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姌又作恶梦了,依然是那个杀戮的夜晚,可是不同于往常,这次梦里不是此起彼落的尖叫声,而是那一双双凶残的目光,竟然与日前掳人的盗匪重迭在一起。
这是何意?难道那一夜闯进皇子府的是南越人?虽然梦中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但是无法明确辨别口音,不能确认他们的身分……好吧,就当他们是南越人好了,邻国人要进入京城非常严格,不但要登记目的还有落脚处,更别说本国百姓要想进入皇子府都做不到了,这些个南越人如何能如此大规模的闯进皇子府杀人?除非……她的心一颤,难道有人勾结南越谋反?
这个念头一钻进脑海中,穆姑便一刻也静不下来。
由于原主上一世死得太悲惨了,她一直很留心几个皇子,大皇子今年十六、二皇子十五、三皇子十四,接下来的皇子都在十岁以下,严格说起来,他们应该都没有勾结外族谋反的能力,无论他们背后的家族有多大,外族要合作的是有资格坐龙椅的皇子……对了,皇上不是有兄弟吗?皇上的兄弟没有皇子名正言顺,但毕竟是皇家成员,上位的成功率还是很大。
她没有多关注皇上有几个兄弟这问题,这事只能找见多识广的祖母打探。
“你这丫头的脑袋瓜儿可真忙,这会儿竟然关心起皇上有几个兄弟!”穆老夫人好笑的点了一下孙女的俏鼻。
“祖母可知道那日救我们的是谁?”
“不是说是云石书坊的东家吗?”
“虽然云公子在场,但是真正出手相救的是当今皇上的小舅舅。”
穆老夫人显然很惊讶,“大魏第一美男子?”
“祖母认识他?”
“不能说是认识,只是进宫参加宫宴时见过。”
“他是不是很得皇上宠信?”虽然李允晟是皇商,他来湖州可能是为了做生意,可是亲眼见到他杀人,她就觉得他在湖州的目的不会如此单纯,说不定他此行身怀皇上密旨,也因此他拉上云锦山,让云锦山给他当掩护。
“若说皇上很宠信他倒也不是,皇上从来没指派差事给他,还让他沦为皇商,带着商队翻山越岭四处奔波,不过他在太后身边养到七岁才出宫,跟皇上的感情特别好,祖母曾经听过一位夫人如此笑话,皇上当国舅爷不是小舅舅,而是弟弟。”
大魏商人的地位并不低贱,子孙可以读书从政,更别说专做朝廷生意的皇商,当官的往往也喜欢结交讨好,只是商人始终摆脱不了市侩气息,读书人不喜,权贵之家看商人也免不了带着鄙夷。
“皇上跟国舅爷的感情很好,跟几个兄弟的感情应该也不错,可是我从来没听过几位王爷的事。”在学院求学有个好处,消息相当灵通。
“如今皇上还存留的兄弟只有平亲王和容亲王,其他几个兄弟都死了,只是皇上与几位兄弟的感情并不好。”
“为何?”皇家兄弟最会斗了,感情不好不奇怪,可是就穆姌所知,皇上被立为太子时相当顺利,因为先皇和太后是表兄妹,当今皇上继位可以说是顺理成章,兄弟相争应该没有机会上演。
“虽然先皇和太后是表兄妹,自幼感情就很好,可是先皇后来宠爱丽妃娘娘,偏疼丽妃娘娘所出的六皇子,就是如今的容亲王,甚至有朝臣为了讨好先皇,上书要求改立太子……
这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死了不少人,祖母也不清楚其中细节,皇上的登基之路其实并非如你想象的顺风顺水。”
穆姌忍不住皱眉,当皇帝的还真的很难从一而终,如此说来,上一世二皇子舍弃原主也就不难理解了。
“平亲王和容亲王是什么样的人?”
“这两位王爷的性子都很好,否则又岂能活下来?”
穆姌若有所思的挑起眉,“刚刚祖母说,曾经有朝臣向先皇上书改立容亲王为太子,皇上竟然还能容得下容亲王,可见皇上度量很大。”
“容亲王曾经中毒,身子不好。”
“中毒?是后宫的女人下手的吗?”
穆老夫人点了点头,“听说原来是要毒害丽妃娘娘,正巧容亲王去了丽妃娘娘那儿,吃下点心,中毒的人才会变成容亲王。”
“这还真是巧。”穆姌不太相信巧合,可是又看不出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容亲王身子不好,从此断了争夺皇位的可能,却也因祸得福,能从皇位之争摘出来。”
“平亲王呢?”
“平亲王是宫女所出,原本就没有夺嫡的筹码,而且其母妍嫔娘娘是先太后的人,与当今太后感情很好,平亲王自然一直站在皇上这一边。”
穆姌将穆老夫人所言整理了一遍,结论只有一个——皇上的两位兄弟显然也没有勾结外族谋反的能力。
“你这丫头究竟在想什么?”穆老夫人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瓜。
“随便问问而已,我只是觉得那位国舅爷很能干,为何他没有领皇差?当今皇上是不是不喜欢用这些亲人?”
穆老夫人微微眯起眼,“你该不会对那位国舅爷上心了吧?”
咳!穆姌差点没被口水呛死,“祖母怎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那位可是皇上的小舅舅,我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又岂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我见过他,真的是大魏第一美男子。”
“男子生得如此漂亮,别说伴随身边,就是站在他身后都会自惭形秽,我何苦呢?”穆姌调皮的做了一个鬼脸。
松了一口气,穆老夫人也笑了,“你倒是看得很明白嘛。”
“祖母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个明白人吗?”
穆老夫人笑而不语。这丫头自幼争强好胜,很令人担心,这种性子将来只会害自个儿受苦,直至八岁那一年落水醒来,她再也不争了。一开始,她只当她被媛丫头吓坏了,后来渐渐看懂了,这丫头不过是想明白了,庶出就是庶出,何苦勉强自个儿?不过,她聪慧过人,性子又骄傲,不可能永远压抑住真性情……算了,顺其自然吧。
李允晟说对了,只要有目的,就不可能没有行动。
永明的手下在监视二皇子的亲信十日后,终于等到对方采取行动了。
“二皇子的亲信去了湖州盐铁司陈大人那儿。”
云锦山惊愕的瞪着李允晟,“真的是为了铁矿!”
虽说是预期中的答案,李允晟此时还是想不明白,“虽然陈大人是英国公一手提拔上来的,可是铁矿每年的开采都有定数,更别说陈大人下面的人有好几个派系,二皇子不可能从陈大人那儿要到铁矿。”
云锦山点了点头,“再说了,只怕他也不敢直接向陈大人要铁矿,万一陈大人已经投靠其他皇子,他岂不是奉送一个把柄给其他皇子?”
“二皇子的亲信敢找上陈大人,这就表示他们双方关系紧密,陈大人绝对是自己人,可是无论如何,他不可能任意开口索要,至少要陈大人给得起。”
“陈大人给得起?”
“是啊,陈大人给得起,而且跟铁矿有关的东西。”李允晟觉得好像抓到了什么,却又摸不清楚。
这时,永泰的手下也送消息来了,永泰赶紧前来禀明,“有人在离开平恩寺的途中遭遇盗匪,不过这次对方没有掳人,而是直接抢了财物就离开。”
“同一群人?”
“看他们的身形应该是。”
云锦山实在不喜欢这种情况,感觉就是个大麻烦,“他们的目标真的是铁矿吗?”
李允晟陷入沉思,假设两边真的有勾结,两边的行动就必定有所牵连,换言之,二皇子这边正在谋划的应该是如何让南越商贾取得铁矿。铸铁厂有好几处,每次铁矿运送的路线自然要根据各处情况再行决定,而决定之人就是监管铁矿开采冶炼的盐铁司……
“你别闷不吭声的,若是南越人的目的真是铁矿,这不就跟二皇子的目标一样?这是何意?难道两边真是一伙的?”云锦山觉得头好痛,想不清楚其中的关联。
唇角一勾,李允晟安抚的拍了拍云锦山的肩膀,“别急,你可知道铁矿遭抢,失职的是谁?”
云锦山怔楞了下,“不是湖州盐铁司吗?”
“不是,镇南巡抚。”
云锦山眼珠子转了转,猛地一击掌,“湖州盐铁司只负责开采铁矿,可是运送铁矿的责任在镇南巡抚身上。”
“所以,陈大人只要透露铁矿运输的路线给二皇子的人,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李允晟已经认定两边是一伙的。
“铁矿若是在运送的半路被抢,盐铁司真的可以置身事外吗?”云锦山是商人,对朝廷的责罚可不清楚。
“除非镇南巡抚可以证明他们两边勾结。”
“连我们都无法证实双方见过面,镇南巡抚又如何会想到有内鬼?还是你打算将这事捅到镇南巡抚那儿?但我想你应该不会这么做。”云锦山太了解李允晟了,他一向懂得自我保护,能够不沾手,绝对冷眼旁观,能够不将自个儿暴露人前,绝对藏在后面,更别说牵扯到皇子,他更会有所保留。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对方抢走铁矿。”李允晟让永明准备文房四宝,快速写了一封信,让永明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给皇上。虽然皇上允许他必要时候可以调动兵马,可他还是得先知会一声,免得皇上多想了。
“二皇子怎会如此大胆?”云锦山实在不相信。
“说不定他只是被利用。”李允晟再让永泰去找镇南巡抚,请他悄悄过来一趟。
“你要如何告诉镇南巡抚?我们只是怀疑,不能证实那些南越人想要铁矿,万一他觉得你危言耸听,置之不理,你要如何?”
“我有皇上的密令,镇南巡抚必须听命行事,这是其一;提到南越人,镇南巡抚比我更紧张,他会宁可信其有,白忙一场总比铁矿真的遭抢来得好,这是其二。至于如何说,当然是知道多少说多少,除了二皇子的部分。”
云锦山想想也对,又问:“你真的相信南越人劫铁矿与二皇子有关?”
“眼前情况看来是如此。”
“你会将二皇子参与此次的事捅到皇上那儿吗?”
“你说呢?”
顿了一下,云锦山斩钉截铁的道:“不会。”
“这是当然,他们是父子,我何必搅和其中?”况且他又没有明明白白的证据,何苦惹得一身腥?
“若是此事属实,二皇子涉及的可是勾结外族。”
“皇上没有察觉到儿子包藏祸心,我还能如何?”谋逆之罪牵连甚广,有罪无罪取决于皇上的一念之间,他又不是皇上,何必管那么多?
云锦山瞪大眼睛,“你还真狠,他们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大皇子和二皇子年纪相近,其中一个出事,另外一个必然得利,我可不想被划入某一阵营。”
“年纪相近的皇子有三个。”
“三皇子的母族是清贵的文人,且人丁单薄,谁都不会视他为对手。”
“我明白你的难处,但要是你闭口不提,将来哪日皇上发现了,皇上不会跟你算帐吗?”
“发现又如何?我岂知年仅十五的二皇子会起歪心思?再说了,我见到的不过是一名亲信,又不是二皇子本人,如何能认定二皇子有罪?”
云锦山唇角一抽,这家伙如此就想撇得干干净净吗?“不知皇上能否接受你的推诿之辞?”
“我若是管太多了,皇上反而容易多想。我在皇上面前,绝不能有任何立场,我只忠于皇上,只对皇上效力。”
云锦山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我还以为皇上很信任你。”
“皇上不是不信任我,而是我并未入朝为官,不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很容易遭到有心人挑拨,还不如识相点。”
云锦山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都不担心皇上怪罪,我又何必操心?”
李允晟不愿多做解释,无论何事,时机最为重要,如今夺嫡之争的影子都还没见到,他就急急忙忙在一旁跳脚,这好像在告诉皇上,你的儿子长大了,你要小心一点,可是皇上并不会因此觉得他是未雨绸缪,只会认为他是不是有所图谋。他绝对不能卷入夺嫡之争,镇国公府也是人丁单薄,可禁不起他折腾。
虽然待在庄子无聊透了,可是若再发生一次意外,不见得能够像上回那般幸运得到李允晟搭救,穆姌决定识相一点宅在庄子,继续她的侠义小说创作,多攒些私房钱比较实际。
日子在忙碌的创作中一下子就过去了。
“姌妹妹,发生大事了!”穆婧的声音远远的就传了过来。
穆姌放下手上的毛笔,慢条斯理的整理桌上的稿子,在上面压上几本字帖,两手才刚抬起来,穆婧恰恰好冲到她面前。
这一连串的举动教一旁伺候的红杏看了都不由得赞叹,难怪小姐不必她在外头把风,小姐实在是太了解堂二小姐了。
“天不会塌下来,婧姊姊不必跑得如此着急。”穆姌倒不是真的算得刚刚好,而是穆婧很粗线条,只当她在练字,不会想太多,若她安排红杏守在外面,或者露出慌张的表情,穆婧反而会觉得奇怪,因此生出疑心。
“你每日练字不累吗?”穆婧不只是粗线条,而且说风是风,这会儿的心思又被屋内的墨香给勾走了。
“累了就休息,再说了,写写字也不是多苦的差事。”
小姐只要能挣银子,就是苦差事也乐不可支。红杏腹诽道。
穆姌仿佛听到红杏的心声,目光轻飘飘的飞了过去,“不要傻站着,赶紧给婧姊姊沏盏茶过来。”
“不必了。”穆婧拉着穆姌在软榻上坐下。“难怪我娘老是教我跟你学习,闲着无聊练练字,性子就会越来越沉稳。”
红杏还是当个尽职的奴婢出去沏茶。
“堂伯母倒是没说错,你是该练练字,让性子沉稳一点。”
穆婧懊恼的捂着耳朵,“怎么连你也开始唠叨了?”
穆热觉得好无辜,“我可没唠叨,若非你提起,我也不会顺口一说。”
“是是是,是我自找苦吃,成了吗?”穆婧放下双手。
“说真格的,性子过于沉稳也很闷。”
“没错,我可不想被自个儿闷死。”
这会儿红杏已经沏了两盏茶进来。