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阿章笑着睨她一眼,问:“是贺钧棠?”
“对。”叶梓亮大方承认。
“呴呴,出双入对?快说,什么时候请喝喜酒?”阿章眼里闪出几颗粉红色爱心。
“你在胡扯什么啦。”
“我胡扯?你的妆、你的包、你的衣服,还有……”她指指刚外送过来的寿司。“如果他不是在追你?就是在设计你的器官?他要换肾?还是需要捐肝?”
“没礼貌,他只是感激我把诺诺治好。”叶梓亮揺揺头,棠棠本来就是体贴细心,会令人如沐春风的男人。
“既然病治好了,功成身退,你可以搬出贺家啦,为什么还留你?”
叶梓亮翻白眼。“快要搬了,他的婚礼不是在秋天就是在冬天,想喝喜酒吗?记得叫他给你送一张帖子。”
不会吧,她的眼光出现病变?还是她已经和爱情脱节?他们的关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写着情人啊!阿章怀疑地盯着叶梓亮。
“你确定没弄错?”
“确定、确定,拜托啦,快点请下一位病患进来,还剩下两个,快点忙完就可以吃饭了。”
寿司是她和阿章的最爱,尤其是他们家的蒸蛋,简直是美味极了。
阿章转身打开诊间大门,叶梓亮迅速翻阅病历。
“叶医生。”
叶梓亮抬头,发现站在眼前的不是病历上的病人,而是阿亚的经纪人胡小姐。
她还是穿着高雅端丽的紧身套装,胸口依旧戴着价值不菲的钻石胸针。
“怎么是你?阿亚没事吧?”叶梓亮吃惊,再翻出下一份病历,确定阿亚今天没有挂号。
“她很好,一个月后阿亚要在小巨蛋办演唱会,让我给叶医生送门票。”她从名牌包里拿出信封放在桌面上。
“谢谢,阿亚最近状况还好吗?”
叶梓亮虽然没有同意私底下帮她做心理咨商,但是给了阿亚自己的手机号码,每次阿亚有怪异念头冒出来就会打电话给叶梓亮,她总是轻松几句话就能抚平阿亚的不安。
“她现在没有吃安眠药也能睡得不错,对自己的要求没有那么苛刻,和同团的成员相处得很好。”
“那就好。”叶梓亮点点头。
“其实除了是经纪人之外,我还是……”
胡小姐的话没说完,叶梓亮笑着接下她的话。“还是阿亚的母亲。”
微讶,胡小姐问:“叶医生怎么知道?”
“只有母亲看着生病的女儿才会露出那种心焦心慌,但愿能够替女儿生病的心疼表情,而且你对阿亚小时候的状况描述得太仔细,再敬业的经纪人都无法做到你这样,更何况,如果阿亚愿意和经纪人谈得这么深,又怎么会搞自闭?”
胡小姐失笑,回答:“所以叶医生在分析阿亚的状况时,也不断提醒让阿亚和母亲分开一段时间,重新建立关系?”
阿亚太害怕又太崇拜母亲,在她心里母亲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她想成为像母亲那样的女人,却发现自己办不到,于是时刻自卑、自鄙、自厌。
“如果胡小姐不介意,也许可以换上牛仔裤衬衫,试着当阿亚的朋友,透过沟通让她了解,其实妈妈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完美,一个不够完美的母亲会让孩子减少许多压力。”
“我明白了。”
胡小姐偏过头认真想想,下一秒却取下胸口的钻石别针放在叶梓亮的桌面,这是她每次出现时都会别在领口上的装饰品。
她说:“母亲在去世之前把这个别针送给我,她希望我能够自律自戒,像钻石一样坚硬并且光灿耀眼,她盼望我成为和她一样杰出优秀的女人。母亲的盼望让我有一段很辛苦的成长岁月,而我在不知不觉间把母亲加诸在我身上的期望,套到阿亚身上……”
深吸气,她接着说:“叶医生,这个别针送给你,我不想要了。”
她也很累,很多时候有想逃的神动,只是拿下别针这个小小的动作,她突然发觉连呼吸都变得轻松。
叶梓亮摇头。“对不起,我不能收。”
“对叶医生而言,它是钻石别针,对我而言却是枷锁,我希望透过叶医生的手帮我除去难解的桎梏。”她连同别针和门票一起往前推到叶梓亮面前,说道:“如果叶医生能来,阿亚一定会很高兴。”
叶梓亮想了想,笑说:“医院正在举办贫童医疗计划,我会用阿亚的名字把钻石别针捐出去义卖。”
“谢谢你。”胡小姐感激的道。
阿章打开门送走胡小姐,眼底闪着感动,叶梓亮确实是个好医生。
看完最后的病患,叶梓亮快累瘫了,阿章拿着筷子,两个饿惨了的医护人员对坐在办公桌前,拚命抢食。
“好吃!贺先生建议的这几间店都很赞。”阿章往嘴里塞进一块鱼卵寿司。
最赞的是不必花钱!不管点再多,只要潇洒地签下章咏咏三个字就可以直接收下可口美味的食物。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吗?除了这一摊,没啦。
“再吃下去会更胖哦。”叶梓亮恐吓她。
“胖就胖喽,想想ZOE……”想起ZOE,阿章心底有些惆怅。
她从不追星的,直到晓得自己和ZOE与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就对ZOE分外关注。
一个光鲜亮丽的模特儿跟小护理师,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但奇异地,ZOE的存在成了她对未来的想象与期盼。
可是ZOE生病、死亡,她的下场让人很悲伤。
“我不想要身材了,只想要老公、小孩平平安安,保有生活的小确幸就好。在医院工作,每天看着进进出出的病人,有时候想想什么都是假的,过得舒服最重要。”
叶梓亮同意阿章,只是那个让她过得舒服的男人,很快就要名花有主。
心又卡上了,想哭的感觉又在心中荡漾,那种感觉很得糕,但她阻止不了。
身为成熟的现代女性,她很清楚生活中不可能事事如意、无法随心所欲,在感情的世界里,更是扑朔迷离。
你喜欢的,不喜欢你,你不爱的,非要黏着你,在男女交往频繁的时代里,例子多到不胜枚举。也许棠棠喜欢她,只是更喜欢宋采青,虽然交往年限不能保证爱情质量,但宋采青截足先登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问题不在要不要拱手相让,而在何时退场。
想起离开诺诺和棠棠,胸口像是谁拿了根竹竿在那里翻搅,痛着、扯着、苦着、酸着……所有不舒服的感觉一起涌上。
她试着吞口水,却发现喉咙肿胀,她想抚平心脏的狂奔疾跳,却发现生理机制已经乱掉,退场只是想象,但泛滥的知觉已经让她无法阻止。
转头,叶梓亮发现阿章探究的目光,连忙吸一口气露出灿烂笑颜,她朝阿章勾勾眼角,一脸暧昧。“很苏胡呴?”
“对啊,尤其在某人长夜漫漫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有老公的女人,嗯……特别苏……胡……”
“呴、呴、呴,很拽喔!骄傲!”
“啊不然老公是用来做什么的,除了苏胡以外,不就是炫耀?”
“哼哼……哼。”鼻子哼出第三口气后,
她倒吸一口长气,猛地抱住阿章拚命揉捏说:“我要嫁人啦,老天爷,快赐给我一个好男人……”
“你是要把我身上的肥肉榨成油吗?”
两个女人笑成一团,这时诊间的门板敲两下,阿章赶快整理狼藉的桌面。
“请进。”叶梓亮正襟危坐。
进来的是苏启然,老样子,手里拿着大苹果,口袋装着瑞士刀,听说那把白色瑞士刀只有在瑞士当地才买得到,上面还刻着苏启然的英文名字。
阿章看他一眼,加快动作把桌面收拾干净,离开前在叶梓亮耳边说:“你这个俗辣女,既然破坏不了秋冬婚礼,就牢牢抓住苏金手吧!”
叶梓亮来不及反应,阿章已经离开诊间,叶梓亮把椅子让给苏启然,自己一屁股坐到桌面上。
“桌子还是湿的。”苏启然提醒。
叶梓亮笑了。记得有一次她也是一屁股坐上湿湿的流理台,棠棠的反应是抓着她的腰把她抱下来,把流理台擦干净后,再用餐巾纸把上面的水分吸干,然后把她抱回去,那一到,她觉得自己很像神坛上的妈祖娘娘。
在棠棠身边,她总是被高高供起,什么事都不必做,恣意地享受苏胡感觉。
“没关系啦,等一下就干了。”终归,她是个粗糙女人。
“明明常说你懒得令人发指。”他当时曾反驳她,亮亮的懒是她宠出来的,然后明明告诉他那我要宠她一辈子,你不可以吃亮亮的醋。
他吃醋极了,但明明爱的,他会用全力维护。
“对啊,我前辈子一定是矿物。”
他笑了,拿出刀子慢慢削苹果,他的技术远远比不上贺钧棠,但是赢在持之以恒——一有空,他就会拿着苹果和刀子走到她身边。
他是像水一样的男人,不热烈,却会慢慢浸润你的世界,让人在发觉之前,已经适应他的入侵。
她伸手,他给她一片苹果,喀滋喀滋咬着,咬得满嘴甜。
“苏大哥,最近和姚医生发展得怎么样啦?”
姚依依?难怪最近老是碰到她。
姚依依是个清秀漂弃的女生,擅长倾听聊天,不过他并不想成为她的病人。
“想改行当媒人?”旷男怨女满街跑,人人嘴里都喊着寂寞无聊,如果月老殷勤一点,哪需要她来助力?
“是啊,最近缺钱缺得凶,想赚大红包。”她顺口说。
“为什么缺钱?主治医生的薪水并不差。”
“我的房子快完工了,要找人进场装潢。”
“需要介绍吗?”
“不必啦,棠棠会处理。”
叶梓亮一推二五六,近期来好像有什么事,她的直觉回答都是“棠棠会处理”。糟糕,要不得的坏习惯,再这样下去她要怎么脱离?
“棠棠?上次你生病,来照顾你的……其中之一?”
“对,高高瘦瘦的是阿灿,帅帅美美的是棠棠。”
“他这么好,什么事都帮你处理?”
“对啊,他超厉害的,有什么事交给他准没错。”叶梓亮理直气壮说完后,才想起超厉害的棠棠,自己有什么资格赖上人家。
“所以他是你的男朋友?”
笑,她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怎么可能?怎么有这等福分?幸运从来不在她的生命中存在,叶梓亮捧着肚子,分明在笑,却心酸心碎得快要死掉。
叶梓亮急需百忧解,来解愁解闷解痛苦,但她是小太阳,只会散播欢乐散播爱,不会吹冷冽北风,更不会把哀愁显露。
所以她扳动手指头,笑说:“看见没,摩拳擦掌中……等我准备好了,就把他从未婚妻身边抢走。”
笑得虚伪又油条,想起明明说的——那家伙是属猫的,受了伤只会躲起来舔舐伤口,主人靠近,她非但不诉苦,还要喵喵两声假装自己很快活。
现在,属猫的叶梓亮重现江湖了吗?
“棠棠有未婚妻?”
“嗯嗯。”她用力点两下头,刻意笑得张扬。“是当律师的。苏大哥,你说棠棠是不是没眼光,怎么看医生都比律师好用,他又没打算天天跑法院,干么和律师交在?”
“照你的逻辑,他也没打算天天发神经,干么和精神科医生交往?”
她抢过他手上最后一片苹果,泄很似地咬起来。“苏大哥是哪一国的,怎么样也要站在我这边,帮我揺旗呐喊才对啊!”
“爱情这种东西,也不是喊得大声的那一边完胜。”
叶梓亮歪歪嘴、吐长气,垂下头说:“也对,爱情这种东西神秘得很,捉摸不定,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只能等律师小姐抛弃我再去把他捡回来用。”
“他有那么好,值得你改行做资源回收?”
“他……”想起他,叶梓亮不自觉露出温柔神色。“有,他是个会让人感觉舒服的男生,为他改行算什么?变性都可以。”
“那我呢?”
“苏大哥怎样?”
“我能让你舒服吗?如果不差太多,可以考虑我吗?”他脸上没有玩笑意味,眼底净是认真。
叶梓亮想起前往露营区的路上,与贺钧棠的那段对话——“胡说什么,和苏大哥谈恋爱?这是乱伦!”
“你们又不是亲兄妹。”
“可感觉就是亲兄妹啊!”
“确定?”
“确定到不能再确定。”
“如果这是妹姊姊的希望呢?”
如果真的是姊姊的希望呢?
她不是想替姊姊完成所有来不及完成的愿望?苏大哥是姊姊期待中的男人,她是不是该替姊姊完成?他们可以在一起想念姊姊、讨论姊姊,那么就能想象姊姊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
只是……摇摇头,她无法……
无法在爱情当中转弯,无法不喜欢棠棠,无法因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就阻止自己的幻想。
对,这是不健康的,但……或许所有的女人都必须为爱情大病一场,才能成长茁壮。她静静地望着苏启然,回答,“这样不对、不好、不可以。”
“哪里不对、不好、不可以?”
“人生会有许多段经历,不管好的、坏的、快乐的、痛苦的,凡是该走的都会走过一遭。错过就是错过,从头来过的机会太少,多数时候,人只能带着旧伤,前往下一个目标。
“苏大哥,姊姊过世了,你们之间最美好的那一段已经结束,你不能停留在原小点迟迟不往前走,那么你将会错失更多、更美好的经验。”
“你要我把明明放下?”
“不是放下,而是放在心底,带着和姊姊的美好回忆,让这些回忆变成你前进的动力。你要记得,是姊姊让你变成更好的男人,是姊姊让你的生命更丰富,是姊姊陪着你前进,你从来不是一个人。”
果然是精神科医生,说的每句话都让人信服,淡淡一笑,轻唤,“亮亮。”
“嗯?”
“你长大了,学会用最委婉的口气拒绝男人。”
“哪来的学会,苏大哥是我拒绝的第一个男人呢。”长这么大,邋遢的自己还没有被男人追的经验。
“我应该感到荣幸?”
叶梓亮咯咯笑出声,说道:“是我该感到荣幸,苏大哥可是我们医院里最受瞩目的黄金单身汉。”
苏启然不再坚持,他对亮亮从来不是爱情,只是舍不下对明明的挂念牵系,也许她说的对,自己是该继续往前。
揉揉她的头发,苏启然说:“知道了,我会试着不让自己错失更多、更美好的经验。”
叶梓亮送他离开诊间,打开门时,她调皮问:“那……明天还有苹果可以吃吗?”
他故意板起脸孔,说:“去找你的棠棠。”
“他有未婚妻了。”
“不是还有一个,叫……阿灿对吗?”他挑挑眉,走进长廊。
叶梓亮明媚地笑着目送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笑容迅速坠落。
阿灿啊,她喜欢过阿灿,在很早很早的年轻岁月里,但他一次两次、无数次的拒绝,让她的爱倩还没有发展就已经灭绝。
他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
现在有了“棠棠经验”,她才知道原来喜欢还能够分类。
对阿灿,她有很多的依赖信任。对棠棠,除了依赖信任还有很多的、无法遏抑的……冲动和欲望。
她想无时无刻黏着他,想随时随地牵着他、抱着他、靠着他,她喜欢他的气味、他的声音、他的洁癖,她喜欢他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她甚至开始害怕起……有一天,自己必须离开他身边。
她害怕惶恐、心酸心涩,一堆身为精神科医生也无法合理解释的情绪在胸口冲撞着,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无法控制,也是第一次发现竟然有人可以这样影响自己。
可是又如何……再多的喜欢,也无法阻止他和宋采青携手人生的决定。
对棠棠,她终究只能退很多步,只能把多余的感情剔除,留下最纯粹的友谊。
只能是友情呵,可是……怎么办?她对棠棠……有很多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