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湘屏望着女儿揺头苦叹,多糟糕的借口,多么坏的指控,她是宁愿替姊姊生病的妹妹,怎么会躲起来?而自己又怎么能想也不想,硬是把亮亮诬赖上?
抹掉脸上的泪水,她说:“贺先生,麻烦你转告明明,明天我就把那串珍珠送过去。”
“明明就在你身边,你说什么,她都听得见。”
是吗?当然是,她对贺钧棠再没有质疑。
古湘屏转过身,对着空气说:“明明,对不起,妈妈勉强你做这么多事,你不但不抱怨,还把妈要你做的做到淋漓尽致,你是妈妈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得意,我常扪心自问,前辈子是种下多少善因,才能生下你?我很抱歉母女的缘分这么浅,但是我从未后悔,尽管你的离去造成我莫大的痛楚,但是,从来没有过一次,我后悔生下你。 现在我明白了,是我对亮亮太糟糕让你无法安心离开,妈妈知道错了,你放心去吧,找个最好的人家投胎,如果有缘,下辈子再回来当我的女儿,好不好了?”
叶梓明猛笑、猛点头,她伸开手臂环住妈妈和妹妹,她们是她最亲密的家人。
松开手,她又去抱抱父亲,最后叶梓明走到贺钧棠面前对他弯身鞠躬。
“谢谢你帮我这么太的忙,以后请好好疼爱我的小太阳,她会为你带来温暖明亮。”
贺钧棠点点头,没有回答,这种事不需要叶梓明说,他比谁都明了。
“我会的,你放心。”
渐渐地,叶梓明的身影淡去,直到消失不见。
贺钧棠看着眼前的母女,心想她们肯定有许多事想和对方说,于是开口。“明明离开了,今天是叶伯母的生日,我去买蛋糕回来。”
叶梓亮说:“记得买……”
“芒果慕思。”贺钧棠接话。
叶梓亮和古湘屏同时张太嘴巴、无比惊讶,贺钧棠见状,笑了。“是明明告诉我的。”她让他讨好未来的岳母,还说这招很有效。
“不必啦,贺先生别客气……”叶秉华急道。
他揺揺头,笑道:“这附近我不太熟,不如叶伯父和我一起去买?”
贺钧棠的建议让叶秉华微诧,看一眼女儿和妻子,他想给她们空间说私房话?
叶秉华笑了,贺钧棠的体贴细心让他很满意,这么为女儿着想的男人啊……他盘问清楚,到底有多喜欢他家亮亮。
亲爱的亮亮
这封信并不是两年前,我们一起写下的。
那时候我信心满满,相信只要我积极,什么事都可以成功,但是两年下来,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力不从心,这场病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挫败,让我重头再来的机会都没有。
那天我求你躲起来,不要把骨髓捐给我,你不愿意、可是妥协了,因为你始终是我最听话的好妹妹,看着你哭得红肿的双眼,我心里有一千一万个抱歉。
我很懦弱,不敢承受母亲的失望,却让你来承担母亲的愤怒;我不肯在母亲面前表现出一点点的不听话,却让你扮演叛逆小丫头,我是个很糟糕的姊姊,对不对?
亮亮,所有人都夸奖我,认为我很厉害,我是爸妈的荣耀,可是你知道吗?我认为,你比姊姊更厉害。
我羡幕你的勇敢,即使被妈妈责备,你依旧坚持把时间拿来做喜欢的事,即使被妈妈修理,你仍然勇往直前照着目标走。
你的毅力与坚定,我远远不及,所以姊姊深信,哪一天你突然下定决心想考医学院,绝对可以考得上,因为你卯起劲来激发出的力量,会让人震惊。
我羡慕你的积极向上,羡慕你再难、再委屈、再受打击都能像小草一样,雨过,重新挺脖。
每次看到你前一秒被骂得泪眼汪汪,下一刻又赖着妈妈要东西吃的模样,我都好想笑。如果换成我,我大概会关在房里和妈妈赌几天的气。
所以亮亮,你总会让我联想疾风知劲草这句古话。
启然说,那是因为我总是被成功环绕,不知道失败是什么,而你却在不断的挫折中成长,所以对挫折游刃有佘。
也许是吧!所以人生中的第一个失败,我就无法承受了,于是选择逃避。
如果失败为成功之母这句话是真理,那么姊姊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是个成功非凡的人物。
到时候,不管姊姊在哪里,我都要告诉你,亮亮,你是姊姊的骄傲,也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亲爱的亮亮,姊姊很快就要离开了,再不能当姊姊小尾巴的亮亮一定会慌乱无措,但你必须学着长大,懂吗?不要哭、不要伤心,不要让你的泪水羁绊姊姊的脚步,好吗?
让姊姊再看一次,受过风雨洗礼的亮亮,抽出脆绿色的嫩芽,重新昂然挺立,让姊姊知道,你能把生活过得幸福甜蜜,创造自己的人生,好吗?
明明
“和母亲恢复关系,亮亮很开心吧?”侯一灿问。
所有人都说贺钧棠亲切温和亲切、对
人和善,但在侯一灿眼里,贺钧棠不过是合宜地挂上一副商人面具,他对谁都笑,但笑容里带着淡淡疏离。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快乐、他的热情、他的亲和……都不是假的,他分享了叶梓亮的灿烂阳光。
“还说呢,诺诺嫉妒到不行,亮亮一回家就抱着电话讲不停,短短一星期内,叶伯父和叶伯母已经过来两次,每次都夸奖亮亮说她把房间整理得很好,懂得照顾自己了。”
天晓得,她的房间是谁在整理?她只要走进房间,不超过三十分钟那里就会立刻变成战后现场。
幸好陈阿姨从不抱怨,而自己的收拾功力尚未退化。
“我以为亮亮和叶伯母之间的关系,这辈子无解,是你的功劳。”侯一灿笑道。
贺钧棠揺头,不愿意居功。“就算没有我,我相信早晚亮亮都会重回那个家。”他深信叶梓亮有足够的能量照亮那个家,只是时间早晚。
“钧棠……”侯一灿沉吟片刻。“下星期的飞机,我要回加拿大。”
“为什么这样突然?是伯父伯母让你……”话说到一半,贺钧棠想起什么似的,俯身往前伸手探向他的额头。“你在发烧?”
“对,我的CD4小于200.”
CD4免疫细胞小于200?贺钧棠心中一凉,怎么会?
这些年,他盯着阿灿吃得健康、睡得健康,还时不时拉他上健身房,他照顾阿灿,把他当成亲弟弟照料。
医生不是说过,即使得到艾滋病,寿命和正常人也只差0.1到1.4年,自从鸡尾酒疗法被发现之后,自从药物越来越进步之后,艾滋病可以把它视为一种慢性疼病,为什么会笑然病发?
“你没有持续服药?”
才多久以前,阿灿告诉自己服用Baktar的效里很好,副作用也很小,阿灿开朗的笑容让他相信,他们兄弟可以继续一起奋斗三十年,把这间公司做得更大、更好。
可是……他的CD4小于200?
难怪最近他总是跑厕所,他疲惫倦怠,连亮亮的电话都懒得接。
侯一灿不肯回答,垂眉看着自己的膝盖,手指在桌面上轻划,好半天他才开口。“今天晚上,和你们看完阿亚的演唱会后,明天开始打包行李就不进公司了。”
今晚的演唱会,叶梓亮想穿亲人装,却想到侯一灿没有,沮丧地放弃这个想法。
为了叶梓亮的沮丧,短短两天贺钧棠弄出四个人的亲人装,胸前的照片中有诺诺、亮亮、棠棠和阿灿。
他把叶梓亮宠得连基本底线都没了,有这样的贺钧棠在叶梓亮身边,侯一灿太放心了。
伸手,贺钧棠把侯一灿的手指压在桌面上,逼他抬头面对自己。“不要躲避我的店问题。你没有按时服药对不对?”
侯一灿勾起嘴角,冲着贺钧棠一笑。“爸妈有姊姊和妹妹照顾,我不担心,我只烦恼亮亮那个迷糊鬼,现在她有你……”
“所以可以卸责了?所以不想活了?所以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爱上亮亮,不应该跟她在一起,不应该承担起亮亮,因为承担她,是你活下来的动力?”
“我没有这样说。”侯一灿怒目望向贺钧棠,他戳到自己的痛脚。
“你正在这样做!”贺钧棠也回他一个怒目,他知道自己说对了,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侯一灿。
可恶,最好的兄弟竟要他在爱情和友谊当中做选择!
他要怎么选?放手亮亮吗?他正在架构他们的未来,正在替明天画蓝图,可是阿灿他……他怎能眼睁睁看着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去死?
“钧棠,你不懂吗?我再喜欢都不可能娶她,不可能和她成为真正的夫妻。”侯一灿也激动了,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痛。
“我知道你有多辛苦,我也知道和亮亮在一起会多伤你的心,我不是没有犹豫后悔过,只是……”
“只是我一再的鼓励,一再说没关系,一再一再地对你说,我就是想要这样的结局,所以你放心去爱了?”没错,全是他说的,只是……
全是违心之论,知不知道?
“对,因为亮亮加入我的生活,因为她让我无法不被吸引,因为我没办法不爱上亮亮,就像你说的,她就是会让人轻易爱上,她就是有无法言喻的魔力,可是你现在却……后悔,却要拿自己的性命逼我撤退,阿灿,你对我真残忍!”贺钧棠痛心疾首。
他猛然摇头,“不是这样的,我真心希望你们在一起,希望你能保护亮亮,知不知道最近每次看到亮亮容光焕发的模样,让我多高兴。”
却也……多嫉妒……
因为亮亮的转变原因,是钧棠,不是阿灿……他承认,自己既变态又可恶,但他阻止不了。
“你是真的高兴?”贺钧棠挑起眉尾。
“对,我高兴、我祝福,我要亮亮快乐。”
“亮亮快乐了,然后你就要去死?这是你祝福她的方式?哼!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老实一点吧,你根本不想要我们在一起。”贺钧棠气得口不择言、咄咄逼人。
“你不可以冤枉我,我没有这么想。”
侯一灿气急败坏。
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他这是最正确的做法,于是再难受、再心痛,他都强力镇压了,为什么还要冤枉他!
“没有?那为什么停药?为什么找死?你的目的是什么?你要我怎么告诉亮亮?说:“阿灿是爱你的,只是无法和你在一起,不得不安排我们相见相爱,但我们水到渠成了,他却打算功成身退,打算去死”?”
贺钧棠一句句越说越激动,他无法放任侯一灿糟蹋自己。
“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然是怎样?给我一个停止用药的理由!”
侯一灿怔住,理由?理由是……他没有想象中那么伟大,他无法忍受钧棠和亮亮肆无忌惮的幸福着,比起成全,他更想成为亮亮的新郎,
他再没有办法扮演一个纯粹的赐福天使。为了保全自己的心,为了不让自己变成恶魇、成为亮亮的苦难,只能远离。
可……这和钧棠说的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换了好听的形容词。
侯一灿用力抓起马克杯,一口气把水喝光,他试着让自己平静。
贺钧棠没有催促他,耐心等他开口。
五分钟后,侯一灿说话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
“我知道。”所以他比过去更尽心、更努力地把他当成家中的一分子。
亮亮无法给阿灿的爱,他来弥补,他不要阿灿失落。“如果你无法心平气和地看待这件事,我可以等,也能说服亮亮等。你不需要压抑、不需要痛苦,我愿意用更多的时间和耐心,得到你真正的认同。”
“不急?如果我一辈子都无法心平呢,你们一辈子都不结婚?”
“如果这是你要的。”他不在乎一纸证书,而亮亮为了阿灿,肯定也不会在乎。
“哈,你可不可以别把自己弄得这么了不起?贺钧棠,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不需要这样对我。”
“我早就把你当成弟弟,自从……”
“自从我为你和别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染上艾滋病开始?”
“我要讲几千遍,你才能记得住,那场架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早就提醒我叫我不要惹事,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才去招惹对方、是我咎由自取,和你半点无系都没有,懂吗?事实上,他不只霸凌你、也霸凌我。”
“我不要讨论过去的事,我在乎的是未来和现在,走!我们去医院。”阿灿必须马上住院,也许他已经出现带状疱疹,也许他又染上隐球性脑膜炎,不……不要待在这里想象,他必须马上行动。
“晩上的演唱会……”
“我会打电话告诉亮亮,取消。”
“诺诺和亮亮期盼那么久,你说取消就取消?”侯一灿似笑非笑地回望他。
贺钧棠看不惯他这号表情,十年前,
侯一灿就是这样用轻慢的态度对待生命,他花了大把大把的力气才把他拉出来,他不允许侯一灿再陷进去。
“我让亮亮带诺诺去看。”他伸手去拉侯一灿,但侯一灿飞快把手缩开。
“阿灿,不要让我威胁你。”
侯一灿定眼望他,很久很久……忍不住苦笑出来。
“钧棠,你知不知道,不管是不是亮亮,我都很想爱上一个女孩,和她结婚、生一堆小孩,我和你一样向往家庭,可是艾滋病患者没有这种权利。
“我已经坚持十五年,我很清楚,如果愿意,可以藉由先进的药物再坚持五十年,但是我不愿意再过这种充满遗憾的生活了,懂吗?死亡不可怕,绝望才可怕,我无法想象未来的几十年必须一个人生活。”
“你可以搬到我家。”
侯一灿失笑。“如果我愿意早就可以这么做,但我要的更多,我想要自己的家,不想依附你。”
“除了性和爱情,人生可以追求的东西还很多,你有很好的工作、让人羡慕的生活,你可以保持良好健康,可以到全世界去观光……”
侯一灿想笑,钧棠照顾他多年,真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他很清楚,按照正常程序,自己根本无法当到总经理,但钧棠是老板,他想用谁,谁就拥有特权。
他给自己惊人的薪水,支持他所有的旅游和保险,过去几年他过得比任何人都糊彩,但……他很贪心,他想要一个完整的侯一灿。
“钧棠,这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贺钧棠被他搞得很无助。
“我想要重来。”
“什么?”
“我要重来!你比谁都清楚,灵魂不灭,我的身位死了,我的精神会投入另一个空间,这个染上艾滋病的身体我不想要,我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可以让我全心全意爱一个女子,像你这样。钧棠,我确实嫉妒你,却不怨恨你,你和亮亮在一起真是我要的,我并没有说谎,但我不要这样的人生……你看得见明明,你和她对过话,她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对不对?我也想要重新选择我的人生,我知道你对我付出过多少,我充满感激,但生命是我自己的,我有决定权,你能阻止我追求一段全新的开始,你不能逼我在这副令我自己憎恨的躯壳里再活五十年……”
他叨叨不断地说着,说对未来的渴望,说自己对现状的不满。
贺钧棠静静望着侯一灿,心乱了,他不应被说服,他该强势认定阿灿只是一时没想清楚,可是……
诺诺竟是阿亚的忠实粉丝,他会唱阿亚的每一首歌,还唱得有模有样。
叶梓亮笑着凑近诺诺,问:“为什么喜欢阿亚?”
“妈妈带我去电视台录节目,在后台阿亚跟我玩,还送我CD.”
简短的对话,叶梓亮懂了,一个没有童年的女孩,识见一个正值童年的漂亮小孩,诺诺掊受阿亚的好意,而阿亚分享他童年的乐趣。
下一首曲子是热舞快歌,诺诺跟着阿亚的歌声不断揺晃手臂和身体,叶梓亮也跟着揺、跟着唱,虽然她根本不懂时下流行曲。
叶梓亮推推侯一灿的手肘,凑近他说:“你看,诺诺这么开心。”
侯一灿转头望见她的笑脸,问:“你呢?你也开心吗?”
“当然开心!”
自从姊姊过世之后,她再没有这么开心过,每天她都打电话给爸妈,把过去几年不能说的话全告诉爸妈,妈妈也亲口说了,她是她的骄傲。
知道吗,妈妈的标准很高,只有姊姊那种天才才可以当妈妈的骄傲,而现在……她也上了骄傲排行榜。
“答应我,要一直开心下去,好不好?”他凑近她耳边说。
叶梓亮看着表情怪异的侯一灿,挤挤鼻子笑道:“你吃错药喽?不然怎么会用这种深情款款的眼光看我?”通常,她的深情款款只有被拒绝的分。“说吧,有没有看医生?”
“你就是医生,我看什么医生。”
“也对。”叶梓亮点点头,笑着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躲掉了。
“你把这里当成诊间哦?”侯一灿问。
她拍胸脯保证,“放心,有叶医生在,保证药到病除。”
侯一灿笑眼望她,没错,她就是他的心药。
多年下来,都是她的笑脸支持自己坚定地跨出每一步,现在她拥有自己的幸福了,他应该放手。
看着她的笑,看着她的快乐,胸口的那颗心脏蠢蠢欲动,好像顿时又鲜活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下辈子会不会有一个亮亮,但他用眼睛细细描绘她的五官,他要把她烙进记忆中,他会在下辈子细细寻觅他的小太阳。
侯一灿的目光太灼热,让叶梓亮无法不回头,脸上带着不解的笑,问:“我今天突然变成环球小姐了吗?先生,你的目光很侵略哦。”
侯一灿哈哈大笑,转开头用力鼓掌,陆着音乐节奏,一下又一下。
贺钧棠望着侯一灿和叶梓亮,却心情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