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八王爷这回又出洛阳了。”
“当然听说了,好像从前天夜里就出洛阳,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看八王爷八成找乐子去了。”
大殿内,众人窃窃私语,像麻雀般吱吱喳喳的好不热闹,狄宁宁这才知道“聒噪”这两个字并不是只限于形容女子,就拿现在的状况来说,男人也可以扛起这块招牌。
然而她知晓大臣们口中议论纷纷的主角,无疑是前天夜里就没有回洛阳宫的李澈。
前天晚上,李澈派随身仆人通知皇祖母和王爷府里的上上下下,说他有事离开洛阳,到外地一趟,也许两、三天后,更或许十来天都不会回洛阳宫,好让皇祖母放心,也给前来找他的人们一个交代。
李澈一年中有三、四个月不在洛阳宫已经是惯例,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奴仆,都不甚在意,只是每每听见他又离开洛阳,不晓得只身跑到哪里去时,镇日被公事追得团团转的大臣与奴仆总会忍不住在私底下抱怨,人生来就是不平等啊?
狄宁宁虽然不知道李澈过去离开洛阳后都到哪里,但这回她十分肯定他还在洛阳,而且是在宰相府里前天晚上发现的密室中。
两天前的晚间,李澈发现狄仁杰的书房里竟然有一间密室,当他贴心的替她再多举五盏烛火,将密室照得犹如白昼后,才要她小心的踏过阶梯,来到密室之中。
在堆满手写书册的书架上,狄宁宁随手拿了几本翻阅,却惊见里头全都是父亲龙飞凤舞的笔迹,在那上头依照年分,写了有关于朝堂上不为人知却又重大的秘密,以及哪一年在民间哪一处发生重要的事情,还有他的心得评论。
狄宁宁当时的讶异,截至现今依旧难以忘怀,因为密室里存放的不仅仅是有利于朝政的珍贵资料,那史料之厅大,全都是由狄仁杰一笔一画亲自撰写。
手里捧着父亲生前留下来的珍宝,眼睛看着父亲苍劲有力的字迹,恍然间,她有了父亲回到身侧,未曾离去的错觉。
那时的她,怀念、心痛、不舍、委屈与难受,就像在厨房里翻倒了所有的调味料,五味杂陈的夹杂在她的胸腔里,压迫她的喉头,令她忍不住哽咽,接着落下泪珠。
李澈没问她落泪的原由,因为他知晓她为何会流泪,只有安静的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用他的体温与心跳声抚慰她这一路走来的种种情绪。
当狄宁宁的心情平静下来后,李澈才开口说话。
白天里,我就留在密室,找寻已故狄宰相的记事本,而你放心的到皇宫里工作吧!
这里,有我;而你,也有我。
他用特有的低沉嗓音徐徐说话,大掌像安抚孩子一般规律的拍着狄宁宁的背部。
她想也没想,点了点头。
就算一天一夜过去了,李澈依旧还没在密室里找到狄仁杰的记事本,尊贵的王爷在这段日子里拚了命的一本一本找着,就连手指不小心被书页割伤都无关紧要,努力的寻找。
狄宁宁不晓得自己是哪根筋不对,虽然已对李澈倾心,但两人毕竟相识不久,她却能放心的让他待在父亲书房内的密室里,任由他随便翻阅父亲生前留下来、若落入恶人手里可能会天下大乱的资料。
然而他为了她焚膏继晷的举动,像颗蜜糖投入她心坎上的湖泊,甜腻得让
她一思及,心底就会甜得化不开,而一想起他,她白晰的肌肤就会泛起淡粉色。
这时,宫人高喊“皇上驾到”的声音有效的拉回狄宁宁的心神,将视线放在前方高台的龙椅上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的声音响彻大殿。
“众卿平身。”武则天摆手后坐下,目光如炬的扫过脚底下的群臣,才又开口,“这几日朕左思右想,关于宰相提出的扶植穷困乡里方案,朕允诺。”
“什么?”
“这……”
“真是太好了!”
“皇上圣明。”
两种不同的声音夹杂在窸窸窣窣令人听不太清楚的交谈声里,有的人是直呼德政,却有人面如死灰,心疼自己的月俸无端少了一成。
“为了不只有众臣慷慨解囊,朕从今日起每顿餐点少五盘,服装由一个月二十套改为十套,省下来的银子就纳入资金里,用来帮助穷困的百姓,而这由狄宰相提出的方案,朕取名为‘济民法’。”武则天朗声说道,然后瞥向狄宁宁,嘴角微微勾起。
狄宁宁内心激昂,直想冲回宰相府,同李澈说这件令穷苦人家欢欣鼓舞的好消息,但又只能硬生生的忍下。
当狄宁宁下朝后,若蓝上前,在自家主子耳旁说了悄悄话,接着两人快步离开洛阳宫,直往宰相府奔去。
小姐,方才王爷命人传话过来,要小姐回府里一趟,说什么………东西找到。
若蓝的一句话,令狄宁宁的心差点跳到口里,在从明堂往洛阳宫大门的路上,她是得多压抑自己奔腾的情绪,才不让自己不合身份的拔腿狂奔。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当载着两人的马车停在宰相府大门口时,狄宁宁迅速跳下马车,提起长至脚踝的襦裙裙摆,三步并作两步的在回廊上快跑。
纤手推开父亲书房的房门,她喘息着入内,只见李澈背对着自己,正低垂着头,专注的翻阅书册。
“听若蓝说,您已经找到家父留下来的记事本了?”狄宁宁不顾一切,劈头就问。
“回来了。”李澈转头,笑睨着她,举了举手上的蓝色书皮本子,“是这本没错。”
狄宁宁走上前,双手不住颤抖,接过他手中的蓝色书皮本子,那是父亲生前在朝为官时一一列出的梦想,纤手每翻一页,双眼每看一行,一字一句全都是忧国忧民,渴望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完美世界美梦。
再想起父亲生前如履薄冰、公正清廉,最后的下场竟然是疲累过度,一病不起,眼眶泛着热泪,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手背上,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在李澈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
“已故的狄宰相穷尽一生都是为了大唐盛世,既然你继承他坐上高位,就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替父亲完成梦想。”李澈勾着嘴角,明白她现在是想起亲人了。
“嗯。”狄宁宁轻轻的点了下头。
“我去外头洗把脸,顺便找点吃的,等会儿再回来与你讨论。”他十分识趣的离开,独留她一人阅读父亲亲手写的本子,回味过去有父亲陪伴、只需做个乖巧女儿的时光。
当李澈离去后,狄宁宁擦干脸上的泪痕,坐在太师椅上,将本子放在桌上,从第一页开始细细读起。
半个时辰过去,李澈敲了敲房门,双手负在身后,走入里头,刚好看见狄宁宁读完最后一行,抬起俏脸,望向自己。
“看完了?”他扬起一边眉头,笑睨着她,很自动的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嗯。”站起身,她拿起本子,走向李澈,“微臣想请问王爷,您在我父亲的记事本里有无发现异状?”
“你说呢?,”李澈坐在圆凳上,微扯薄唇的反问。
狄宁宁与他对望一眼,她知道不需要说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发现,狄仁杰的记事本里依序列出一项项待办事项,有些事项后头注记了“完”这个字,想必那是狄仁杰生前已经完成的梦想,而未写上“完”字的事项里,有一件事情成功的吸引两人的注意。
狄宁宁将本子翻到他们都感到有蹊跷的地方,纤指指着上头苍劲的字迹。“爹在这页上头写的事情十分古怪,他分别写了‘脖子红豆般伤口’、‘石帛县同花村’、‘江山’、‘江海交会’这些字,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脖子红豆般伤口’这句话。”她边低头说话边在他身边坐下,完全没注意两人是如此靠近,近到只要对方微微倾身,就能亲吻到另一方。
“这应当不是巧合,张御史脖子上的伤口也是红豆般大小,所以这件事的内幕是疑云重重。”李澈伸出长指,替她将贴在唇边的发丝拨至耳后,夹杂着赞许的爱恋目光看向她,对于年仅十八岁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犀利的洞察能力感到敬佩。
“可是爹的记事本里只写了这些,我们该如何查起?”狄宁宁不晓得是没能发现他的亲昵举止,抑或是已经习惯他的贴近动作,没有任何抗拒,而是一开口就把他也算成一块。
一听到“我们”两字,李澈心情大好,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看你父亲写这篇手札的时间是圣历元年,那就是距今两年前的事情,所以你回到议事厅,找个心腹,不着痕迹的找找那年有关于石帛县地方官送来的奏折,也许得以窥知一二,而我继续留在密室里找寻蛛丝马迹。”
若以他在外界的评论,以及他的身份,不适合进入议事厅底端收藏奏折的仓库,寻找圣历元年的公文,力不逮心的他只能继续留在宰相府里,从大批史料中寻找可疑之处。
“微臣明白。”不需要他多做解释,狄宁宁便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以及他若是出现在议事厅会引起的诸多猜测。
毕竟父亲手写了“江山”两字,所以这件事情的背后藏有能颠覆朝堂的阴谋,因此是大意不得的,弄不好,可能会丢掉小命,甚至牵连更多无辜的人。
当狄宁宁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时,纤手却被李澈一把握住,令她疑惑的转头,看向他。
“以后在私下,我可以喊你宁宁吗?”李澈的面容充满无比的期待,瞧狄宁宁先是杏眸圆睁,接着抿唇,薄唇微微勾起,“不说,就当澈哥哥我得到允诺了。”
“澈哥哥?”狄宁宁偏着头,一脸不解,“谁是澈哥哥?”
“当然是我啦!傻丫头,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澈哥哥。”李澈撇唇,笑睨着她,“来,喊一声‘澈哥哥’给我听听。”
狄宁宁怒瞅着他,然后抽回自己的手,撂下“恕难从命”四个字,转头,红着脸,飞也似的跑了出去,用力关上门。
她的反应就像落荒而逃的小兔子,可爱得令李澈放声大笑,他知道冰山般的她已经开始为他逐渐融化,一思及她的种种反应只为他一人,他的心就如伏卧在马背上,欢愉的享受宾士在草原上的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