「爷……」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严暮雪,正想凑近点听得真切,严暮雪却蓦地睁开了眼睛。
「您醒啦!您醒啦!」小路子欢天喜地的喊着,外间守门的柳叶、素月奔进来查看,见到严暮雪睁开了眼睛,都不敢置信。
素月连忙去将通知崔总管,崔总管一边派人去请大夫,一边心急火燎的随素月往暖雪阁走。
崔总管见到主子真的醒来,平时严谨又不苟言笑的他,忍不住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太好了,太好了,老奴就知道您会醒,您不会轻易丢下这一切的!」
严家家主严暮雪昏迷了十个月奇迹醒来的事,很快就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而他也一天一天在复原中,除了卧床太久,腿有些无力之外,两个月后他已能如常行动,只是大夫交代暂时不能太过操劳,所以他有所节制,避免_重蹈覆辙,发生过劳无预警倒下的悲剧。
「是我多心吗?」齐飞扬看着严暮雪,眼里带着审视。「我怎么觉得你醒来之后,好像并不太开心。」
虽然他是京城纨裤一名,可也是有自个儿正经事要做的,齐家虽不若严暮雪家大业大,可身为齐家少主的他也是挺忙的,他之所以肯分神替严暮雪分忧解劳,也是怕严暮雪又操劳过度的倒下,下回能不能再这么幸运的醒过来很难说,不能冒险,所以了,像他这样的好友哪里找?严暮雪是三生有幸才得以和他结交啊!
屋里燃着熏香,严暮雪皱着眉,拿起杯盏,缓慢地抿了口香茶。
今日雪大,在屋里便可听到雪落屋檐的声音,外头一片银装素裹。过去他对四季变化并无任何感触,但这场雪,却是无端惹得他心烦。
齐飞扬说的没错,醒来之后,他确实不开心。
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一切都没有变,他仍旧是宁朝最有权势的霸商,人们依然称他为地下皇帝,可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压在心头,简直就像附骨之蛆,如影随行。
还有,他多了个心痛的毛病。京城最好的大夫,包括所有太医都来给他诊治过了,都说他的心脏没问题,可他时不时便有利剑穿心般的剧痛,那真实的感受他甚至无法承受,要靠针灸才能平复下来。
严暮雪眸光微黯,落在窗外飞舞的雪花。「若你能找出我不开心的原因,府里东西随你搬,包括你一直觊觎的那座双龙抢珠。」
齐飞扬眼睛都亮了,瞬间笑容灿烂,他坐直了身子。「当真?」
严暮雪脸上并无太多变化,他淡淡地道:「只要你能找得出原因。」
齐飞扬倾身靠了过去,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烦恼财富太多了?这烦恼我百分之百能帮你解决,过到我名下即可,再多我都义不容辞、概括承受。」
严暮雪眉角微皱。「要说这些废话,你就早点滚。」
「都还没帮你想出不开心的原因,我怎么可以滚,这样太没义气了。」齐飞扬大言不惭的说完,又兴冲冲的说道:「不是烦恼财富的问题,那就是感情问题了是吧?华颐长公主和水翩姑娘盛情难却,两人在你昏迷之时都对你有情有义、不离不弃,如今你大好了,也该做个选择了,而你不知道要选择谁,在为此苦恼。」
严暮雪挑眉。「难道我昏迷时,街头巷尾的大婶、大娘来对我不离不弃,我也得感谢她们,在她们之中选一个?」
齐飞扬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你呀,就是这张嘴坏,太没有人情味了,人家几乎天天上门来探望你,容易吗?若是你不醒,一命呜乎了,她们的付出不就打水漂儿了?像这种关心,你要心存感激才是呀你!」
「我有让她们来吗?」严暮雪的眸子里冷然一片,木然的没有一点感情。
一厢情愿的单方面付出便要他有所回报,太莫名其妙了,他是不会奉陪的。
齐飞扬蓦地指着严暮雪心脏位置。「你那心口痛的毛病,还持续吗?」
严暮雪眯起眼眸,心情不佳地道:「从未间断。」
日后他也将和过去一样,大江南北地走闯,带着这心疾实在不便,得治好才行。
「喏,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齐飞扬一副了然的样子。「你肯定在倒下时伤了心室,我刚好认识一个神医,专治百病,只不过有点贵,出诊一次要一百两银子,若你肯花一百两银子,我马上叫他来!」
严暮雪鄙视的看了一眼齐飞扬。「那种江湖郎中留给你自己病重时再用就好。」
「好陌生啊,我的好友。」齐飞扬摇头叹道:「你啊,现在动不动就不耐烦,以前的你不会这样,总是从容淡定、谈笑风生,再大的事也不看在眼里。我听小路子说,你现在很少说话,却时常为了小事动怒,好像随时随地都有人在惹你心烦似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对我如实以告?你要说出来,我才晓得要如何帮你啊,好兄弟。」
严暮雪神色更形冷漠。「什么事都没有。」
他穿越到大岳朝之事,究竟是长长的梦境还是事实,他也说不准,因此他不愿讲述。如今他已醒来,更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大岳朝之事总会在他心中抹去痕迹,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究竟是什么让他心口时不时就犯疼?他会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