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是门僮替您开的门吗?”狄宁宁佯装没事,一边说话一边蹲低身子,翻动摆在下层的书籍。
“嗯。”眼看她已经开始工作,李澈也收敛心神,爬上矮木梯,继续方才的动作。
听到他的回话,狄宁宁就放心了。
稍早,天还未下雨时,她特地吩咐门僮注意大门外的动静,并告知他也许会有一名身材修长、长相俊美的男子出现,只管放人进来,并告知书房方向即可。
然而天空开始落下大雨,她一心只放在李澈今夜应该会失约,忘记请门僮不需要等门,回房好好睡觉。
这时她不禁庆幸自己的健忘,让门僮痴痴的等下去,总算是把人盼来了。
狄宁宁没有再说话,把全部心力投入找寻资料上,但找着找着,总会发现有趣的书籍,忍不住肚子内的书虫作祟,坐在地上,背靠著书柜,翻阅起来。
然而一早天未亮就起床梳洗,简单用点早膳马上赶着出门,在朝堂上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句来回辩论,还要花心力与他们沟通和解释自己的想法都够累人了,下朝后还得到议事厅撰写成堆的奏折与处理大臣间的纷争,直到夕阳西下才得以回府邸用膳、沐浴,经过短暂休息后,又来到书房找寻父亲留下的资料,这一切令娇弱的她开始吃不消了。
狄宁宁的眼皮逐渐沉重,脑袋混混沌沌,根本无法看清眼前的文字,最后陷入一片黑暗,坐在地上沉沉睡去。
天际翻白,鸟声啁啾,狄宁宁悠悠转醒。
“小姐,您醒啦!”若蓝端着一盆洗脸水进入狄宁宁的闺房,刚好撞见自家主子坐起身的模样。
“嗯。”狄宁宁蹙了蹙眉头,接着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房内的床上睡了一晚。
她依稀记得自己坐在爹亲书房的地上看书,只是书没翻几页就陷入睡眠状态,但既然她是在书房里睡着,怎么会在自个儿的房里醒来?
“若蓝,我昨晚是怎么从书房回来的?”狄宁宁接过若蓝递来的湿毛巾,擦拭面容,然后询问忙着替她张罗朝服的若蓝。
“小姐,您果真是累了。”若蓝心疼的瞅了小姐一眼,口吻马上改为暧昧,“昨晚王爷抱您回房,您都没能醒来呢!”
若蓝跟在狄宁宁身侧已经十几个年头了,她知道狄宁宁只要一个风吹草动,就能马上从睡梦中醒来,然而昨夜被李澈抱起,由书房回到房里的过程中,她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可见这些日子她是过得多么辛苦,导致身体开始出现疲劳状态。
“王爷抱我回来的?”狄宁宁停下穿鞋的动作,讶异的抬起头,看着若蓝。若蓝来到狄宁宁身边,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去,让狄宁宁坐在铜镜前,才又继续说话,“昨晚子时刚过一半,我从房里瞧见老爷的书房里还是灯火通明,起身来到书房想提醒您该入睡了,就见八王爷竟然在书房里翻阅书本,而您则躺卧在一旁的躺椅上,身上还盖了一条薄被呢!因此我请王爷抱您回房里歇息,接着王爷又回到书房,继续不晓得在找什么东西。”
说起八王爷,若蓝可是有满满的喜欢,自从他在自家小姐上任的第一天开口替她说话后,接着几天,若蓝也曾在宫中遇过八王爷几回,每次他总是客气有礼,因此她认为八王爷绝对是个好人。
就算洛阳宫里走动的奴仆都说八王爷喜好女色、无所事事云云,但若蓝仍坚信自己的眼睛,甚至默默希望与自家小姐似乎很有话聊的八王爷能成为姑爷,好好呵护小姐。
“那王爷现在人呢?”狄宁宁由铜镜看着若蓝,说出心中的疑惑。
她猜想,若蓝看见自己躺卧在父亲生前的躺椅上睡得沉,应当是李澈将她从地上抱起,安置在躺椅上,除了让她能舒舒服服的睡上一夜好觉外,还不忘帮她盖上薄被,免得着凉。
她的一颗心,莫名的冒出一阵欢喜。
“王爷昨晚说还要在书房里待一会儿,要我先回房睡觉,他会招呼自己。今早我起身后,马上来小姐的房里服侍,因此不知道王爷现在是还在书房里或是早已回宫。”若蓝一边说话一边替狄宁宁梳了简单的发髻,那是狄宁宁一如既往的装扮。
“我了解了。”狄宁宁站起身,让若蓝协助她穿上朝服,便动身往大厅走去,准备享用早膳。
当她进入大厅,都还没坐下,穿着昨夜玄黑色袍服的李澈便出现在大门口。
李澈放浪不拘的散落长至后腰的黑发,松垮垮的衣领敞开,让人轻而易举的瞧见里头精壮的胸膛,然而他本人却不以为意。
狄宁宁转头,望着背对光线的李澈,只见他不顾奴仆们的异样眼光,仿佛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轻松自在。
原以为行事放荡的他肯定走了,没想到昨晚竟然会留宿,令狄宁宁讶异的圆睁美眸,直到他双手负在身后,跨过门槛来到她面前,才后知后觉的站起身,准备恭迎王爷。
李澈发现她准备起身行礼,举起手说话,“宰相毋需多礼。”然后非常自动的坐在她身侧。
“敢问王爷,您昨晚是找得太晚,因此留宿在府邸吗?”狄宁宁语带歉疚的开口。
“是,本王昨晚找累了,懒得回宫,所以躺在书房的躺椅上睡了一觉。”李澈笑睨着狄宁宁。
她昨晚躺在床上睡得熟,却没料到李澈是挑灯夜战,令她直觉得过意不去。
瞧她脸上的亏欠显而易见,他扯动嘴角,再次开口,“宰相不必介意,本王多的是休憩时间,现下本王肚子饿得紧,请问可以用膳了吗?”
他看着圆桌上三道鲜炒青菜与一盅煲汤,还有几颗夹蛋馒头,旁边的圆凳上则摆了一锅冒着热气的白饭,对宰相府来说,吃得是寒酸了。
“王爷,请用早膳。不知王爷留宿,因此早膳准备得简单了,请王爷见谅。”狄宁宁示意若蓝替李澈取过一副碗筷。
“毋需道歉,本王对吃食一点也不介意。”李澈接过若蓝递来的碗筷,率先夹了一颗馒头。
狄宁宁瞧他已经开始用膳,也放心的吃了起来。
期间,两人安静无声,气氛却如此安宁闲适,不令人觉得尴尬。
半盏茶的时间后,狄宁宁放下餐具,似乎已经享用完毕,这个举动吸引李澈的注意。
“不吃了?”他扬高一边眉头,眼底流露出对她的责难。
“微臣已经吃饱了。”她不懂,李澈为何有这样的神情?
“平日都吃这么少?”
“是。”她点头。
“难怪昨晚抱你时,发现你根本没几两重,原来是吃得太少,所以过瘦了。”李澈完全不介意还有仆人站在一旁服侍,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什么?”狄宁宁圆瞠双眸,没料到他竟然会当众谈起昨晚抱她回房的事情,这要她怎么跟在场所有的人解释他们是清白的关系?
李澈的一席话让王管家与厨娘王妈脸上一阵兴奋,还以为自家小姐与这俊俏王爷有什么暧昧关系。
宰相府的奴仆们无不希望狄宁宁能赶紧嫁人,因此他们一见到李澈玉树临风的外形,加上若蓝在方才已经私下同他们说过一回李澈的好话,所以大家可是对他很有好感。
“说你应当要多吃点。”李澈饶富兴味的看着,淡漠的狄宁宁有了稍稍情绪变化。
“谢王爷关心,只是时候不早,微臣得要动身进宫了。”从过往与这比她会说话几百倍的王爷交手来看,狄宁宁知道多说无益,还是先谢过后打住容易引人遐想的话题。
“狄宰相,你忙你的,本王用完早膳会先离开,晚上再过来帮忙。”李澈看着她说话。
狄宁宁心下兴起一阵莫名的喜悦,李澈无论是看在亡父的面子上也好,或是诚心想帮助她也罢,想起今日晚间他会陪着她找记事本,她竟感到一股被关怀的温热流淌过心中。
“谢过王爷的一言九鼎,那微臣先行离开。”她站起身,恭敬的行礼,赶紧离开现场,以免他又要胡诌什么。
李澈目送她离去后,才又拿起筷子,大口扒饭,直到填饱肚子,才同王管家问话。
“敢问老人家,宰相府可有隐密的通道离开?”他猜想,宰相位高权重,总是得防着人,因此府邸应当会设计另外的通道才是。
“回王爷的话,府里的确有通道,您这边请。”王管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替李澈带路。
不需要询问李澈的用意,王管家就知道王爷一定是怕自己大剌剌的在清晨从宰相府门口走出去,若是被有心人瞧见,毁了狄宁宁的清誉可就不好,因此才会细心的愿意从小门离开。
李澈跟随王管家来到宰相府底端,看见一道藏在假山后的小门,他让王管家替自己开门,在准备跨出门槛时,转头看向老人家。
“本王今夜也会来陪同宰相寻找一样重要的物事,可再由这道门进入宰相府吗?”
李澈想,虽然昨日入宰相府的时间已晚,加上大雨滂沱,他才能在没人瞧见的状况下夜访狄宁宁,只不过日子久了,总是难保会有人撞见,这会让狄宁宁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过去他交往的女子皆为酒国名花,习惯在男人堆里打滚,不在意别人的异样眼光,但狄宁宁不同,她是故人的爱女,也是名门子弟,甚至将来也许会名留青史,因此李澈对她的名节与清白特别在乎与留意。
“当然可以,只要王爷告诉小的您何时过来,小的会让人在此地为王爷等门。”王管家点头如捣蒜。
狄宁宁是王管家从小看照到大的,他知道自家小姐会选择让王爷夜入宰相府,让他协助她找寻某样宝贝,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因为狄宁宁是如此自重、自爱又稳重的女孩,绝对不会是夜里瓜田李下会情郎的春心荡漾女子,再加上若蓝的大力推荐,让王管家能放心答应他的请求。
“今夜本王亥时一到准时出现,再请老人家替本王留意。”
“小的知道了。”王管家牢牢记在心底,笑着送走李澈。
李澈走出小门,顺着蜿蜒窄小的巷道左弯右拐,最后来到祥龙大道中段。
天色尚早,白昼热闹腾腾的祥龙大道只有几名扛着扁担的小摊贩,准备抢好位置开始一天的生意。
李澈伸了一个懒腰,动了动身体,舒缓昨夜在躺椅上小憩造成的腰酸背痛,双手负在身后,信步往宫里走去。
只不过在他悠然自得的行走当头,朝堂上却是人声鼎沸,有些老臣拍手叫好,有些则是脸红脖子粗,忘了皇帝还坐在龙椅上,放肆的破口大骂。
这天,是狄宁宁担任宰相的第八天,朝廷因她而掀起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