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狄宰相是一位忠贞爱国又足智多谋的传奇人物,只是他还有很多抱负来不及施展就驾鹤西归,实在令人扼腕。”
狄宁宁可以从李澈的声音里听出满满的遗憾,轻轻点了下头,看着双手交抱胸前的他。
不羁的他将一头黑色及腰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只随随便便的抓了一束可能会阻碍视线的耳旁头发绑在后脑勺,完全没有王爷的样子与架式,反倒像极了江湖剑士。
“家父的确还有很多抱负,虽然微臣在去年年初得到皇上的允诺,协助家父处理军国大事,但从旁学习的是他正在推动的政事,至于他还有多少尚未施展的抱负,微臣无法完全掌握,且宰相一职事务如此庞杂,亦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虽然接受皇命,入朝为官,说是要替父亲完成遗愿,但是说实话,她根本不知该从何着手。
“找找吧!”
“咦?”狄宁宁不解。
“找找已故狄宰相的书房,看看他有没有列出待办事项,以及对朝廷、对国家的抱负与野望。”李澈的遣词用字虽然带着不确定,但口吻似乎十分肯定狄仁杰有写备忘录的习惯,因此才提议要她找找。
“是吗?那微臣回府后,会好好的找找有无王爷口里说的记事本。”狄宁宁仔细想想,点了点头,毕竟以父亲处事严谨的性子,留下这么一本记事册子也不是不可能。
“若能找到,逐条替你父亲完成,本王想已故狄宰相一定会含笑九泉。”李澈是一贯的平稳嗓音,谈话内容却带给她未来仕途之路的方向。
“谢谢王爷的提点。”
朝她颔首一笑,他跨步越过她,往空桥的另一边行走,在两人交错而过的瞬间,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好闻得让他几乎想闭上眼,细细品尝。
突然想到什么,他转头,喊了背对着他往前直行的狄宁宁。
他瞧见的是穿着鹅黄色衣袍,将白晰肌肤衬得更加明亮的她缓缓的转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一丝不解与疑惑,令他蓦然想起民歌里的句子──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让他一时之间失神了。
“请问王爷还有何指教?”狄宁宁一脸不解。
“本王只是想告诉你,已故狄宰相是本王这辈子最敬佩的人。”李澈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传入狄宁宁与若蓝的耳里。
狄宁宁浅浅笑着,接着点了点头,“微臣也同王爷一般想法。”
“本王与已故狄宰相有些缘分,在很多闲聊的时候,他总是力赞你的聪明才智。”
她偏着头,听不出李澈话中的意思。
他笑了笑,“聪明如天人的已故狄宰相对自家女儿赞誉有加,而身为被赞赏的你是不是应该更有自信?纵使年纪比朝中老臣的年龄折半还要来得小上好几岁,但你要相信你父亲的眼光,以及皇上将重责大任交给你的青睐。”
“是。”狄宁宁眼眶泛热,轻轻点了下头。
自从接下皇上的托付后,她夜里辗转难眠,心若高悬,昨日接到皇上赐给她的特别女式三品官朝服,她害怕得双手颤抖,跪在地上谢恩的双膝无力得差点站不起身,今日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却在朝臣你一言、我一句的攻击时,信心完全崩溃。
是他说的话让她燃起信心,在她心底最折磨的时候雪中送炭,这要她怎么能不感动?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李澈转身,双手负在身后,信步离开,逐渐消失在她的眼底。
夹杂冷冽的寒风吹过狄宁宁冰凉的脸颊,轻轻的卷起落在耳旁的两绺发丝,纵使身处天寒地冻,心底却因为他的话而感到暖烘烘。
春天,就快来了。
入夜的二月末,纵使白日阳光煦煦,太阳消失在天幕后,温度却瞬间下滑,让人一度以为寒冬又要降临。
议事厅的烛火熄了大半,室内五排长约五十米的木桌隔成三十个座位,每个位子旁摆了满满一堆参考书籍与文房四宝,以及各地送来的奏折,可以想见天黑之前坐满百官办公的惊人画面。
只是如今议事厅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老臣正准备回家休息,令偌大的空间宛如陷入死寂。
第一天上任的狄宁宁坐在议事厅与群臣面对面的高台上,桌上摆了一迭又一迭待她批示的奏折,脚边的矮桌上则迭了好几座有如小山一般高的参考资料,她敛目,十分认真的逐字阅读手上今日算起来第五十八本的奏折,纵使眼睛酸涩不已,却还是继续坚持。
“小姐,已经快过戌时,您该休息了。”一直在狄宁宁身侧服侍的若蓝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她从天未亮就跟着小姐入宫,看着下早朝后的小姐跟着领事公公在洛阳宫转了一圈,熟悉环境,便来到议事厅着手处理成堆的公文,就连午膳也是一边看奏折一边随便吃了一点,这要她怎么能放心?
狄宁宁随便应了一声,继续将手上的奏折看完,才抬起头,“已经这么晚了呀!”
放眼望去,议事厅里只剩下两名傍晚才来上工的老臣,其他人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空荡荡的室内一片静谧。
虽然狄宁宁一点也不在乎百官应遵守离去时是当告知她一声的礼节,但是他们仿佛说好了,不将她放在眼底,随意入席与离座,还是让她感觉有些挫败。
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将手中的笔交给若蓝清洗,然后起身,动手整理桌上的文书资料,等待若蓝由屋外入内,将笔放在笔山上晾干,才轻声开口,“咱们回去吧!”
“是,小姐。”若蓝回应。
狄宁宁走下高台,来到其中一位低垂着头,振笔疾书的老臣面前,不点胭脂依然粉嫩的双唇浅浅勾起,恭敬中带着不卑不亢的语调轻声的说:“您辛苦了,夜里露重,石板路滑,您要小心为上。”
老臣没想到狄宁宁竟然会主动同他说话,吓得抬起头,望了她一眼,只见她朝他浅笑着,就像孙女般令人喜爱,使得他今早得知宰相之位竟然由一名小奶娃坐上的不悦感受消失大半。
“晚辈先离开了。”看着面容带着尴尬的老臣,她并不奢望年纪长她三倍有余的老者对她释出善意,于是转身离开。
她接着来到另一位坐在大门附近的臣子面前,也同他说了些关怀的话语,才与若蓝离开议事厅。
土黄色的圆月在黑色云朵下若隐若现,好在宫廷的回廊上每十步就挂上一盏灯笼,要不,狄宁宁可能会一不小心踩空滑倒。
夜里的她视力急速减退,常常夜读时都得点上十盏烛火才能轻松视物,所以当马车驶出洛阳宫后,进入早已打烊的市集街道,她掀开帘子,几乎看不清陷入死寂的街道景色,索性放下帘子,背部往后靠,闭上眼睛,短暂休憩。
“小姐,方才我已经让人传话回府邸,要他们替您准备热水,待会儿您一回房就先沐浴,等您沐浴后,王妈应该就煮好菜了,您马上可以吃饭,然后休息。”若蓝担心自家小姐从小娇生惯养,未曾有一日过得如今天一般忙碌,于是请人回府替她打点好一切,争取更多休息的时间。
“谢谢你。”狄宁宁十分清楚若蓝的用心,睁开眼,朝她微微一笑后,又闭上眼。
只是若蓝静不下心,对着自家主子试探性的小声说话,“小姐,您睡着了吗?”
“没有,怎么了?”狄宁宁的眼皮一动也不动,只有小嘴轻轻开合。
“我只是想问,今日早上您在空桥遇上那三人时,怎么知道他们是谁?又怎么知道那人就是八王爷呢?”若蓝满肚子的疑问憋得好痛苦,现下小姐总算放下手边的工作,她才得空可以询问。
“很简单。”狄宁宁依然闭着酸涩的眼睛,思路却清晰无比,“你瞧那三人,当中有一人是光头,做和尚打扮,另外两人对那和尚是必恭必敬、诚惶诚恐的模样。”
“的确是这样没错。”若蓝偏着头,回想今日早上的情景,确实如小姐说的那般。
“光头和尚是皇上宠爱的臣子,他原名唤作冯小宝,起初在江湖上卖药,得到千金公主提拔到皇上面前担任丑角,皇上喜爱他的风趣,却不想让人有闲话可说,于是命他剃度为僧,赐名薛怀义,在宫里掌管祭祀与各地佛堂修葺,而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人是出了名的狗腿,我瞧来者是和尚与两名男子的三人组合,就知道是他们,只不过谁姓林、谁又姓张,就不清楚了。”狄宁宁口吻平淡,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少了花样女孩的活力,却多了庄重气质。
“原来如此。”若蓝点了点头,“那王爷呢?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狄宁宁的脑海顿时浮现一双鵟鹰一般的锐利眼眸,仿佛直直盯着她的心头,吓得她睁开双眼,停止说话。
她知道那双眼睛是属于他的,一只被折了翅膀、用铁链拴住单足的猎鹰──李澈。
“小姐,您怎么不说话了?”若蓝当然不知道狄宁宁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家小姐怎么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让狄宁宁有了不回答的理由。“到府邸了。”
马车都还没停妥,就看到王管家领着三名小厮,其中两名双手各拿一盏灯笼,替狄宁宁照明,另一人则冲上前来安好踏垫,先让若蓝下马车后,转身搀扶狄宁宁下马车,将她呵护得有如绝世珍宝,怕她一不小心撞着或跌倒。
“小姐辛苦了。”王管家走在狄宁宁身侧,年逾六十的他是从小看着狄宁宁长大的老仆。
“不苦。”狄宁宁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一边回话。
在接替父亲的位置担任宰相之前,她早已告诉狄府上上下下,在府中一律唤她“小姐”,毋需改变称谓,因此大家才会这般称呼她。
“对了,皇宫今日传来消息,说是让我们先别布置老爷的灵堂,您说这……”王管家忍不住皱起眉头,直觉这是强人所难。
“就先听令吧!还有告诉府里所有的人,老爷过世的消息别再张扬,若有人问起,就说当时只是误传,老爷先前只是弥留状态,目前已经醒了,待在家里养病。至于老爷的灵柩,找个夜里,领家仆到狄家祖坟先埋起来,待时机到了,再办一场盛大的法事。”狄宁宁虽然也想让父亲风风光光的下葬,但是皇上金口一开,就没有翻转的机会了。
“知道了,小姐。”王管家点了点头。
当狄宁宁回到房间时,闺房底端的澡间早已放了一桶冷热刚好的洗澡水,为父亲身后事愁苦的她忍不住会心一笑,感激若蓝和大伙的贴心与宠溺,然后褪去身上的衣物,进入木桶里,让疲惫的身躯浸在热水里好好的放松。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了。
但是想起今天只是开端,未来还有漫漫长路等着她挑战,她的一颗心紧紧的揪了起来。
聪明如天人的已故狄宰相对自家女儿赞誉有加,而身为被赞赏的你是不是应该更有自信?
猛地,李澈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让她得到无比勇气。
“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狄宁宁在只有她一人的澡间里替自己加油打气。
“就先听令吧!还有告诉府里所有的人,老爷过世的消息别再张扬,若有人问起,就说当时只是误传,老爷先前只是弥留状态,目前已经醒了,待在家里养病。至于老爷的灵柩,找个夜里,领家仆到狄家祖坟先埋起来,待时机到了,再办一场盛大的法事。”狄宁宁虽然也想让父亲风风光光的下葬,但是皇上金口一开,就没有翻转的机会了。
“知道了,小姐。”王管家点了点头。
当狄宁宁回到房间时,闺房底端的澡间早已放了一桶冷热刚好的洗澡水,为父亲身后事愁苦的她忍不住会心一笑,感激若蓝和大伙的贴心与宠溺,然后褪去身上的衣物,进入木桶里,让疲惫的身躯浸在热水里好好的放松。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了。
但是想起今天只是开端,未来还有漫漫长路等着她挑战,她的一颗心紧紧的揪了起来。
聪明如天人的已故狄宰相对自家女儿赞誉有加,而身为被赞赏的你是不是应该更有自信?
猛地,李澈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让她得到无比勇气。
“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狄宁宁在只有她一人的澡间里替自己加油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